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儿》是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故事, 停灯拿的巫婆剧本，经过了社长“精心改编”，多了好多剧情, 猫猫辛苦背台词。
在指挥排练现场的空隙里，社长无意识地看了眼那个角落。原本因为被太阳晒得座椅发烫空荡荡无人问津的角落，此时已经围了好几个学弟学妹。
少年微微垂着眼, 扬唇间神色鲜艳生动，乌黑的发丝被雨后日光照得发烫镀金，虽然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剧本，但是他在哪里, 哪里似乎就被光照耀着。
所以演王子的两位都不急着对戏了，坐那边半天叫不过来。
——是的，两位。
由于一时间找不到人能顶替，席免临时把陆景拉过来救火了。只是用“停灯也会来哦”的理由，就把人忽悠了过来。
被忽悠来的陆景在看到剧本那一刻，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学长也来了。”停灯一直被陆景盯着, 没办法，抬头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真没想到。”
这么重要的事, 社长为什么不说！早知他来，猫就不来了！
“很惊喜吗？”陆景露齿一笑, 开朗中带了些难以察觉的烦闷：“能和学长一起很好, 不过……唉, 这编剧写的什么剧本。”
猫猫闻言, 虽然没有发话，但表情缓和许多, 显然也极为赞同。
为什么要给他巫婆，他不值得一个王子吗？
在猫猫的想象中, 他应该是踏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金光闪闪头顶写着大大两个字“帅气”，脚底踩着的云上写着“逼人”。
人类王子扮演者含笑风度翩翩：“只是帮忙过一下校庆，不用计较这么多，斤斤计较的男生很没风度吧。停灯，一会儿排练不要紧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
停灯：谢邀，看到你抢了我的剧本就来气。
那一边，叫不动两位王子的席免逐渐拳头in了。
好在彩排开始之后，陆景还是快速就位了。毕竟第一场排练，席免很给面子，直接安排了人鱼王子和巫婆交换声音那一幕。
当席免看到停灯戴着假发和道具美瞳，穿着刺绣精致的巫师袍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痛苦面具立刻变成了安详快乐。
她说什么！她就跟编剧小姐姐说，这剧本非得停灯不可！
没有停灯，她们可怎么拉台下学弟学妹们评选“校庆最佳节目”的票啊！
少年银白柔软的长发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漾开，针脚精致的刺绣金线透着华美矜贵。外头黄昏日色的照耀下，深绿色的瞳孔愈发艳丽鲜明，完全就是剧本中引人跟随他踏足深渊的深海巫师的一比一模板。
刚去打了个会议视频电话回来，陆抉就看到了室内这一幕。他呼吸微微放轻，像是怕惊走了什么。
排练开始之后，除了陆景忘词了几次以外，一切顺利。
一向严苛的席免社长表示：面对我灯忘词也是正常的啦，年轻人不要灰心。
全部排练完已经过了半夜十一点，大家各回各宿舍，陆景去洗手间冲了冲脸去除困意，才兴冲冲回去找停灯。
结果他还没喊出停灯名字，就看到话剧社室内人都走光了，停灯站在门口，昏暗灯光下，在跟他哥陆抉说话。
陆抉什么时候来的？
陆景心中一连串疑问闪过，一个隐隐约约接近真相的答案越来越清晰，他却不敢相信。
“哥，你也来看我们排练啊？我都跟家里说了，别跟你说我参加话剧社的事。”
陆抉正在关心停灯排练的进度，突然就从一边插进来一个破坏气氛不知好歹的声音，陆抉脸色淡了。
“嗯，好好排练。”陆抉敷衍。
“我知道，”陆景叹了口气，搭上猫猫肩膀，“学长跟我对戏，这谁顶得住呀，别说什么声音，他要什么我都想给。”
陆抉神色淡然：“尊重剧本人设，挺好的，小灯也会帮你好好入戏，别一直忘词了。”
陆景：……
什么小灯？还有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是在讥讽他刚刚一直ng！
陆景刚打算鼓起勇气反唇相讥：“你…！”
但是猫猫这时候慢吞吞说了一句：“对啊，你早点排完，我早就回家了。”
陆景：“……”
“累了？你不住宿舍吗，”陆抉立刻问：“刚好我开车过来的，送你回去？”
陆景：“我也……”
遭了，他没考驾照！
眼睁睁看着停灯道谢之后跟陆抉下楼，陆景已经在连夜找驾校教练了！
当天晚上，教务处收到3条匿名质问信。
「外来人员为什么能进学校？」
「我哥为什么能进话剧社？」
「陆抉为什么能看话剧社排练？——我不是陆景我是看不过眼的围观学生」
*
话剧社排练了一周之后，每个细节都差不多敲定。
中间还有个小插曲，编剧同学来围观了一次之后，提议要重新改改陆景剧本。
