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跟楚小姐站在那里, 说了些什么?
她认真在问。
叶慎独系安全带的手微顿,须臾才“哒”一声扣上,侧眸看过来, 表情很有意思。
他说:“这种醋我们时光你也要吃?”
声音很低,轻拿轻放的感觉。
他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却还故意这样说。
时光平静如水地盯着他,一语不发。
宁静地对望片刻, 叶慎独的目色更黑,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许久,才起唇道:“她说……”
“开玩笑,说什么是你们的自由。回去吧,我饿了。”他才开口, 她就笑着打断了。
女人的这抹笑, 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甚至带着些许冷静和疏远,看不出半点感情色彩。
像在川西初见时一样, 心底无情, 冷艳倔强。这后来虽有所变化, 但多半也是冷的时候多,热的时候少。
叶慎独蹙着眉, 心里莫名烦躁, 发动引擎,开车猛地窜了出去。
夜幕降临,迈巴赫快速通往那条无数次走过的路, 香樟大道枝繁叶茂, 夜灯斑驳陆离, 车厢里静默一片。
时光侧头看着在外面飞速移动的景象,等内心汹涌而起的暗流逐渐平息。
还能说什么?尽管从来没有谁会刻意跟她说他们的事,但多多少少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刚才为什么不让叶慎独说下去呢?她想,应该是怕那些话被他亲口说出来,会刺耳朵。
怎么突然跟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样小心翼翼?
不该是这样的,她是时光,螳臂当车不知后退的时光。
可现如今,却变成这样一副欲言又止畏首畏尾模样……
也许,是知道,他们之间绝无可能吧。
回到南苑的时候,天开始飘雨。
跟往常一样,叶慎独让她先待着,他去拿伞,然后再接她下车。
钻进伞里,时光被他的臂膀围住,两人衣服贴着衣服紧挨着,无声无息朝大门方向走去,谁也没说话。
刚上完台阶,叶慎独的电话就响了。他掏出来看一眼,当着她的面接起来。
她看见备注是“父亲”,叶崇文打来的。
不知那边说什么,叶慎独脸色骤降,刹那间冰沉如霜。
三两句话后,他挂断电话,说有急事要去趟庄园,今晚不用等,然后便拿着伞走了。
时光知道,他有他的事,而且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大事,要么身败名裂,要么功成名遂。
而这些事,都是她这缕孤魂远不能触及的。
后来雨越下越大,夹着雷电,时光半夜醒来,下意识摸了摸身边,空的。
这时一道闪电“嚓”地打下来,划过黑夜,窗外一闪而过的惨白惊得她打了个冷颤。
没过多久,走廊上就响起脚步声,她听见,心里不由地划过一丝期许。
可是,待敲门声响,说话的人却是宋婶。
她说:“时光,是我,你醒着吗?”
她起身披上外套去开门。
宋婶站在门外说:“打雷了,阿慎有事回不来,打电话让我上来看看你,吓坏了吧?”
