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也不难为他。
这会儿直播中的人越来越多, 看着少年懊恼的样子，如果教授再不解围，九皇子恐怕就要忍不住了。
终于, 教授开口：“这是我们几年前发现的秘密，经过多番研究，最终用到了实践中, 救助了那个失控哨兵。曾经停灯在战场上不战而降敌军，也正是完美运用了他的能力的一例实证。”
直播中有些骚动，这件事大多数人都接触不到，只有停灯本人、向导学校和极少数高层模模糊糊地有所听说, 这也是程历直接找上去的原因。
【震惊，向校好能憋！你们是保密局工作的吗】
【好像只有我注意到教授用词很是微妙啊，修复好理解，但是颠覆和重建？？】
“在我们的社会中，除了哨兵和向导，还存在着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导。黑暗哨兵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自控力, 他们在拥有超乎寻常人五感的同时，基本不存在失控的可能性, 换言之，他们不需要向导的辅助。而黑暗向导则是天生的驯兽师, 他们天生拥有天赋异禀的净化与共情能力, 哨兵的精神图景屏障在他们的面前薄弱得像纸, 他们可以从容进入。而进入精神图景之后, 他们对哨兵具有绝对的掌控力。”
“当哨兵的精神世界向其开放，同时也意味着绝对臣服——意味着他可以随意改动哨兵精神世界的一切, 即使是完全的毁灭后再重建。”
老教授徐徐停下向众人介绍的话头，给大家留出思考的时间后, 才接着说：“虽然冠以黑暗之名，他们却是天生的领袖，他们生来注定要在黑暗的长夜中为人们守到黎明来临。”
老教授语速不快，他将在向导学院多年的授课经验都融入这简短的解释中。听到这里，大部分观众都已经明白，但他们却都不敢将那句话发出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教授话中未尽的隐忧。
“停灯是少见的黑暗向导。”
终于，众人的猜测得到了一锤定音。
【？？？我的天，虽然说和不说没区别了，但明晃晃说出来难道不是危险性拉满？】
【人类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不会吸取教训。好吧我只想说，不应该怪教授，再不公开的话，停灯舆论环境也很危险。如果不是白辰和公爵带节奏，根本不会有这出闹剧。】
【凭什么怪白辰，他说了实话，是你们不信】
“正如百年前那位黑暗哨兵一样，他是不世出的杰出人才，这件事一直被严格保密，是因为我们不希望百年前的悲剧重演。”
即使是不怎么关注近现代史的观众，也知道百年前发生了一场什么样的悲剧。
那个难得的黑暗哨兵，是一个不需要向导辅助也可以在敌军中杀个七天七夜的魔鬼存在，据说他的精神网络无比坚韧，精神领域就像大海一样宽广，无论他怎样航行，都不会滑出既定的轨道。他的五感敏锐到能听见百里之外的风如何轻轻卷落了树叶。
只是，当哨兵学校惊喜地将这个发现向全世界宣布时，悲剧发生了。
星盗们无法容忍这样一个天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将来也必定带领帝国的军队对他们造成致命的打击，因此，层出不穷不计代价的暗杀计划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即使哨兵学校防守严密，即使它号称可以抵挡住S级的进攻，平日里称得上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的铜墙铁壁，然而，当时整个帝国的高层与皇室，并无保护这种稀世天才的经验。
那个黑暗哨兵死在了最后一轮暗杀。星盗们穷极资源，向高傲的帝国吹响反击的号角，接下来的五十年，帝国陷入和星盗的战场泥潭之中难以抽身。或许根本称不上反击，因为那个黑暗哨兵根本还没来得及成长为令人闻风而畏的庞然大物，就在哨兵学校的成长中黯然陨落。
此事一直是帝国人民心中的隐痛。许多人不约而同有这样的想法：如果让那个哨兵成长起来，肆虐百年的战火是不是就可以停止？
