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现代言情>秋日纵野【完结】>第53章 倘若有一天……

  收到消息轰炸的时候, 时光尚在睡梦中。

  她睁眼粗略看一眼,是时间。从去年川西一行各回各家后,她每个月定会定期给时间打生活费, 她也会每个月向她汇报成绩。

  这次是汇报五月的模考成绩,她问这样的分数有没有机会来京上大学。

  机会肯定是有,就看上什么学校。

  时光下意识扭头,旁边位置空空, 枕头上的睡痕早已恢复平整,叶慎独已经起床不知多久了。

  她不由地自嘲,素来千杯不醉昨晚竟然马前失蹄,喝酒输给了他?

  再转头看另一边,窗外日光正好,微风轻抚, 嫩黄的新芽追着盛开的花蕊, 在与窗台上那瓶醒目的茅台隔着玻璃对望。

  那瓶酒密封性很好,自除夕之夜开过后,每次少一点, 每次少一点, 现在已经快没有了。

  过去几月那些浮华飘渺的时刻, 反复在时光脑海中闪现。

  不可否认,是腐朽沉溺的, 也是浪漫疯狂的。

  今日周末, 她感觉心情颇好,起床洗漱好画上淡妆,特意给自己挑了套针织衫搭牛仔半身裙。

  都是浅绿色, 这与她以往主打的冷调系列不同, 看上去偏暖。就连抹桌子的杜婶看见她抱着设计稿下楼来, 都愣了好久。

  时光问杜叔的情况,她说已经好很多了,所以回来给他们做饭,顺便给病人熬点粥带去。

  “今天,你很不一样嘞,”老人笑说。

  没见叶慎独的身影,想来是上班去了。

  时光走到桌前,随意拿了块糕点,边吃边朝木窗边走去,问:“哪里不一样?”

  那厢说:“像外面的太阳,像院儿里的花朵,温暖又朝气。”

  看来确实跟以往的形象有出入,时光抿嘴笑笑,没解释,也没辩驳,顺势坐在窗边的摇椅上,打开画本,翻了几页,继续画之前画到一半的设计图。

  没想到宋婶只看了一眼,便肯定道:“跟阿慎设计的。”

  时光诧异,”怎么看出来的?”

  她说:“用心,也精致。”

  这边解释:“我画别的也用心。”

  宋婶笑而不语,问了句:“听阿慎说你昨晚跟他拼酒?他喝酒很厉害的,没几个人敢跟他比,你们谁赢了?”

  时光抬眸:“他没说?”

  她说:“没。”

  时光眨眨眼,面不改色道:“自是我赢,他怎么能拼得过我。”

  “当真?”宋婶惊讶,“阿慎的酒量你都能赢?”

  “他的酒量……也就一般吧,”时光淡淡道,“跟我比还差点。”

  宋婶越发难以置信,忽然将目光投向窗台后面,说:“少爷,你真的输了?”

  时光蓦然顿住,扭头随她视线望去,透过枝繁叶茂的花草,对上的是叶慎独似笑非笑的眼。

  此时他恰好指尖夹烟,以手挡风,头微侧着想点烟,听见问话,便停住摁打火机的手,一脸诚实道:

  “嗯,我输。”

  “能赢他,姑娘你是真厉害!”

  宋婶保持震惊,转身去了厨房,留下时光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头

  男人直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电脑旁有杯冒着热气的茶,看状态像是在工作。

  对视片刻,叶慎独才垂眸慢条斯理将烟点燃,吸了两三口又摁灭,抬抬下巴示意她过去。

  ——这人就是慢性剧毒,饮下者,时间越久,中毒越深。

  时光暗暗皱眉,却也没纠结,抱上画本走出客厅,饶去了花架下。

  叶慎独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打字,掀眸看一眼她手里的本子,闲聊道:“画到多少了,我能先看看吗?”

  “那不能。”时光坐下,没打算给他看,“看半成品没什么意思。”

  他笑笑:“好,那我等时老师出成品。”

  回想起昨晚他说自己故事时的神态,她一连看他好几眼,再三确认,已经恢复如常。

  “怎么样,头还晕吗?”他抬眸倪她一眼,攸地问。

  时光看看天看看地,应道:“本来也没醉。”

  他用中指推了推眼镜,没拆穿,笑说:“你是不是有事儿想问我。”

  猜得真准,她也没绕弯子,直言道:“时间问我以她现在的模考分数,大概能上这里的什么学校。我那时候不打算在这里上大学,便没关注过,所以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叶慎独问她现在大概能考多分,时光告诉他分数,他又问:“她想学什么专业?”

  她说:“绘画特长生,应该就是数字媒体之类。”

  他若有所思,说:“我整理好发给你。”

  时光微笑:“谢了。”

  “毫无诚意。”他将眼镜取下,看了眼满当当的果盘,“剥颗葡萄来吃吃。”

  唯利是图,商人本色,她瞪他,但还是给他剥了。

  递过去时,叶慎独趁机搂住她,摁在沙发上亲了好一阵。

  时光下意识看向窗户,好在宋婶没看见。

  花瓣掉了一片又一片,她定定看着他,一言不发。

  “怎么了?”叶慎独直白的视线照进她混沌不清的眼底,问,“不开心?”