猫猫：诶？改不到我的，不用我重新背词……改！
不管别人死活，甚至乐见别人被折磨，举筷子等开席的猫猫是屑啦。
陆景一开始严词抗议，但不知道编剧小姐姐说了什么，他临时又软化了态度，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临时改剧本。
校庆前一天，微博上除了一些最近几天的热点之外，凭空窜上一条新热搜。
#A大偷拍#，热搜后面还紧跟着两个词条，#A大偷拍视频被删除# #C大李清澄#，一时间引来无数围观群众。
学生们群情激愤抓偷拍的视频被和谐了，但是偷拍者手机里的偷拍视频却被黑了出来，挂在热搜上，热度迟迟不退。
视频中，似乎是在一个灯光明亮的大教室里，在排演什么剧目，一个银色长发的少年坐在凳子上，撑着下颌，手腕冷白修长，精致华美的衣袍被他穿得正合适，撑起深海中艳丽诡谲的氛围。他微微眯着眼，似乎在听身前单膝跪地的人说着什么，扬唇的弧度尚未消退，就轻轻蹙了眉。
紧接着，镜头剧烈晃动，应该是偷拍者被抓了。
除了这段视频，还有十几张明显是在下课出学校路上偷拍的。
A大校外有一条樱花路，声名在外，有不少游客，平时经常有载着游客的大巴经过，学生们也不以为意，没什么防备心理。
夏天正是赏樱季，一天能有三趟大巴。偷拍者正是蹲在大巴靠窗的位置上，在固定的时间等着停灯离开学校，趁着大巴还没有发车，处在静止状态，一次次捕捉他走过去的那一刻。
之前停灯都是独来独往，樱花飘落的画面里，乌黑头发的少年容颜殊丽，有时单手夹着本书，有时侧头听身后同学的呼喊，偶尔也会冲着某个方向笑一下。
即使从未曾正对着镜头，那焦距模糊的照片上瞬息的笑意也令人怦然心动。
而后面几张照片上，他身边都跟着人，不过照片另一个人都被打了码，不知道是偷拍者为之，还是营销号们在忌讳着什么。
“偷拍不管怎么样都该谴责……不过我还是想冒昧问一下A大学弟学妹，照片上面的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气死我了，怪不得停灯这两天都不走这条路了！平时偶尔还能看到他的！C大你们学生偷拍，你们管不管！”
“这届网友真牛蛙，警方通报还没出来，已经把偷拍犯抓了，名字都找到了。”
“白瞎了名字，还跟我哥同名……呕呕呕”
下午五点左右，警方通报出来，一下子多了五千多条评论。
虽然警方已经极力保护受害者隐私，但架不住网友们太热情，早就把事情了解得比钱包还清楚。
迫于无奈，还在话剧社里坐着的停灯只好在众人等待之下，注册了一个微博号，上号发了当事人说明，表示自己已经得到了事件交代，偷拍者被绳之以法，圆满收尾云云。
校领导：“那个……停灯同学啊，如果不想被打扰，这件事热度过去之后，就可以注销掉的。”
面对校领导隐隐约约有些同情的目光，猫猫摸不着头脑，只是点了点头乖乖“噢”。
很快他就明白了校领导的深意。
校庆当天，《海的王子》表演被排在第三个，校内耗资甚巨的体育场已经坐满，人山人海，还有不少学生自己戴了椅子见缝插针找位置。
席免还没有激动到一半，突然眼尖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个是不是C大的夏某某……”
“B大法律系学神怎么也在……”
“我说，这是我们A大的校庆吧……你们爬树上爬墙上都算了！还抢我们A大学生的座位！”
校方工作人员：怎么都没想到一个被学生痛斥形式主义的校庆，还能碰上要挨个检查学生证的离谱情况……
而且这么多人！大夏天的要怎么才能检查完！
停灯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为了让他调整心态，尽快脱离偷拍事件的影响，席免这两天都在给他恶补剧本，和外界接触的时间不多。
他坐在等待室内，玩着好不容易拿回来的手机，津津有味地玩着贪吃蛇，手机通知栏推送被他随手划掉。
……等等，推送好像是A大偷拍什么东西？
停灯警觉起来，关闭游戏打开微博，果然在热搜第17找到了那条推送新闻。
“据C大教务处，偷拍涉事学生已开除学籍，目前不在校内，其余情况正在……”
他怔了一下，继续往下翻。
“……偷拍者真名被曝光后，受到了帝都当地一些小混混的殴打……”配图上面模模糊糊的几个人影，明显不像是什么小混混。
“涉事学生父母已搬离帝都，疑似与李清澄断绝往来……”
事发之后，他们就了解过这个人。李家父母溺爱着他长大，家里还有个姐姐，从来都嚣张惯了。偷拍被曝后，李家父母还在接受采访时骂过A大学子和停灯，认为是他们害了自己的儿子。
怎么可能突然断绝往来呢？
停灯眉头越皱越深。
这时候陆抉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他得到校领导方面特许，以校庆赞助商身份现场观摩，不用再顾忌旁人，但倒也没有多高调，始终只是抽空来看看停灯。
“要到你们了。”
停灯闻声抬头，看到门边，青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与身后路过的学生们格格不入的沉稳，因为门口背着光，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这几天一直皱着的眉松动了许多。