但是没有如果，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上天没有给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然而这时候，停灯出现了。
他在战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当时引起了帝国高层、向导学校和帝国研究所的三方注意，他们为他进行了多次精神力检测，最终确定了一件事——
尽管没有再出现第二个黑暗哨兵，但是，上天却又送给他们一个敢于为帝国而战的黑暗向导。
由于哨校百年前的失误，高层并没有将这个秘密共享给哨校。
曾经因为黑暗哨兵的事，百年前整个哨兵学校的高层被彻底地大换血。可惜的是百年之后，新上任的这些人依然没比前辈少犯一点错。
老教授缓缓说：“这个秘密我原本永远也不会公布，直到停灯真正成长起来。现在，也是我的私人决定。如果等待向导学校和帝国高层来决断，他们恐怕死也不会同意公开。”
“是九皇子最终说服了我。他以皇室尊严起誓，他不会让悲剧重演，他会用性命来捍卫一个珍贵的黑暗向导。”
九皇子挑了挑眉。他说的明明是他会用生命捍卫所爱之人，为什么老家伙还要改他的说辞。
老教授装作没看到他的抗议目光，声音严肃起来：“人可以卑微如尘土，即使是尘土也可以在清晨的日光下生辉，但不能扭曲如蛆虫。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成为史书中那些天赋出众的杰出人才，却仍可以为帝国做出自己的贡献。有人执火炬，就跟上他。有人生来是太阳，也不必嫉恨，因为太阳同样照亮你我。”
老教授这番话振聋发聩，令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虽然他们一时间还难以接受停灯竟然会成为这样领袖人物一样的存在，但是正如教授所言，如果自身的光芒微弱，至少要保护在风雪中执火炬的人。
无论停灯过去多么荒唐放诞，他们至少不应该在他为了身后帝国而竭尽全力的时候，在背后捅他一刀。
“有些人无功于帝国，享受了十几年帝国的资源和教育，却整天想着去陷害别人来成就自己。难道这个星球上的其他向导全都死光就能成就你们的不世霸业了吗？荒谬！”
老教授难得以这样重的语气斥责谁，即使他并未指名道姓，但话中所指之人已经非常明显。
弹幕静默了几秒钟。
白辰并未像众人想象中表露出尴尬，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教授，当初在学校里，我总觉得您偏心太甚。如今想来，一个出身高贵的黑暗向导和一个普通向导，孰轻孰重亲疏有别，任何人都知道如何让抉择吧，”白辰默然片刻，释然一笑：“只是，如今再想后悔回头也晚了。”
白辰顿了顿，才看向停灯。
这会儿猫猫扬眉吐气，正翘着不存在的尾巴摇来晃去。
他银白色的头发扎起来之后，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成熟可靠，相反，五官的稚气更加一览无余，苍白的皮肤在跃动的光线照射下，像是精美的绸缎一般。
一直以来，白辰都认为他们之间是不公平的。
停灯拥有着忒尔丝家族的鼎力支持才能成长为一个顶尖的向导，而他只能在贫民窟中努力往上爬。好不容易他进入了向导学校，却又横空杀出来一个停灯。
这样一个靠资源堆砌祖辈积累出来的家伙，竟然和他并称天才同列双骄。白辰既感到愤懑，也一向嗤之以鼻。
他们根本不该齐名，靠着自己努力所得，和依靠着财富浇灌而生的花朵，怎么能相提并论？
直到此时，白辰仍然有不真实的错愕。
教授待他其实也不错，但是和对停灯却仍然相差甚远。对待停灯，教授就像教导真正的爱徒，而对他的关切教导只不过是完成向导学校交付的任务罢了。这让白辰怎么甘心？
“即使没有忒尔丝家族的栽培，黑暗向导依然会成为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向导。”老教授看出了白辰心中所想，开口说。
所以老教授才会对停灯那样严厉又小心，所以即使老教授很清楚此时澄清虽然为停灯解决了麻烦，却会给白辰招来谩骂，之前那些骂停灯的人都会调转矛头来攻击白辰——是他的含糊不清，导致帝国不可替代的天才被迫放到了明面上，增加了风险。