时光好半响才摇头:“没事,我不怕。”
她一脸疑惑:“那阿慎怎么在电话里说你会怕,一遇见打雷闪电天还睡不安稳。算了,我不放心,还是陪你说说话吧。”
时光婉拒:“不用了宋婶,我真不怕,很晚了,您去睡吧。”
她犹豫道:“那好吧,过会儿要是觉得怕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别怕打扰,老婆子没什么瞌睡。”
“好的。”
关上门,时光在门边站了好半响。
看吧,他多细心。
连打个雷都怕她受惊,还特地打电话回来让人作陪。
他不说,她都以为自己这大半年已经好了。原来还是会睡不安稳的,只是有他在枕边,所以她才一次都没被吓醒过。
他对她多好,好到胜过很多热恋期的情侣,正常情侣都做不到如此细致。
可是,他们不是情侣关系。
做情人,这个男人百分百合格。
雨终于变小,时光走过去拉窗帘,听见宋婶在院里嚷,好像是杜叔忘记收白日里的晒的玫瑰花瓣,这会儿正在训他。
老夫老妻你一言我一嘴,吵得不可开交,吵到最后,宋婶生气了,杜叔又一个劲儿地哄。
这好像才是过日子该有的样子。
时光默默观看许久才拉上窗帘,走进屋,躺上床,她攸地想起,那玫瑰花瓣,是宋婶晒来准备做月饼的。
吃月饼,中秋节,而中秋,是她的生日。
满月,满月。时光却在满月的头一天加起了班。
原因有个顾客在微博上刷到她的设计,表示很喜欢,然后便跟工作室取得联系,要求时光飞过去跟他设计一款私人订制。
对方开的价格极高,做为设计师的她能从中拿到丰厚的提成,她当然乐意加班出差。
只是,这位顾客在加勒比海上的私人岛屿度假,她得绕上大半个地球,坐二十四个小时的飞机才能抵达。
出差国外时光经常都会去,只是这次,真的太远了。
但没关系,用安安的话来说,奈何给得太多,距离不是问题,犹豫一秒都是对金钱的不尊重。
机票由公司报销,商务舱,早上七点四十的飞机,是叶慎独开车送她去的。
车停在路边,他下车把行李箱提下来,嘱咐道:“一路小心,遇事给我打电话。”
她接过箱子,看他片刻,点头说好,转身往前走。
不长一段路,时光在心里百转千回地想:
他不记得她的生日,不记得她在川西告诉过他,在苗语里,她名叫满月。
中秋出生,月满月圆。
不记得也好,挺好。
走到站口,她鬼使神差转身去看,车位已空。那人早就不在了。
到底在期盼什么?她问自己。一场浓情蜜意,一场生死相随,还是,一场谈到天昏地暗的爱恋?
这似乎,都不可能。
因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点,从一开始他们就心照不宣过。
.
时光在飞机里面睡了一觉又一觉,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抵达林丁平德林国际机场。
刚出机场,便又专车来接。司机是个黑人,牙齿雪白。
一坐上车,他便热情地用英语打招呼。
时光也用英语同他交流。口语虽没人家地道,但交流完全没问题,毕竟为了工作需要,她可是考过托福的人。
虽然毕业时间不长,但工龄却不短。世界各地基本都去过,发达一点的国家,她是去工作。而那些贫瘠之地,则是独自流浪。
这几年,她在外面遇见过很多人,去过很多地方,对于交流,从不会怯场。
由于公司团队已经确认过对方的真实性,所以她并不担心安全问题。况且,她连南非北欧那些地方都闯过,又怎么会怕度假圣地加勒比海。
“你们老板今天在岛上吗?”她用英文问。
司机说:“随时恭候。”
她笑道:“仅仅通过微博关注就订这么大一单,不怕我搞砸?”
他说:“老板关注时小姐已经很久了,他是您的忠实粉丝,对于您的设计风格,他无条件相信。”
真有这种粉丝?