  “没,”时光出错开些许,平静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昨晚自己跟我讲过什么?”

  他大方说:“自是记得,我又没醉。”

  “那就好,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

  “还以为,像您这样城府的人,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些。”略顿,时光看着他,问,“如果昨晚我没撞见那样的场景,你还会告诉我吗?”

  叶慎独揣摩着这话,对上她的视线,声音不大:“会。”

  嗯,她点点头,沉默。没过多久,便听见他问了句:“别光说我,你自己说过什么话还记得吗?”

  “说什么?”时光故作无知,“全部财产分你一半?”

  叶慎独笑了,看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心照不宣地没说出来,转而言道:“叫你侄女高考完来北京玩,我请客。”

  “那她肯定很高兴。”

  谈话结束,他工作,她继续完成设计稿。

  怎么不记得呢?虽然当时喝麻了,但对于自己说过的话时光还是心知肚明的。

  这个圈子的少爷公子都是多情又无情的。还有就是,你什么时候订婚,订婚之前一定要告诉我,别让我……蒙在鼓里。

  .

  之后的一个月,时光还跟之前几个月一样,如庄周梦里的蝶,过着与之前截然相反的生活,在那栋布置温馨的城堡里衣食无忧欢声笑语。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恍惚,到底是出差这大半年梦见了曾独自旅行独自远航的自己,还是曾经的自己梦见了如今这个温柔乡里沉溺的她?

  这个问题,直到时间高考完来到北京,她都没想清楚。

  其实是没刻意去想,总感觉,还没到时候。

  那天是个雨天,时光自己开车去机场接时间,然后带她去吃饭。

  商场里人流如常,她们去的是一家烤肉店。一路上时间话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在卖乖,总之跟去年相比稳重了不少。

  “你是不是长高了?”时光感到诧异,毕竟成年后还能长个子的女生实在不多。

  时间嘴里含着没吃完的五花肉,点头道:“长了三公分,也白了一大截。”

  看出来了,不仅白,还越发/漂亮了。

  “你爹没再找你麻烦了吧?”她往她碗里继续添五花肉。

  时间用生菜包肉,一口一口吃下去,说:“找过几次,但都被保安轰出去了。”

  时光喝了口橙汁:“外公外婆身体怎样?”

  她说:“还是老了,身体大不如前,老祖耳背,老太多走两步路就喘气厉害。”

  时光垂眸,心情复杂。

  “嬢,”时间欲言又止半响,才吞吞吐吐道,“姑婆的病缓和了,但切了个……”

  小姑娘敏感,没说完,可时光知道,乳腺癌,肯定要切。时光若无其事吃着碗里的酱油牛干巴炒饭,没接话。

  那头斟酌着,又说:“三月间,她回家看老人,我听见她在他们房间哭了一整宿。”

  “是吗?”这边心如止水。

  “是的,”时间说,“她知道治病的钱是你给的,但她没脸给你打电话。也忏悔那些年,迫于婆家压力,没顾得上你。后来何众把你带走,她还以为你过得很好,毕竟,何众有钱。却不知……你是那样的千般不易万般不易。”

  听罢,时光没所谓一笑:“那又怎样,我还不是长大了,有工作,有房有车。”

  可那得吃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苦啊……尽管你一直云淡风轻。想到这里,时间低声道:“去年在川西我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对不起。”

  时光瞥她一眼:“犯不着跟你这个问题少女计较。”

  “……现在,现在不是了。”时间挠着脑袋,尴尬笑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确定?”她表示怀疑,“跟江泊淮也没联系?”

  姑娘抬眸,想说什么,却忽然黑脸,示意她看身后。

  时光回头,看清后,眼底寒光骤起。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何众一家三口竟也在这家店吃饭,而且与她仅隔着一张桌子。

  素来心高气傲以豪门自居的他们竟也会来这种闹市区用餐?

  时光眯了眯眼,不躲不闪看着早就盯上自己的何众。

  继去年何烨葬礼后,一年多不见,他老了许多,穿着打扮也远不如以前气派。像一只……丧家之犬。

  这边没动,倒是何众先起身过来打招呼。

  “光光,这是你表哥的女儿吗?都长这么大了?”他一脸笑嘻嘻,不带半点昔日威严。

  时光没说话,时间接话,故意问:“你是?”

  何众说:“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去接你姑姑的时候你还小,我是时光的爸爸。”

  时间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姑爷爷。”

  何众额角一抽,面露尴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别说我不记得你,我们时家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时间冷笑,冲他后面扬扬下巴,问,“他们是谁?”

