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飞来几只麻雀, 应该是想来院儿里寻吃食,见红梅下有人,便又飞走了。
树枝轻轻一弹, 落了几滴露珠在叶慎独的西装马甲和灰色衬衫上。
时光的视线先是盯着他臂膀上的袖窟,然后再去看他的脸。
男人面不改色,坦坦淡淡地由她打量。
时光笑了笑,半真半假道:“所以你让宋婶给我做好吃的, 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住在这里?”
“那你吃少了,”他说,“宋婶会做的可不止这些,搬过来你可以吃更多。”
她歪头看他:“那是宋婶。你呢?你为我做什么?”
叶慎独顺势靠在后面的朱红柱子上,两手抄篼倪她须臾,轻声说:“我保护你。”
他没说钱财随你花豪车随你开别墅随你住……他说的是“我保护你”。
他太懂她内心深处的孤独, 太懂怎么才能直击她的心灵。
我保护你……
重点不是她需不需要保护, 重点是他要保护她。
时光微顿,错开他直勾勾的眼,盯着台阶上的汉白玉打量片刻, 莞尔道:“叶先生惯会循序善诱。在川西如此, 在北京, 你还这样。”
叶慎独将她脸重新掰回来,目不转睛:“你就说, 我对你, 是不是诚意十足。”
确实是很诚意十足的一句“诚意十足”。
她抬手将男人冰冷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指尖触碰在一起没多久,便又被她松开。
“助理打了几十个电话来, 我该回去了。”时光就此岔开话题, “虽然请假不上班, 但之前堆积的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叶慎独目色一沉,没拒绝也没答应。
他站直身子往前走,与她擦肩而过,直到上了台阶,才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我私人医生今早给你换的药别处没有,你要走,也要等伤势再好点。”
不待她回,他又沉声说:“你把需要的东西列个单子发给我,我让人过去拿。你的助理,要带来吗?”
“……”
带过来做什么?带过来看她的老大跟男人暧昧不清拉拉扯扯?
时光抬眸,看着他已经上楼的背影。
她咬咬牙,从身后摘了个花骨朵扔过去,正中他背心。
叶慎独一皱眉,悠悠然转身,居高临下望着这头,“你那只手是不是不疼了?”
时光没说话,瞪着他。
男人重新下楼,眸中多了些许意味,“看来是真的不疼了。”
见他步步逼近不像开玩笑,时光下意识往门边跑,不料正好撞到买菜回来的宋婶。
宋婶“哎哟”一声,立马明白怎么回事,连忙把时光拉到自己身后,一纪眼神过去,“别不知轻重,她现在伤着呢,忍忍不行吗?”
“…………”
还不如什么都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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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慎独在跟别人打电话时,收到女人发过来的微信。
他挂断电话点开微信看一眼,冷着脸把信息转给了秘书。
换洗衣裳是五天的量,连工作,也计算得不多不少,都是五天的量。
她当真什么都分得很清楚。
吃完午饭后,他准备出门,见时光在吃宋婶新学做的牛奶雪糕。
午后的天边挂着轮暖暖的太阳,她坐在橱窗后的光晕里,屈着双腿,裹着纱布的右手放在膝盖手,左手拿着雪糕吃得津津有味。
宋婶在跟她讲:“阿慎说你爱吃,我就跟着直播学了学,味道怎么样?”
“很好。”时光舔了舔唇上的牛奶,“他还跟你们说什么?”
“说你平时爱吃零嘴,手工糖啊牛干巴什么的。”
时光把头靠在膝盖上,歪着头问:“他带回来的每个女孩儿你们都这么上心吗?”
宋婶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个女孩儿。”
时光长长的眼睫闪烁两下,瞥见了门边的衣角。
她仰头看去,男人穿得很正式,他说:“我出去一趟,你要跟我一起吗?”