五十多分钟后,时光随黑人下了车,然后又坐了半个小时的游艇,最终才到目的地。
加勒比海上岛屿众多,风景各异。
她今天来的这里,是一处私人度假岛屿。
之前也只是在网上见过这边的旅游视频,现在亲临现场,又是另样感觉。
岛上建有高端的度假别墅,设施齐全,绿化优美。放眼看去,海滩上的细沙如糖般洁白闪亮,一望无际的海水如松石般晶莹剔透。
穿过林间小路,他们去到一幢海滨别墅前,黑人把她的行李放下,说:“您稍等片刻,我们老板过会儿就来。”
时光有些恍惚,如果这里不是价格高到难以想象的度假胜地,她甚至怀疑自己进了传销组织。
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人来,她阁下行李箱去到别墅前的围栏边,眺望远处。
秋天的海风轻轻吹着脸颊,惬意又清爽。空气里淡淡海腥味,让她的血液变得兴奋。
她天性自由,喜欢风,喜欢海,喜欢大自然的一切。
至于这大半年为什么会心甘情愿把自己困在那栋四合院里,不得不承认,是因为那个男人。
想到叶慎独,时光暗自咂舌。
以前,她一个人烂死的流浪,天大地大,心里空空如也无牵无挂。
而现在,不论何时何地,总能不经意间想起他来。
今天是中秋佳节,月圆月满的日子。时光掏出手机,准备给远在地球另一端的他发条消息,不料手指不小心碰到栏杆,手机一下子弹了出去……而正前面,是一个瓦蓝的泳池。
关键不是手机值不值钱,而是那里面存的文件丢不得。
眼看着就要飞入水中,她心尖一颤,神经麻了大半。
谁知,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双手从她身后伸过来,稳打稳接住了手机。
那只手纤长白皙,中指上带有一枚沉香木的扳指,扳指中间,有一条很明显的沟壑。
他说,那是被枪打的。他曾在在那天死去,也在那天活过来。
时光愕然,久久没能动弹,听见来人就着这个姿势在她耳畔说:
“生日快乐!”
什么时候最高兴?忽然而至的惊喜。什么时候最兴奋?想见的人忽然出现。
这一刻,所有的理智土崩瓦解,她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侧头去看他。
眉目如画,帅气逼人,是叶慎独。
“这附近会有人来吗?”时光盯着他,问。
他也看着她,说:“不会,除了工作人员必要时候会来,平时就只有我们两个。”
时光继续看着他,直白道:“那还等什么?来啊。”
叶慎独目色漆黑,视线定在她冷艳娇媚的脸上,一手扣住她的脖颈,将人勾过来,侧开鼻尖,热吻落下。
一手解衣。
铺天盖地的气息如热浪般席卷而来,时光反咬着他,尽情回应。
深吻了好几分钟,叶慎独才搂着她往别墅前走过去,期间,两人未曾分开。
气息缠绕交错,时光仰着头望着他黑沉深邃的眼,由他亲遍。
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唯有最原始的碰撞,才能诉说她此时的澎湃心潮。
“门,进不去。”从泳池去到门边,时光喘息道。
叶慎独笑了声,“自家的屋,怎么会进不去?”
她顿时一怔,他已拉过她的手,用大拇指的指纹打开了门锁。
什么时候录的???时光顶着张粉红的脸,眼睛一眨不眨。
门一开,男人又搂着她进屋,穿过客厅,摁在精致的钢琴夹上。
后背抵着钢琴夹,时光有些站不住,反手摁在黑白键,头微仰,继续同他抵死缠绵。一时间,亲吻声和不规则的钢琴音交相辉映,杂乱无章响在每一个角落。
空旷的房中纤尘不染,洁白的地毯柔软舒适,客厅足有十多米高。纯现代装修风格,简约又大气……
时光来不及打量完这栋规格惊人的海滨别墅,就已经完全乱了节奏,看什么都不清楚。
“叶慎独。”她连名带姓喊他。
他埋在她发间“唔”了声。
“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稍顿,抬眸看她,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她别过头:“不知道。”
他粗暴地将她掰过来,眼角发冷:“不知道?跟我闹了两个月的脾气,你还说你不知道?”
被他钳子般的力道捏着下巴,她一动不动:“我没有。”
“真没有?要不要提醒你,从上次参加完聚会到现在,你就不对劲。”
她咬牙,要拉他过来亲,他却故意不如她愿,头往后仰,“这么急?”
“嗯。”她直言,“就是急。”
叶慎独意味深长看着她,声音柔了几分:“你自己来。”
“你说的?”
“我说的。”
“那你,躺下。”
“躺哪儿?”
“地毯上。”
“这么猛?”
