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盯着的连翩就有些坐不住, 竟生出了一种本能的想回避的冲动。

  他早猜到江揖可能会在宴会的时候为录音的事道歉,为他正名,但江揖道歉能道出一副要表白的架势,也够吓人的。

  连翩感觉有些怪, 但他面上其实看不太出来。

  众宾客随着江揖的目光看向连翩。

  距离近的人就能很清楚的看到连翩对江揖的赞赏和恭喜, 这目光和在场大部分人的别无二致。

  谢燕归眉心微蹙,又来了。

  这个姓江的整天阴魂不散的对他哥表达深情款款, 早干什么去了, 这是还以为他不知道那个连秋皎的破事么。

  那些什么传言他哥欺负堂兄。

  事情听着挺耳熟, 跟家里赵纷然自己摔倒诬陷他推的异曲同工。

  一群人云亦云的蠢货。

  江揖的目光凝落在连翩身上几秒钟。

  而后他讲述了录音的经过,再就是感谢连翩在和他在一起时, 对他那些经济和精神上的全面支持。

  宾客中早知道江揖去海城向连翩道歉的人不少,但真正听到江揖这么诚恳的歉意,还是很唏嘘。

  也羡慕连翩。

  谁不知道江揖冷心冷肺。

  当然,可以理解, 毕竟从小就背负着仇恨么。

  但这么冷清的一个人要真将人放在心上了, 那可是轻易不会再变卦。

  说完了自己的事,江揖道:“我知道连翩在安市有些不好听的传言, 但那些都事出有因。”

  他看向宴会厅的角落。

  连母看过去, 见那里站着连秋皎,不解又不安。

  连父喃喃道:“说连翩的事, 江揖看秋皎干什么,就是要表白也要一会儿吧.......”

  连秋皎没有上台去, 但他手里有纪闯塞给他的话筒。

  纪闯的原话是:“你不配上去。”

  连秋皎不敢争辩, 甚至有些庆幸能躲在角落里。

  但他知道即使站在这个位置, 很多人也能看到了他, 看不到的听声音也能听出来是他。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的真挚而懊悔。

  这是纪闯警告他的, 要是他敢表现的好像是被胁迫一样,还不真心悔过,后果自负。

  更让连秋皎忌惮的是,如果他的道歉不能让江揖满意,江揖可能会放出那段就录音。

  那他就真的脸皮都被撕下来了。

  事已至此,连秋皎终于深刻的认识到连翩对江揖来说有多么的不同。

  而不放出他那段丑陋的录音,连秋皎再也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江揖是为了给他留面子。

  江揖选择了完全让连翩站在干岸上,体体面面的接受他的道歉,洗刷名誉上的损害。

  没有含混不清的猜想,没有争执。

  也许在江揖看来,他连和连翩对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连秋皎不敢再乔饰什么,只道:“我是连秋皎,翩翩,我知道你来了,我没脸见你,我知道江揖会在这里给你道歉,我恳求他也给我一个向你忏悔的机会。”

  大厅很大,但话筒的声音更大。

  一时间众人都惊呆了,为说话的人,也为话里的内容。

  什么意思?

  忏悔?

  没脸见人的忏悔,连秋皎对连翩做了什么?

  连母和连父都坐不住了,但一直注意着他们动向的连秋皎连忙道:“爸、妈,你们不要动,这是我和连翩的事,我不希望你们掺和。”

  连母和连母面面相觑,看到对方苍白又不安的脸。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对连翩做了什么,甚至有些事他们还充当了辅助者的角色。

  还有他们自己......

  不单在为连秋皎抢夺江揖这件事上,还有从小到大败坏连翩的名声,让连翩从聪颖活泼变成骄横跋扈,而连秋皎却是端正温文......

  关心连秋皎的不止连父连母,还有暗恋连秋皎的几个二代。

  像连秋皎这样家世好脾气好长相好的人,从来都不缺爱慕者,但连秋皎对江揖的心很明确。

  而江揖过分优秀,让他们生不出嫉妒或者争夺的心。

  所以几乎其他人所有的爱恋都变成了暗恋,像齐家的齐安平就是其中一个。

  齐家在安市豪门圈子算中等,被安排的位置在第五桌,齐安平旁边还坐着和他家境差不多的发小。

  发小知道齐安平喜欢连秋皎,劝齐安平不要来宴会,但齐安平坚持要来,他也只得关注齐安平的情绪,想着看人不对就带走,要招了江揖的厌,......