他没说去做什么,但能叫上她一起的,她大抵知道他要去干嘛了。
时光摇摇头,没打算跟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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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清冷,寒风呼啸。
何家的别墅灯火通明,何老爷子一连愁眉苦脸地坐在客厅里。
短短一天之内,他的公司先是被审计单位查账,然后所有大股东突然撤资,十来个高层管理和部分员工宁愿违约也要辞职。
做到一半的工程查出质量问题,被叫停整改。
早就用钱摆平了的劳务纠纷问题被翻出来挂在网上,公司形象因此大跌。
税务局查出公司有重大偷税漏税情节,导致他在银行的所有资金被冻结,公司的资金链因此而断裂。
这一件接一件的事就像炸弹,炸得公司乌烟瘴气,甚至已经在破产的边缘摇摇欲坠。
何众从来没想过,打拼了这么多年才把公司经营到如今这地步,在整个首都,可以说比上比不起比上绝对绰绰有余,怎么会在短短一天之内变成这样。
他这些年谨小慎微,北京商界有头有脸这波人,从来都是能交则交,不能交也不主动惹。
究竟是被什么人盯上了?
何众将目光投向整晚都没出什么声的母女俩,冷声问:“你们最近惹了什么人没有?”
何忧摇头,何母眼神闪躲,也摇头。
何众一巴掌拍在桌上,雷霆大怒:“说!”
侯妍吓一跳,“我,我们会惹到谁啊,在这个圈子,谁见了我们还不得绕道而行。”
“什么?”何众走过去,难以置信,“谁给你的自信?”
“我说的不对吗?咱们的公司顺风顺水,这马上就要上市了,一般人哪儿敢惹我们?”侯妍得意忘形。
“上市?”何众苍凉一笑,猛力掀掉桌上的果盘,“不出三天,我们就要破产了。”
“怎么可能???”侯妍轰然站起来,“这不可能。”
何众颓然道:“这是事实,而且是无力回天。”
“爸爸,这……怎么可能?”何忧直接被吓哭。
“所以我问你们,究竟惹了谁!?”
在何众怒火滔天的盘问下,何忧掏出手机翻出张照片递过去,“这人,爸爸你认识吗?”
何众看一眼,觉得有点眼熟,细细想想,瞳孔骤然一缩,记起来了。
在一艘游轮上,他托关系进去想在里面找投资人,那晚,在那轮巨大的游艇上他看见过这人。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不是一个级别。
如果惹到的是他,那就真的毫无还手之力了。
何众惊慌失措,顺着照片往后翻,看见个视频。
出现在视频里的脸,是他那个不孝女的,她的手正被尖尖的高跟鞋踩在碗渣上,鲜血溅了一地。
何众将手机摔在桌上,一巴掌甩在何妍的脸上,“你们知道这男人是谁吗?”
侯妍捂着脸嘴唇颤抖,“是,是谁?”
何众失魂落魄倒在椅子上,
“是商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叶家二少,叶慎独,其经营的公司,资产高达几千亿。在这个圈子里,没人敢跟他作对。”
何家母女一顿愕然,“不可能……这不可能……时光那个小婊/子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对了,叶家,勤勤不就是他家认回去的儿子吗?他是你的得意门生,他一定能帮你。”侯妍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口齿不清哆嗦道,“你,你快给他打电话。”
何众连忙给叶言清打电话,只是这边还没打通,就有个陌生电话进来。
他刚接起,便听见句阴沉沉的:“何先生,有时间的话,带上你的妻女,出来一起吃个饭怎么样?听清楚,是你们一家三口,少一个都不行。”
何众也算是见过世面闯过风雨的,可仅仅是现在这声隔着电话的声音,就已经让他寒毛直立。
吃饭的地点在一处僻静的庄园,何众三人去到的时候,只有叶慎独一个人在。
他优雅地坐在屏风下,那三人进门时,他连眸都没抬一下。
说是吃饭,场上却没别的位置,三人只能尴尬地站着。
半响后,何众先开口道:“久仰叶先生大名。”
叶慎独慢条斯理放下手里的筷子,稍稍抬眸,暼一眼何忧,“是吗?可令千金说鄙人是蹩脚演技呢。”
“啪”一声,何众反手打在何忧脸上。
这一巴掌下了十成的力,何忧的鼻血当既飞了出去。
“小女不懂事,冲撞了先生,我已经教训她了。内人眼拙,昨天没能认出先生,将才在家,我也教训过了。”何众低头含笑道,“不知,时光跟叶先生,是什么关系?她这次回北京也没跟我这个父亲说一声……”
“这时候记得她是你女儿了?”叶慎独笑笑,却没温度,“时光可没跟我说过,有你这么个父亲。”
何众脸上闪过一丝难堪,附和道:“是,这个……前不久家里出了点事,我们父女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这边打断他:“这么听来,你们以前感情很好?”