“嗯。”
男人似笑非笑,忽然凑近,轻声说:“可是……我也很想,要,你。”
时光还没反应过来,忽然猛力撞在他肩膀头。
足足有好几秒,她张着口,一丝声都不能发。
眼前的他,像巨浪,那双眼,炽热也灼烧。
她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溺在这个男人浪漫又温柔的包围圈里,无法自拔。
已经死在这个男人多情又痴情的眼里……一次又一次。
怎么去到床上的她不知道,只记得彻底完事时,窗的那边,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就像她此时的心跳,砰砰、砰砰、砰砰……震耳发聩。
叶慎独把卫生纸仍进垃圾桶,喂了她一口温水,又将地毯上的枕头扔上床,才重新躺上来,将浑身无力的她薅入怀。
靠在他臂弯里,时光动也不动地盯着他,全然不顾自己的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
她万分肯定,不担是想只在这个小岛上拥有他,也不担只在那座四合院里拥有他。
她想,任何地点,任何时间,都将他占为己有。
“还没缓过来呢?”见她发愣,叶慎独用手蹭了蹭她鼻尖。
时光答非所问:“你的身价是多少?”
他说:“怎么?想买我呀?”
“嗯。”她一本正经。
男人笑了。
她不买他,她只是想,能跟他站在同一条线上,可以同日而语。
能离他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是,那谈何容易。
毕竟,从永乐年开始,他们家就是用不完的御赐之物。而她们家,传到现在也就只有她脚上那枚铜钱。
从那时候就已经天差地别了,到现在,更是根深蒂固。
“又在想什么?”叶慎独皱眉问。
“如果我买你,你可不可以……少一点?”时光问。
他说:“免费给你。”
他们说的,不是同一回事。
时光拉过他的手,不轻不重地咬一口。
男人没动,由她咬。
她终是没下死口,片刻就放开了,还擦了擦上面的口水。
叶慎独蹭着被她咬红的虎口,从鼻吸里冒出声笑:“我怎么才发现,你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时光轻“哼”了声,说:“所以,那个隔着大半个地球高价清我来做设计图的人,是你。”
“是。”
“你闲得慌是吧?拉我来这岛上做什么?”
他混账道:做,爱。
“……”
她不理他,他问:“喜欢这里吗?”
“秋天,太阳,海风,沙滩,小岛……”时光呢喃道:“喜欢啊,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来不了的地方。”
他云淡风轻一句:“已经在你名下了。”
时光猛地翘起身,因为全身酸,又倒了回去,“这个小岛?在我名下?你开玩笑吧。”
叶慎独的声音低了几分:“没开玩笑,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不许拒绝。”
时光无言。
他说:“以后你要是北京待无聊了,就可以来这里度度假。”
“你呢?”她问。
默了默,他说:“你来我自然也会在。”
养宠物才这样子。时光垂眸:“哦。”
他继续说:“这里也会有游客来消费,产生的所有收益,都归你。”
这座小岛上光度假这一条产业链的收益,就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泼天富贵,真正的纸醉金迷。
多少人别说穷极一生,穷极十生都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多么诱人啊……不说点什么就是她不识趣了。
“哦。”然而她却只会说这个字。
“时光。”叶慎独喊她名字,用下巴蹭了蹭她头顶,半响才说,“对你,我绝对是上心的。别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
对你,我绝对是上心的。
也对,怎么不算上心呢?
细细想来,新年送豪车;后来又因为她的一句气话,便从法国连夜回国,然后又开车去到呼和浩特,送价值连城的项链。
平日里也是照顾有加,吃的用的,事无巨细。
今天,为了跟她过生日,漂洋过海大半个地球,只为制造一份惊喜,并且直接送她一座小岛。
这是她之前开的玩笑,当时她说“难道我要一座岛你也给我买?”
他还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怎么不算上心呢?再也找不到比他这样更上心的……情人了。
一霎间,时光的心像穿了个洞,漏着风,感觉难以言喻。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整张脸,淡淡笑了笑,说:“谢谢独哥对我的这份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