像是解决了什么麻烦一样。
或者不是麻烦，只是扫掉了垃圾。
停灯不能再往下想了，他收起手机，随手拿起剧本，要往外面走。
陆抉怔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他。
“怎么了？”
少年声音有些绷，似乎是很紧张。
陆抉眼中掠过深思，语气还是平稳含笑：“还带剧本？”
停灯这才尴尬地赶紧把剧本放下，又把手机也塞储物柜里。
要是他带着剧本上台，席免会在被他气昏之前上来刀掉他的！
陆抉松开手让他出门。
停灯听到他说加油，回了句谢谢就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会儿，停灯心情复杂地顿住，转过头。
陆抉依然闲闲站在那里。
其实猫猫认出来了，只是一直在逃避。他记得他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陆抉在看报纸，阳光照在陆家别墅的草坪上，猫猫甩着尾巴，回头看了陆抉。
就好像今天一样。
他并不清楚陆家的财富和权势，很久以前他的天地很小，现在也接触不到陆家。在地球的这段时间，他好像一个借住的旅客，一直囫囵地过着，等着结束的一天。
直到现在，猫猫好像才不甚清晰地感知到，陆抉好像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有风度。
年轻的掌权者总是受人轻视，任何年纪轻轻就能权柄在握的人，都必然经过铁与血的洗礼，直到能够轻轻巧巧剔掉权杖上的刀刺，举重若轻地翻覆风雨。
他能将各自心怀鬼胎的陆氏吃得骨头不剩，也能在停灯面前表现得像是个极好相处容易说话的兄长。
不如说，他就是那些明谋暗斗阴谋诡计里生长而出的阴暗集合体，是遮住日光的树最深处的树根，才能轻松拂去那些黑暗的地方，将经他修剪过的枝丫递到停灯面前——
让停灯以为，眼前无害的那所有枝丫，就是世界的本来面目。
那些横刺而出却不扎手的枝叶分叉，就是人们所说的挫折。
李清澄的出现，应该很让陆抉恼火吧。
一个无菌真空环境忽然被打破，他的小猫受到了惊吓，无论怎么报复，在陆抉看来，都是理所当然。
“那么接下来，是话剧社的同学为我们带来——《海的王子》！”
体育场立刻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原本还因为酷暑打不起精神的学生们立刻精神抖擞，坐在后排的学生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甚至踩着凳子扒着肩膀极力去看。
报幕由别的同学兼任：“当金色的日光跃动在湛蓝的海面，惊起白鸥的同时，也叫醒了海底的王国……”
在深海之中的王国之中，人鱼安居乐业，他们随着日升醒来，日落后引着迷途的船只归岸。他们是人类的好朋友，也被人类王国觊觎着宝藏。高傲的人鱼一族不屑于和人类王族打交道，因此幸免于难。
而除了人鱼之外，深海中还住着一个漂亮的巫婆。
传说他以人类的沉船为食，每当有人葬身海底，他便搜刮金银珠宝喂饱自己的钱袋。他喜爱一切明亮的事物，珍珠金银泛光的铜，却居住在深海中最暗的地方，日光照不到，人们也寻不到他。
当低沉幽暗的歌声响起，穿着深色刺绣繁复长袍的少年出现在海底堆满金银的地方，他眼尾有微醺的神气，竟显出些烂漫。
“因为他常居海底，不知道什么是恶，当然也不明白自己在作恶。”
当人鱼王子为了一艘人类沉船找到他，请求他的帮助，他露出苦恼神色。
声乐系的同学在幕后唱歌。
“啊呀是哪一艘？那一艘船上有我想要的绸缎，漂亮的珠宝，和亮闪闪的零件，殿下啊我真想帮助你，但你要用你最珍贵的来交换。”
讥诮的歌声里似乎在表达他多年前被人鱼王国驱赶的不满，少年抱着手臂站起身来，银白的头发在风中扬开，眯着眼晴嘲弄地微笑。即使他是被王国赶出去的家伙，仍然不肯低下头颅，故意要戏弄一下眼前高高在上的王子，以满足生来的恶意。
然而王子却好像未能发觉这恶意的玩笑话，竟然凝视着他，慢慢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
“我要你再不能回到深海，”声乐系同学轻快的歌声，这赌约就像孩子气的游戏，“要你的声音在这里常伴着我，却不要你这个人。”
巫师先生太孤独了，他希望这里热闹一点，却不想被这可恶的人鱼王子打扰。
人鱼王子同意了他的所有要求，并送给他人鱼王国埋藏的宝藏之地的钥匙。
欣喜快乐的巫师立即启程去寻宝。
然而狡诈的人类王室获救之后，立刻打听到了人鱼宝藏下落，潜到了深海与他争抢。
人类王子伺机将他杀死，拿回了钥匙和人鱼王子的声音，并将人鱼王国的宝藏收入囊中。
巫师死亡谢幕。
然而人类渔民却常常在海边张望，张望着过去救过他们的身影。
“为什么来指引迷途的人鱼不再来？为什么点灯的黑袍小人鱼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