  虽然江揖和连翩、连秋皎都和他们差不多年纪,但这三个人对他们来说都高高在上,要攀一下得费劲极了。

  此刻发小听着连秋皎说的几件事,心中不由惊愕。

  什么人啊,宁可自己出车祸都要牵扯连翩,还故意摔下楼,那什么故意吵架激怒连翩都是小事了。

  可怕!

  太可怕了......

  他不是没见过品行不端的人,但像连秋皎这样伪装的天衣无缝,屡次朝着自己的亲人下手的人,真是少见。

  发小禁不住看向齐安平,见他呆呆的,不禁有些着急:“兄弟,你被吓我......”

  齐安平摇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他对连秋皎说的这些事很熟悉,虽然他和连秋皎的生活交集不大,但用心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那时候是另一个版本,都是连翩的错,也因此,齐安平在连翩因为录音的事离开安市后还说过连翩活该的话。

  没想到......

  他听得出来,如果连秋皎不是真的这么做过,说不了这么仔细。

  发小还是有些担心:“那你......”

  齐安平搓了把脸:“算我瞎了眼,就这样吧。”

  和齐安平有差不多想法的人很多。

  只心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一时间既震惊连秋皎做事这么不地道,又同情连翩竟然遇上这么个堂兄。

  连父、连母脸烧的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们只有连秋皎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哪里忍心将连秋皎丢下。

  在很多意味不明的打量中,一时间真是如坐针毡。

  连母惊疑不定,羞惭中猜测连秋皎是不是中了降头之类,否则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

  连父看着台上的江揖,一时间只觉不寒而栗,原来江揖竟什么都知道,硬生生等到今天,只为了给连翩出这一口气。

  这真是再完美再坚硬不过的维护。

  禁不住抓住连母的手,是畏惧,也怕妻子冲动之下再做出什么。

  这时候再想起在宴会开始前他们一家人那种畅想,简直可笑又愚蠢。

  连父一向神思涣散,这种时候竟还有精力注意到坐在同一桌的连翩。

  连翩看着江揖。

  他不信连秋皎忽然就变成了个要立地成佛的好人,这一切应当都是江揖安排好的,难怪江揖非要他参加宴会。

  江揖一眼不眨的看着连翩,他心跳有些快,因为连翩很久没燙淉有这么专注又沉静的看着他了。

  他们之间开始的混乱结束的匆忙,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但无数个只有自己的日夜中,犹如春雨萌芽,江揖脑海中有关连翩的细节竟越发多也越发清晰。

  连翩仰脸对他笑。

  连翩说他将来会成为安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

  连翩催促他按时吃饭。

  连翩为了他在老宅怒气冲冲。

  太多太多了......

  连翩心绪很复杂,能洗刷一些不好的名声当然是好事,但他从不将连秋皎看在眼中过,听连秋皎的道歉也就那样。

  恍惚的想,江揖和连秋皎现在已然绝不可能在一起。

  原著剧情如今真是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再无轨迹可寻。

  但无论如何,连翩感受到了江揖的诚意,他无声的对江揖道:“谢谢。”

  双方至此心中再无芥蒂。

  谢燕归没想到还有这许多内情,心道如果他是江揖,也定然不会放过连秋皎,在这一点上,他承认江揖还算不错。

  与此同时,心中对江揖更加忌惮起来。

  能让一个人这么颜面扫地的承认自己的错误,江揖背后肯定下了功夫,这样大费周章,江揖不会是追悔了吧。

  谢燕归握住连翩的手腕,既是安慰连翩,也是安慰自己。

  连翩拍了拍谢燕归的手,示意他没事。

  江揖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心中绞痛,悔恨难言,但他毕竟城府深沉且还有别的准备,并没有将心中失态表现出来。

  看着江揖望向连翩的目光,连秋皎此刻已经生不出半点嫉妒,他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羞耻又绝望。

  他费尽心思经营的名声,已经一塌糊涂。

  在安市,他连秋皎从这一刻起,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个笑话。

  纪闯知道宴会接下来还有别的流程,示意连秋皎既然话都说完了就别再在那儿杵着了。

  连秋皎从角落里离开。

  与宴宾客虽然没有大声讨论,但相互之间交头接耳的,厅中便是一片低频的喧嗡声。

  连父连母被各色目光打量着,再坐不住,匆忙离席。

  在台上的江揖道:“连秋皎之所以能屡次诬陷连翩成功,其中也有我的过错,是我不够信任不够了解连翩,这才让他有可乘之机,翩翩,对不起。”

  连翩都记不清江揖现在对他道了几回歉了,江揖是个骄傲至极隐忍至极的人,做到这个地步足够了。

  他抬了下手,示意江揖没关系,都过去了。

  四目相对,连翩面带笑意,那是纯粹不再介意的样子。

  江揖垂了下眼,忍住眼中泪意,连翩越这么旷达宽容,他心中越不好受,越觉得过去的自己着实过分。

  短暂的平复心绪后,他只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翩翩,生日快乐。”

  原来今天是连翩的生日,宾客们顿时明了,江揖应当是特意选的这个日子。

  谢燕归惊愕的看向连翩:“哥,今天是你的生日?”