倘若他没有任何天赋，以死谢罪都不为过了。
为什么世界总是这么不公平？白辰犹自不甘，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温和。
他看着停灯真诚地说了一句：“我很后悔，对不起。”
银白头发的少年看了他半晌，一时间没有说话。
但其他人忍不住了。弹幕上一时间充斥着被欺骗后的愤怒，和真相大白的快意。
【什么绝代双骄，什么贫民窟里走出来的天之骄子，像这样的小人做派，他会落选指挥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现在黑暗向导的秘密被迫公开，如果出了事，他怎么负责？】
【是我以前瞎了狗眼emm，还觉得白辰性格不像停灯那么嚣张狂妄，是个儒雅君子。现在真的失望到了极点】
【难道你们都没看出来？公爵会突然现身，不就是早就和他勾结在了一起。真以为他代表了平民的利益吗？太天真了，他只不过是借着这种把戏来谋取大家的信任。从平民中走出来，上位后却打压平民更狠以求荣华，切断其他人向上的阶梯，还要披着所谓励志的皮来为自己打通政治上的绿色通道，真是恬不知耻！】
【那停灯还是忒尔丝家族的人，有什么区别？不是更烂？】这是还在负隅顽抗的白辰拥护者。
【至少人家坦坦荡荡，而且他没选择蝇营狗苟享受生活，而是为了身后的国土安全放弃了安稳，投身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战场，肩负起向导的责任。这样还不够吗？还要怎么向别人证明他的本心？】
【没听到刚才白辰和停灯的对话吗，那个哨兵明明是停灯所救，当时你们是怎么夸赞白辰的？怎么换到停灯身上就统统不奏效了？】
那人哑口无言。
年轻的公爵见势不妙早已经跑路，只剩下白辰看似平静温和，实则目光灰败地看着星网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舆论彻底颠覆了。
仅仅一天时间，一个是人人称颂的高洁，一个是人人喊打的带恶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两者会有角色互换的一天。
“那天我邀请你来忒尔丝家族效力，是真心的。”停灯说。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出来。
他知道白辰并不是如同人们所说，为了荣华富贵攀附公爵家族，否则的话，忒尔丝家族远远比公爵家族更值得攀附。
但是有时候一念之差，就足以将他们推到对立面。他不会再给白辰下一次机会。
*
以白辰作为宣传的一些星网电视节目立即删减掉了镜头，或者干脆延期停播。
白辰的话题也很快被封禁，不过很快又被放了出来。然而那里只剩下一片荒凉，没有粉丝发帖，只剩零星几句“上香”“吐口痰”之类的评论。
白辰注销了公开的社交媒体，然而还是挡不住公众蔓延的怒火。很快有人找到了他的星网私人小号，并在留言板上斥责他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上死刑台。
虽然白辰很快将小号也关闭，但是却没办法堵住星网上悠悠众口，就像那一天停灯所经历的一样，然而却没有人为他清理那些污言秽语。他很快疲于应付舆论的压力，宣布彻底退出星网。
好事者仍然觉得不满足，再次翻出当初考核的时候停灯喝水的事，并且展开合理怀疑认为药是白辰下的。
理由很简单，向导的五感并不如哨兵敏锐，为什么白辰那么清楚肯定水瓶里有药物？而且如果他的嗅觉真的那么精确敏感，为什么又会将催发结合热的药，说成是所谓的考核作弊药物？
当时没有人提出疑问，只是出于对白辰的尊重和信任，但是如今，这一切都荡然无存。
还有人又翻旧账，说起了之前夏风和白辰在机甲课上试图重伤停灯的行为。原本大家都认为那是夏风的自作主张，与白辰无关，夏风也因此被停课。
可是现在一些新论调在星网上异军突起。
作为向导，明明有能力制约哨兵，为什么白辰没有收紧那缰绳？他是最年轻最优秀的向导之一，他难道真的察觉不到哨兵的下一步举动吗？
“与其说与他无关，不如说他默许并放任了这件事的发生吧，”一个哨兵冷嘲道：“为什么？因为停灯和他齐名？他不甘心自己的名字永远和另一个人并肩，甚至被那个人超过？就只有选择毁掉对方，来获取自己的无上荣耀？”