何众尴尬地笑笑,“不管怎么说,她初高中读名校的钱,都是我出的。”
“难道不该出吗?”叶慎独冷笑一声,“她不是你女儿?”
“是的,”何众眼睛抽了两下,硬着头皮说,“是的,那叶先生你能不能看在光光的面上,放过我的公司。”
叶慎独叼了支烟在嘴里,慢条斯理点上,吸了一口,吐出口烟,才平淡地问:“你公司怎么了?怎么要让我放过,难道跟我有关系?”
“……”何众被噎住,半响才继续道:“叶先生,您就高抬贵手……”
叶慎独笑了声,目光转向侯妍,“你把时光当女儿吗?”
侯妍愣住,僵硬道:“自然,光光虽不是我生的,对她我一直视如己出。”
“这样哦。”
叶慎独轻飘飘说着,砸了个碗在地上。
三人一惊,见他指了指何忧,淡淡道:“你把她的手也踩在碗渣上让我们欣赏欣赏。”
何忧顿时立住,不由地把手背在后面。
“姓叶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何众没来得及拦,侯妍已经愤怒道:“我要去告你,我要报警!”
叶慎独挑眉,甩了搭资料在他们面前:“好啊,叶某在这里等着,你如果不知道警局电话,我可以代劳帮你打。”
侯妍捡起来一看,上面是一些何众非法集资的证据,以及公司即将被低价收购的文件。
她颤抖着双手将材料捏成一团,泪眼婆娑地求道:“对不起叶先生,是妇人眼瞎手贱,我会给时光道歉,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家。”
叶慎独没接话,他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来拿上外衣就往外走,出门前回头说:“我看过你儿子的病例,抑郁时间长达十二年。主治医生说,这孩子有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
侯妍脸色惨白,说不出话。
他转过身来,目光冷冽,语气彻底寒下去:“因为一通电话,便把罪名安给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你们与杀人犯有何不同?”
略顿,他又说:“时光她不想见你们,最好是你们主动滚出这座城市,也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三人如被雷击,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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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管家见他一路沉默,便开口道:“少爷,这种事随便派个人就能搞定,怎么您还亲自出面。”
叶慎独看着窗外淅沥沥的雨点,没什么情绪地说:“不知道,就是想来看看,她以前都生活在怎么样一个家庭里。”
“晦气又恶心的一家人。”杜叔嗤之以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是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回来,锦衣玉食顶着万丈光芒、于所谓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中长大的他,又比她好多少?
看见路边有卖手工糖的,叶慎独让杜叔停车,直到他冒着小雨去买了袋糖重新回到车里,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杜叔在前面笑说:“少爷,你对你的‘烈马’,始终是不一样的。”
是啊,这“烈马”可是倔得很,今早竟胆敢扔花骨朵儿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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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慎独顶着一身汗气回到房间时,那女人已经睡着了。微黄的台灯下,是她挣扎不安的睡容,像一只受了惊的鹿。
他在床前空站片刻,把糖放在桌上,转身去冲了个热水澡。
待吹干头发躺在她身边时,女人虽没醒,但表情慌张,惊恐得出了声,看上去非常痛苦。
叶慎独侧身,把她的头轻轻抬起来,放在自己胳膊上,另一只手还住她,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是我。”
时光听见一道声音,软软柔柔的,像春风,像阳光。
春风吹散了阴霾,阳光照进阴暗。
一刹间,床前那道血淋淋的身形因为这道声音的出现,忽然消失无影。
意识里,房间重回宁静,也变得安全。
不由地,时光往叶慎独怀里钻了钻,手搭在他腰上,先前还小心翼翼不太敢碰,最后,她用尽大力,抓紧他的睡衣。
叶慎独动弹不得,蹙眉看她半响,然后将她受伤的手从被子里薅出来,固定在两人碰不到的缝隙里。
他俯身,想要在她额间落吻,停顿许久,终是没有。
作者有话说:
何众罪行属实,男主只是动了点人脉查出事实,不存在什么特权!!!悉知。
情感变化有个过程,且看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