  连翩道:“是。”

  谢燕归想问连翩为什么不告诉他,但这话问不出来,连翩事无巨细的关心着他,而他却......

  见谢小狗愧疚又无措,连翩笑道:“对我来说,你活着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谢小狗果然被安慰到,郑重的道:“下次我绝不会忘。”

  江揖从台上走下去,走到连翩身边:“翩翩,对不起,去年你的生日......我想从今天开始弥补,生日宴会厅在隔壁,请你赏光。”

  去年这个时候连老太太病重去世,江揖也正和江冬林周旋,更和连翩矛盾重重,连翩的生日悄无声息的就过去了。

  此刻江揖风度卓然眉目俊丽,只那双一向冷淡的眼温柔又深邃,倒映出出连翩隽秀的面庞。

  他面带恳求,让人不忍心拒绝。

  连翩没有拒绝江揖,今天本就是江揖最好的日子,江揖也给足了他面子,这点要求再不答应,未免太过。

  他颔首微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答应归答应,但连翩并没有忘记如今谢燕归才是他的男朋友。

  他站起来,对谢燕归伸出手。

  掌心向上,是个很自然的邀请的姿势。

  原本对江揖邀请连翩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谢燕归,紧紧握住了连翩的手。

  连翩站起来,暗自抽了口气。

  之前坐着的时候感觉还好,但一站起来,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上去,昨天崴到的地方就疼起来。

  还好疼的不厉害,也不影响走动。

  众人跟着江揖去了隔壁的花厅,甫一进去眼前就是一亮。

  这间大厅和之前那间差不多大小,布置却堪称繁花锦簇,空运过来的各色花卉将大厅分割成不同区域,四周更悬挂巨幅人像画。

  画中人都是连翩,坐在室内小花园闭目养神的,在廊下看书的。

  很多生活化的场景,看得出是日常抓拍。

  连翩认得画中背景有些是老宅,有些是他和江揖同住的那套房子,不由诧异。

  当初恋爱以及订婚都是他强求,江揖又背负仇恨,两人单独相处时虽然不至于剑拔弩张,但他能感受到江揖会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而且江揖还不止一次的警告过他,绝不会喜欢自己。

  见连翩诧异,江揖低声道:“你在家,我不论在哪里心里总是很安稳,不知不觉就拍了这些,只是那时候不敢说。”

  近处的宾客不解,什么叫不敢说?

  听江揖话里的意思,那时江揖应当和连翩在一起,又没有违背道德伦常,正统的情侣,怎么还涉及敢不敢了?

  连翩却是听懂了。

  他和江揖原本只是一纸合约,说江揖拉不下面子也好怕自己失控也好,总之也的确可以称为不敢。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江揖拍他这么多照片,又对连秋皎不假辞色,连翩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或者说江揖对他......

  不久后,连翩的预感成了真,还成的轰轰烈烈。

  连翩接受众人的生日祝福,切了和人等高的生日蛋糕后,江揖忽然手捧鲜花单膝跪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宾客们既意外又不是特别意外,如果不是余情未了,江揖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怎么会搞出这样浪漫的场景。

  一时间有些同情连翩的小男朋友。

  虽然这个少年看着和连翩也很登对,但形势上到底落了下风。

  谢燕归这时候哪管旁人怎么看,反射性的将连翩护到自己身后,仿佛江揖不是跪在地上,而是变成了什么吃人的猛兽。

  声色俱厉道:“江揖,你不要太过分!”

  江揖站起来,毫不掩饰对眼前少年的厌恶。

  但他毕竟历练日久城府深沉,又经过了多日的痛悔,已经相当能沉得住气,冷冷道:“谢燕归,你怕了?”