  何种脸色一沉,没说话。

  一直听着的侯研起身走过来,说:“我们是谁就不劳你个小孩儿费心了,大人们的事,晚辈还是少过问。”

  “哦?”时光终于放下杯子掀起眼帘,“不知,你算什么长辈?我外公好像没你这个女儿。”

  “你……”

  她继续说:“难道你想改姓时?别了吧,脏了我时家列祖列宗的名声。”

  “时光,”侯研气急,“我侯家在这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你算什么东西,你们时家又算什么东西……”

  何众拉她一把,“你给我少说两句。”

  “好一个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时光漫不经心道,“这么有本事,不去喝下午茶,来这种繁杂吵闹的地方吃什么饭?”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在叶慎独面前献媚,我们会沦落至此?你个狐狸精,有本事靠你自己,靠男人算什么本事!”

  “侯研!”何众怒吼,“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侯研喘着粗气,声音虽然没了,气焰却没消。

  “靠男人……你倒是提醒我了。”椅子上的时光笑着,眼底没有半分温度,“你们不是已经被他赶出去了么,怎么还又回来了呢?我打电话问问。”

  眼见时光开始拨号,何众忙道:“别,光光,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看在初高中是我出钱给你读书的份儿上,得饶人处且让人,让叶慎独网开一面,不要赶尽杀绝,放我们一马。”

  面对风光半生的何众恬着老脸来苦苦哀求,她无动于衷:“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便跟你好好算算。”

  时光翻出手机,调出账本,递过去:“初高中那六年,你施舍给我的每一笔费用我都有记载,看看是不是这个数,三十四万多不到三十五万。”

  何众一一看过,惊讶地望着她,说不出话。

  “何众,”时光的声音很平静,毫无波澜,“别在这儿跟我煽情,恶心。你当初接我回来,不过是为了给何烨匹配骨髓罢了,但你知不知道,何众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

  何众愕然,侯研震惊。

  何优跳起来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没搭理,接着道:“是不是你儿子,你心里清楚,不过那是你们之间的烂事,我没闲心去管。”

  “时光……我……”

  时光冷静地打断:“你没把我当女儿,实不相瞒,我也从没把你当过父亲。虽然你认识时芬那个笨女人在先,但你后来跟侯研领了证,那便是法定夫妻。”

  “我是这么算的,去年她恶意将我的手踩得血淋淋的,我至今还保留着追究她法律责任的权利。当然,你也可以经济赔偿,我不是不能接受私了。”

  侯研愣住。

  时光调出另一份账单递过去,接着条理清晰道:“经济补偿的话,我的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陪护费等加起来,差不多也是三十多万。接受的话,咱们两清。不接受的话,你们等法院的传票。放心,证据我都留得有。”

  她看向侯妍:“像这种故意伤害罪怎么叛,你不是大家闺秀名门望族吗?应该懂点法吧?”

  侯研面色铁青,木讷得说不出话。

  “所以,”时光慢悠悠抬眸,冷意从眼角冒出,凉声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想公了,还是私了?我数到五,不回答我就当你公了。”

  “一,二……”

  侯研一动不动,紧咬着下唇。眼前这个女孩儿早也不是当年自己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人。她将睚眦必报体现得淋淋精致,冷静得让人不寒而栗。

  “三,四……”

  “私了。”侯研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我选私了。”

  “好说。”

  时光看向何众,一词一顿,语气像冰渣,“私了的话,你我清账。从此时此刻起,我他妈不欠你什么!”

  何众怔住。

  她继续说:“现在,我回答关于你破产公司倒闭沦为丧家犬的原因。八个字,德不配位,咎由自取。”

  “时光,我知道那些年你受委屈了,爸爸道歉,我让侯研和忧忧都给你道歉……”

  “砰”一声巨响,时光将碗砸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吓得众人猛地一惊。

  “何众,我最不稀罕的,就是道歉。你予我而言,不过是凝血成人那点功劳,但赎不能奉还,既已成人,我便是我,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我不想再看到你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滚开。”

  她的声音是那样平缓,却如深海暗涌,看似无声无息,实则力道滔天。

  叶慎独很早就来了,见她自己能处理就没过去。直到看见她砸碗这一幕,他才咬了咬烟嘴,目色变得晦暗不明。

  她身上那股子果断决绝的劲儿,不带半点拖泥带水。对于那些曾经深深伤害过她的人,她绝不原谅。

  他站在餐厅一侧,看着那家人灰头土脸地离开,看着她淡漠地坐下,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吃饭。

  他忽然想起与她在康定的第一夜,她说“萍水相逢,点到即止”,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就走时,也是这样的决绝。

  他用了大半年时间才让她有点人间烟火味儿,会种花,会闲聊,偶尔还会撒娇。

  原以为她的烈性有所减缓,没想到,换了地方,她依旧狂野。

  倘若有一日……叶慎独忽然觉得嘴中的烟有点儿发苦,怎么抽都不对味儿,他猛吸了两口,捻灭在垃圾桶上,抬步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五千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