类似的猜测，在星网上热烈讨论了一个多月才渐渐消失，白辰的名声也彻底臭了。他在星网和政治领域销声匿迹，有人说他去了西线战场赎罪。
但是由于星网上的讨论太热烈，白辰的事迹太出名，西线战场的哨兵们对他始终保有一丝防备，向导们也对他的亲和力不怎么感冒，只礼貌维持着疏远的同事关系。
在这尴尬的处境下，白辰总是没多久就换个地儿。
这样的举动很快引起了上头长官的不满。无论是向导还是哨兵都至少在任地待三年才能升迁。虽然白辰在网上风评不好，长官还是很看重这个天赋异禀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早早在他来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升迁建议书。
然而白辰却一次次打他的脸，辜负他的信任。长久下来，队里其他人都认为他偏爱白辰，这让长官也开始不耐烦了。
他最终冷漠提醒了白辰工作职责。
白辰一向是八面玲珑的性格，现在却变得暴躁极端，没有以往的冷静，经过长官提醒，他才像是慢慢醒悟过来，恢复了对其他人温和有礼文质彬彬的样子。
这虽然减少了哨兵和向导们面对他时候的尴尬，不过并没有让情况大幅度好转，人们依然和他保持着距离。白辰对此似乎毫无想法，还是笑意盈盈，时间一长，大家也不好意思了，偶尔也会敷衍地和他交谈。
三个月后，帝都的第一场雪落了。时望和停灯的婚礼也在这一天举行。
星网连接的各星系五万九千六百个公共光屏上，都直播着这场旷世婚礼。
所有的皇室成员，大公家族，几位公爵还有忒尔丝家族，以及一些重要官员，全都出席了婚礼。与其说这是婚礼，不如说是难得的一次重要政治会晤。
所有人都这么想，包括海军上将，直接将待签署的海约条令带了过来，准备一会儿婚礼流程走完就和时望先生谈谈。
新婚燕尔，想必时望阁下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刚刚结束了一天疲惫工作的白辰，走过西南战线的街头，看到屏幕上正在直播的婚礼现场，心中涌起淡淡涩意。
如果那一天他接受停灯递出的橄榄枝，投靠忒尔丝家族，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略微一转，就被他否决了。
他投靠公爵是为了给人民谋福祉，而不是什么和贵族同流合污。如果他要投靠忒尔丝家族成为一丘之貉，三年前就可以这么做了，那些污蔑他的人真是可笑至极。
像忒尔丝那样奢靡狂妄的家族，他是断然不会依附的。即使如今公众并不理解他的苦心，甚至对他恶言相向，他也不会改主意。他不情愿伤害停灯，只不过是出于他内心的正义，而不代表他可以认可忒尔丝家族。
想到这里，白辰情绪竟然也渐渐好转了起来，脸上重新又露出笑容。
屏幕上的婚礼现场仍然觥筹交错，数百架悬浮车停靠在大公家族的湖畔别墅之外，强光照射系统将帝都星的夜晚照得亮如白昼。
虽然暂时还没人看到停灯出现，不过现场中央屏幕上，聪明的司仪早就开始轮流播放停灯这些年在学校和战场上的高光瞬间，种种荣光，引起现场阵阵惊艳。
有人举杯坐在不远处，似乎在凝神细看，实际上这些他们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是为了博取大公家族和忒尔丝家族的好感而已。
眼看着婚礼另一个主角迟迟不现身，众人看时望的视线多了几分疑惑。
不知道是谁先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块光屏，滚动的似乎并不是早已准备好的那些视频资料。紧接着，更多的人注意到了这里。
不过须臾，主屏幕和全球五万多块光屏之上也同时出现了哪些东西。
大公家族反应速度极快，在看到的第一瞬间，就已经命人切断所有成像网络，却不知是被什么人阻扰这个命令传达下去，始终没有得到确切的执行。
光屏上正放着的影像资料令所有人都不敢细看。一时之间现场噤若寒蝉。
在街道和广场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哗然声响。
因为那竟然是九皇子和停灯同在公寓之中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