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警上高中的时候买到一个废弃的MP4,那时候智能手机已经流行起来了,MP4这种老掉牙的东西已经被历史淘汰。

  那一阵他们高中附近有个卖旧电器的摊子,辅警路过一个地摊的时候,花了50块钱买了一个银色的MP4。

  那个MP4没什么用,也就能听听歌看看电视剧,里面的储存卡里存了一部《白蛇传》,没有什么娱乐方式的辅警就翻来覆去地看,里面的一些台词过了很多年都还记得。

  “人生不过七十,除去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就只剩下五十年。这五十年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剩下二十五年,吃饭饮茶、沐浴更衣、东奔西跑、做工生病,又要耗掉不少时日。真正留下来的可以陪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时间,掐指算来少之又少。”

  辅警收拾屋子的时候正好翻出了那个MP4,过了这么些年,这玩意早就不能用了,上面还贴着一张“今日事今日毕”的贴纸。

  人都是会怀旧的,但是辅警从不怀旧,一般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回忆过去的事情,他只会向前看,就像一只为了生存永远在丛林间奔跑的野兽。

  他伸手摸了摸MP4的壳子,重新把它放回箱子里,从抽屉里掏出了一盒烟,站在小院子里抽了起来。

  一支接着一支,他抽了一整盒的烟,缭绕的烟雾中浮现出青年的脸,小巷里的记忆带着雨夜的潮湿与寒凉,反复折磨着辅警的神经。

  抽完最后一支烟,黄毛哼着小曲下回来了,看到辅警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黄毛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辅警说道:“你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黄毛:“?”

  他一脑袋问好,挠了一下头上的黄毛,“什么狗屁意义,活着就活着呗,赚钱买房,买完房娶个老婆,再和老婆生个孩子,最好是个男孩,男孩比较省心,不用操心那么多。”

  黄毛摸了摸下巴,“就这些了吧,再多的我也想不出来了。”他抬头看着辅警,“是不是画舫区爆炸的事情让你难受了,你最近天天在那一片维护秩序,我捉摸着呀你这心情多多少少会受点影响,这玩意也算工伤了吧?”

  他拍拍辅警的肩膀,叹了口气:“人生就这么福祸无常,想干什么事就抓紧干,到时候老了,老胳膊老腿的啥也干不了,只能干瞪眼,哭都没地方哭。”

  黄毛只有初中学历,虽然他说的话没什么文采,但却十分朴实,黄毛的这些话一下子打动了辅警,辅警抽完最后一支烟,去了那个小超市。

  令他失望的是,青年并没有来小超市里吃关东煮。

  一天一天又一天,青年都没有再来过这个小超市。

  夏季正在慢慢过去,树叶已经枯萎泛黄,那些金色的落叶被风吹起,在风中打着旋,在平房区上空飘荡。

  辅警开始搜索关于青年的一切。

  他在网上看到了青年的舞台,青年正在舞台上唱歌,那个舞台很很大很大,别的地方漆黑一片,唯一的一束光只打在青年身上,他站在光束中唱着歌,台下是一片由无数荧光汇聚成的紫海。

  月亮一直高悬在天空之上。

  辅警已就位每天下班后去小超市吃一杯关东煮,小超市的老板娘依旧会跟在他两包甜辣酱,辅警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平凡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所有的青春和活力都在时间中被消磨,他们曾经有过梦想,但是现实太沉重了,他们永远飞不高,也永远飞不远,他们看不到更广阔的世界,不知道人生围墙的另一端是什么样子。

  辅警一直是活在围墙里的人,他是一个庸碌的平凡人,只有在那个雨巷里,他从围墙中探出一个头,短暂地窥视到围墙外面的世界。

  平房区的第一场秋雨来临了。

  寒凉的秋天,迷蒙的水汽,耳边是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辅警踩着满地落叶,来到了小超市买了一杯关东煮。

  小超市的玻璃窗上挂了一层白色的雾,这些雾又汇聚成水滴挂在玻璃窗上,辅警和同事刚刚从外省押送了一个犯人,一共做了十二个小时的火车,他现在又困又累又饿,吃完一杯关东煮,喝光了纸杯里的汤,辅警在窗外的秋雨声中渐渐睡着了。

  也许因为太疲惫,辅警做了一个冗长而模糊的梦境,他变成了一只雪豹,身后地动山摇,一种恍若远古生物的怒吼声响彻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中,身后是巨浪一般倾泻过来的雪浪。

  无数动物在这场雪崩中逃亡,雪豹一直在奔跑,一直在奔跑......

