四五个人忽然进入客栈, 个个身形稳健,气息下沉,季陵扫一眼便知他们都是能够以一当十的高手, 前几天在破庙里遇到的不入流的盗贼与他们完全没有可比性。

  几人长相平平, 是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普通,周身气质却如同入鞘的宝剑, 隐而不发,显然有意保持低调。中间那人明显身份更高, 衣料是上好的绸缎, 举手投足间难掩贵气, 被其他四人呈环绕之势护在中心。

  “哟,几位来得不巧,小店今日已经满房了!”

  掌柜作揖赔笑,做他们这行的,见识的人多了, 目光也比寻常人毒辣, 直觉认为这几位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不敢轻慢。

  “不妨事, 我们只是想寻个落脚处,便先上些茶水饭食吧。”中间那贵公子开口道,声音温和, 给人几分熟悉感。

  季陵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那几人在不远处坐下, 看见那人的面容时, 才忽然回忆起来, 这声音他在前世时听过。

  彼时对方坐于朝堂高处, 龙袍加身, 声音回荡在堂前,带着天子的威压。

  “季陵,你可知罪?”

  季陵不动声色地仔细分辨那贵公子的长相,目光触及他挂在腰间的玉骨折扇,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此人正是十三皇子,未来的君王:卫捷。

  前世也就是他用雷霆手段肃清朝堂,推行新政,将以季陵为首的奸臣佞幸都清算了个遍,一个也没能逃脱。

  季陵想起自己被斩首的结局,倒不至于因此对现在的卫捷生出什么怨怼之心,只是感叹自己站错了队。这个十三皇子平时为人温吞谦和,在一众各有本事的皇储中显得毫无竞争力,不显山不露水的,谁也没想到他会是皇位竞争中最后的赢家。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吠犬不猛,猛犬不吠。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这十三皇子倒是比京城那几位自视甚高的主儿来得顺眼得多。

  “你为什么总看那边?”

  白孤敏感地察觉了他的视线,歪头问道。

  季陵看了他一眼,将手放在桌面上,指尖对着那几人的方向,随意的神情似乎只是在闲聊,出口的话却不像那么回事。

  “听听刚坐下的那几人在说什么。”

  季陵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常人更强,但卫捷身边的人使的是传音入密的法子,不用点非常手段,就是顺风耳来了也听不见。

  白孤不疑有他,照着季陵说的做,凝神听了片刻,正要说话,季陵忽然拉着他站了起来:“走,到别处去说。”

  两人来到二楼拐角处,离得远远的,一探头就能将整个一楼大厅里的情形尽数收入眼中。白孤看出季陵的谨慎,捂着嘴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道:“他们说:朝堂情况有变,殿下须尽早结束南巡,回到京城早做打算。”

  白孤对朝堂之上的事远不如对民间话本了解得多,但他大概知道所谓的“殿下”是个不同寻常的称呼,转述完他们的话,白孤道:“你认识这个殿下么?”

  季陵道:“他欠了我银子至今未还。”

  白孤观察一番,见卫捷打扮不俗,抱不平道:“这人打扮不像是缺钱的模样,竟如此可恶。”

  季陵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所以我们得将这几个人看好了,不能教银子从我们跟前溜走。”

  在白孤心里,银子与烧鸡已经画上等号,顿时对季陵这话深以为然。

  那边卫捷几人用过饭后,简单商讨了几句,便拿上随身物件起身,看起来是要走了,白孤将他们盯得很紧,见他们有离开的意图,立刻叫上季陵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门,远远跟在他们后面,所幸大街上人群熙攘,两人尾随的举动并不惹人注意。

  卫捷并不知道身后有人正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的次数不算多,平时行事也低调,更别提路州城远离皇宫,只要他不刻意暴露,被人认出来的可能性很小。路州城是他此行游历民间的最后一站,在此之前他的身份一直隐藏得很好。

  此时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酒楼顶层窗户大开,一个身穿绫罗的男人翘着二郎腿,斜倚在窗前,目光牢牢焦着在某处。小厮打扮的人在他跟前点头哈腰:“公子,正是此人。”