  姓谢,思及海城盛州集团就是谢家所有,众人对谢燕归的身份便有了猜测。

  原本以为连翩是在江揖这里失落伤心后寻了个消遣,没想到人家转头拿下了身份不亚于江揖的人。

  深情款款的旧爱和生机勃勃的新欢,乍一看竟是不分伯仲。

  一时间众人也不知道连翩会怎么选择了。

  谢燕归怒气冲冲怎肯示弱:“我怕什么?”

  江揖一手捧花一手拿着戒指盒,只道:“你怕自己依仗受伤得来的爱护如空中楼阁,你记得和翩翩的过去吗,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照顾的了他,给得了他安稳和爱护吗?”

  江揖一席话说的谢燕归面色苍白。

  但很快谢燕归便回过神:“至少我没有伤害过他,而且我们已经在一起,你这样横插一脚,真的很难看。”

  两人俱是聪敏机变的人物,说话也全都戳着对方的肺管子。

  江揖果然神色泛起不安,虽然他还了连翩清白,但过去对连翩的冷落和不信任乃至责怪,都是真的。

  但想了多日念了多日,江揖怎么肯放弃,只道:“只要连翩没有结婚,任何人都有权利追求他,你这样胡搅蛮缠,心虚?”

  如果是旁的什么人或者物,谢燕归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性子中的那种任你来去的潇洒无畏,自然不会这么坚持。

  但连翩不是别人,他看到他就会心热,想到要失去他就会心慌。

  而江揖也的确说中了谢燕归的心思。

  他什么都不记得,和连翩在一起的时间也短,而江揖和连翩订过婚,当初还是连翩百般追求的江揖。

  江揖求婚求的突然,连翩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短暂的震惊后他拿定了主意,一手轻轻按在谢燕归的肩膀上。

  谢燕归转头去看连翩,桃花眼不安又恳求。

  连翩拍了拍谢燕归的肩膀:“让我自己解决,洪伯还等着我们一起回家呢。”

  一起回家......

  这话给了谢燕归底气,方才面对江揖时的厉色骤褪,听话的往旁边一让。

  江揖握着花束的手指不由攥紧。

  他单膝跪地,戒指盒托在掌心送到连翩面前:“翩翩,过去是我胆怯愚钝,我后悔了,很早就后悔了,我从来都只喜欢过你,也只喜欢你,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连翩叹口气:“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似乎孤注一掷,又似乎决不罢休,又或者情绪太过激荡,江揖眼眶微微泛红。

  他本就面容白皙容貌俊丽,眼眶微红的样子看上去脆弱极了,听到连翩的话后身形微晃,摇头道:“你再想想。”

  连翩垂眼看他。

  他一身红衣眉目如画,其实是与江揖怀中的玫瑰很相衬的,但玫瑰开的热烈,连翩的神色却很平静。

  既不冷淡也不热切,无波无澜的让江揖害怕。

  果然,江揖听到连翩再次的拒绝:“江揖,我们之间不论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江揖仰面看他。

  漆黑深邃的瞳仁中倒映着青年修长秀丽的身影,犹如黑色的牢笼将人锁在眼底。

  他问:“如果我不肯放弃呢?”

  连翩:“那是你的事。”

  江揖断然不肯相信连翩竟这么绝情,明明那些炽热的爱意并没有过去多久,禁不住问:“你喜欢过我吗?”

  如果是私下里,未免江揖纠缠,连翩可能会胡说八道几句原本就是玩玩而已之类的话,但此刻宾客众多,这种轻描淡写难免让江揖为人嘲笑。

  他只道:“喜欢过,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江揖笑了笑,那笑带着些难过,但却并不十分颓唐:“足够了。是我不知道珍惜,翩翩,以后换我喜欢你。”

  谢燕归忍无可忍,握住连翩的手腕:“哥,我们走!”

  江揖站起身,环顾周围的宾客们:“时间是差不多了,今日多谢大家赏光。”

  立即就有人道:“应该的,恭喜江总,时间是差不多了,我这就告辞了。”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告辞,纪闯送客,殷勤又周到。

  连翩和谢燕归要走,却被江揖拦住了。

  江揖道:“翩翩,很久不见,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上次订婚的时候你说这山庄你很喜欢,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留下来多住几天?”

  谢燕归:“不稀罕!”

  谢家巨富,能媲美这山庄的地方不是没有,而且就算没有,江揖狼子野心,他才不会让连翩留在这里。

  江揖淡扫他一眼:“你不喜欢可以自己走。”

  谢燕归:“你......”

  连翩没想到江揖会想强留他:“江揖!”

  江揖面对连翩的时候神色和煦的多,但眼角眉梢却隐然升腾起偏执和霸道:“我在。”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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