  辅警经常做这种梦,状态不好的时候,这样的梦甚至会做一整晚。

  梦境之外的雨声变大了,骤雨敲打着玻璃窗,辅警终于从梦中醒来,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雨夜。

  也就在这短暂的一秒钟里,辅警发现自己身边坐了一个人。

  他的目光还来不及看清这个人的轮廓,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就开始狂跳起来。

  是他!

  辅警慢慢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狭长的狐眼噙着笑,伸着一截粉红色的舌尖舔着丸子上的甜辣酱。

  他的脸像是会发光似的,辅警一看到他,目光就再也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了。

  “来这里躲雨么?”青年笑着问辅警。

  辅警摇摇头,青年拄着下巴笑着看他:“那就是在等我了?”

  辅警握住纸杯的手微微一顿,又摇了摇头。

  青年慢慢吃着丸子,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雨,辅警端坐在窗前,看着玻璃上缓缓流下来的水滴。

  暴雨渐渐小了,青年凑过来问他:“带伞了么?”

  辅警点点头,从长桌旁拿起一把正在滴水的雨伞。

  青年勾起一抹笑容,握住了辅警的手腕。

  辅警撑着伞,细小的雨点拍打在伞面上,他们沉默着,并肩地行走在伞下,又走进了那个狭窄漆黑的雨巷里。

  伞落在地上。

  黑夜是一切欲望最好的催化剂。

  ......

  ......

  又是一轮的狂风暴雨,狂风在怒吼,暴雨在嘶鸣,树木在狂风中猛烈摇晃。

  两个孤独的灵魂像绳索一样纠缠在一起,在命运的力量下,系成了一个复杂的结。

  掉落在地上的雨伞被一只雪白的手掌握住,辅警背着青年,青年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握着雨伞,他们走过狭窄的小巷,一直走到一处黑色铁门前。

  辅警打开铁门,背着青年回到他简陋的房间里。

  暴雨会停,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欲望像疯长的藤蔓,一直向远处蔓延,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刻。

  大雨倾盆,黄毛像只落汤鸡似的回到家,他的伞已经被狂风刮歪了,骂骂咧咧地进了门,甩了一下头发上的水,就听到辅警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接连不断的吱嘎吱嘎的声音。

  出租屋的床都是铁架床,有时候螺丝会松动,在床上翻身的时候就会发出动静。

  黄毛也是有过女朋友的人,自然知道这种动静意味着什么,惊叹辅警这样的木头居然不知不觉地处了一个女朋友,黄毛一时为他高兴,一时又觉得辅警不够仗义,处了女朋友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他一声,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朋友。

  他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换好衣服后洗漱完毕,就赶紧戴上自己的耳机看电视剧,表示自己不是那种会听哥们墙角的人。

  晚上黄毛终于困了,他摘下耳机想要睡觉,隔壁房间的吱嘎吱嘎声还是没有停。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还一边下雨一边打雷,很多声音都被雨声盖住了。

  黄毛悻悻地戴上耳机,看了一会剧之后终于抵不过沉重的睡意,摘下耳机一秒入睡。

  第二天黄毛起床,正要喊辅警吃早饭,这才发现辅警居然没起床,房间的门紧紧关着。

  幸好今天是双休日,辅警不用上班,不过能折腾四个小时,辅警这体力和精力真的太牛逼了。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单身大龄处男都这么威猛。

  辅警有假期,黄毛可没有,吃完早晚后就去上班了。

  刚在店里洗完两台车,同时就说道:“昨天有个烟花厂爆炸了。”

  黄毛纳闷地问道:“昨天晚上不是下雨么,又不是干燥天气,烟花厂怎么还会爆炸?”

  同事说道:“据说是人为的,一切正在调查中呢的,我估摸着应该和画舫区那次一样,最近雨夜总是出事,不知道是不是雨夜屠夫干的,现在一下雨我就直哆嗦。”

  雨夜屠夫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犯罪组织,这些人的胃口越来越大,造成的危害也越来越可怕。

  黄毛说道:“邪不压正,我相信总有水落石出那一天。”

  平房区的小院里,辅警把青年送出门,青年戴着墨镜和鸭舌帽,看着青年上了一辆很低调的黑色商务车里。

  日子久了,辅警发现一个规律,青年只有在雨夜才会去那家小超市里吃关东煮。

  他们之间很少联系,只有在下雨的夜晚,才会默契地走到一起,在寒冷的雨夜里汲取彼此身体的温度,互相贪图,互相索取。

  青年甚至从来没有问过辅警的名字,辅警也不知道像青年这样的大明星会不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大概率是不知道的,辅警在心里默默想道。

  他回到房间清理这里的一片狼藉,在枕头下发现了一根钻石腰链。

  亮闪闪的钻石腰链上缀着一颗莹润小巧的白色珍珠,他不禁想起这根腰链挂在青年那截雪白窄腰上、珍珠在青年的腰间猛烈晃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