  窗前这人名叫程潜,家里在路州城很有些地位,不少人对他鞍前马后,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好色,若是遇到了合自己心意的美人,管她是订了婚还是结了亲,统统都要被他收入后院,百姓们苦其已久,却因着他的背景敢怒不敢言。

  前日里他刚得了房美妾,正是稀罕眼热的时候,便听闻传言,说是城中来了个绝色无双的美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弄得他心痒难耐,扔下小妾便来这里守着,要一睹这传说中的姿容。

  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人群往来中一眼便锁定了那张绝美的面容,想都不用想,传言说的一定是这人,此等容貌实在太显眼了,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让程潜心头火热。

  “快!带上人随我下去!”他腾得一下起身,不忘火急火燎吩咐道:“叫上程辨。”

  乌泱泱一群人很快来到街上,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暗骂晦气。

  白孤此时正与季陵一同在商铺前假意徘徊,实则注意力一直放在卫捷身上,见他们快要走远,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要追,不料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这位姑娘,我家公子邀您一叙,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孤一心想着季陵的银子,哪顾得上眼前这人的主子是谁,眼神都没偏一下,直接拒绝道:“我很忙,你别挡道。”

  还是个泼辣的主儿。

  程潜眉头一扬,选择性忽视季陵,咳咳两声走上前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状似无意间露出价值不菲的腰牌:“姑娘,在下一见姑娘惊若天人,不知可有荣幸结识一番?”

  季陵一言不发,目光在他腰牌独特的纹路上顿了顿。

  路州知府的人,看样子是个公子哥儿。

  被他挡了一下,卫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流中,白孤看丢了人,阴恻恻的目光终于转到罪魁祸首身上,暗自磨牙,烦躁道:“我对你没兴趣。”

  他只对季陵有兴趣,季陵就在他身边,他干嘛还要认识这人?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若是每个人都要认识一番,他累都累死了。

  况且这人挡了他的道,若不是在大街上怕暴露身份,以他直来直去的性格,早把人埋一边去了,哪还容得对方废话第二次。

  白孤心里着急,拉着季陵就要走,程潜堵上前,第三次拦住了他的去路:“姑娘可要想好了,是否真的如此不给我程某面子?要知道,世人身份尊卑有别,有时候上面的人不过轻飘飘几句话,便能压得下面的奴才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呢。程某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提醒姑娘三思而后行。”

  去你的三思而后行!

  白孤神色一沉,这次是真动了怒,看向他的目光冷的叫人心颤。

  修行千年的狐妖从来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性子,他从来不记仇,因为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

  程潜撞上了枪口还不知道,见白孤不说话,还以为他被自己的话吓到,正自鸣得意时,忽见眼前银光闪过,身后有人用力将他拉开,一缕断发悠悠从眼前落下。

  “少爷,您没事吧?”这是贴身侍卫程辨沉厚的声音。

  程潜慢半拍地捂住额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要不是程辨拉了自己一把,他现在可能就凶多吉少了,他瞪大了眼睛,恼怒地指向白孤:“你!”

  白孤的指甲刚冒出来就被季陵按在掌心,削铁如泥的利爪在季陵手里毫无威胁性,软得如同新生幼兽的麟甲。故而白孤只出手了一次,动作快得几乎连影子都看不见。

  算这家伙命大。

  季陵拨了拨手中握着的指尖,方才暴长的指甲仿佛只是错觉,这会儿白孤的十指又恢复了柔弱无骨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地看向程潜的侍卫。

  路州城这样的地方,竟还有此等高手。

  程潜差点被人削掉半个脑袋,可恨的是他甚至没看清出手的人究竟是谁,深觉颜面无光,也不装什么翩翩公子了,当即退到侍卫身后,怒道:“程辨!把他给我拿下!”

  程辨闻声而动,身形瞬间消失,下一秒便出现在白孤身后。

  季陵出手迅疾如电,将白孤拉到身侧,抬手制住了对方这出其不意的一击。程辨暗自用力,发现自己无法前进半分,与季陵淡然的目光对上一瞬,心中凛然,足尖一点便飞身回到程潜身边,果断请罪。

  “属下不敌,请少爷责罚。”

  作者有话说:

  程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