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满院月季已经不在, 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尽管晚上看不出什么效果,却不影响其散发出来的杂糅香气。
那是自然的味道, 没有被过多人工修饰过的野性生长,在晚风的作用下,如麦浪般随风涌动。
而这些花草的种类,跟她去过的有一处地方很像, 很像……
叶慎独关上门走过来,看她一眼,惋惜道:“你走后没多久,满院的月季便接连烂根枯萎,我想尽办法补救,却是枉然, 最后, 全死了。”
这样哦,时光有些木然,避重就轻道:“烂根的话, 可能是水浇多了。”
他说:“怪我。”
她回道:“花开花谢是常事, 强求不来, 也别强求。”
他复杂地看她一眼,没接话, 领着她从那珠未在花期的寒梅下走过, 踏上汉白玉,上回廊,进客厅。
关上客厅门, 叶慎独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回身来接她的, 言道:“先过去坐坐,马上就开饭。”
视线定在他越发惨白的脸上,时光说:“太晚了,我其实不太想吃。”
他也没强求,表示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便对厨房里忙碌的宋婶说不用做了,早点休息。
宋婶走出来,看看他二人,一番踌躇,终是道:“姑娘的睡衣我已经洗过了,在你衣柜里。”
他微微颔首,对时光说:“走吧。”
她没说什么,跟他上了楼。
他的房间没太大变化,家具还是那些,沙发垫和地毯换了。
时光去到在客厅就没再动。
叶慎独当然也知道她不会睡这间房,便直径往里走,打开衣柜,看见她的睡衣叠放在自己的上面,好久,才将其拿起来。
空站这会儿,时光看见博古架上的茅台,微愕,在心底无声地笑了。
什么叫被死去的记忆攻击,这就是。
听见脚步声,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但还是被男人借鹰一般的眼神捕捉到了。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叶慎独攸地说:“还是以前那瓶。”
“……”谁问你。
他把睡衣递过来。
她看了眼,是以前经常穿的睡衣,纯棉的,洁白如雪。
默不作声从他手里接过,时光没有多此一举地问客房在哪里,只道:“早点休息。”
“时光。”见人转身要走,叶慎独又喊住她。
时光回眸,示意他说。
几次欲言又止,他终归只问了句:“我的药,是不是在你那里?”
她这才想起是在自己的包里,于是将睡衣放在沙发上,打开随身包,把药拿出来放在桌上。
“怎么吃?”男人在她旁边坐下。
于是,她又低头快速且正确地把每种药按顿分好,然后抬眸:“请问,还有什么指示?”
叶慎独脖颈微仰,靠着沙发头,侧目静静地望着她,静默须臾,说:“我们……能聊聊吗?”
她侧身对着他,真心劝道:“你看上去很疲惫,先休息吧。”
他说:“睡不着。”
“所以,我现在需要给你讲一段睡前故事吗?”时光冷声道:“叶总,您替我挡这刀,我很愧疚,也很感激,但一码归一码,如果你要以此来……”
“你听我讲吧,好吗?”他柔声打断,语气里夹杂着丝丝无奈和央求。
她忽然无言。
他保持着头靠沙发的姿势,缓缓道:“ 我知道今晚你心里憋着气,因为是我让杜叔和宋婶出面,让你不得不来这里住的。但是时光,如若我不这样安排,你这一走,我连跟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以前你常说,我是个商人,精于谋算,城府极深。是的,我是个商人,所以要让我一点都不盘算,那是假的。”
时光抬眸,听他继续说:“我幼时在爹不疼娘不爱的环境里长大,后来又在诡谲多变的商场里摸爬滚打,工作也好,男女关系已罢,我总能很好地把握,很好地运筹帷幄,所以从未输过。”
“你走后的那个深秋,我感觉自己很烦躁,前所未有的烦躁,但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你种的月季枯萎,我疯狂挽救,但最终还是没有用,只得眼睁睁看着它们死去;直到,过年的时候,我看见你穿着你们民族的服饰,跟人手牵手载歌载舞;直到,收到你送我的迟来的西服。”
“我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噬骨之痛。”
看着他泛白的唇,通红的眼,时光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停顿须臾,他继续说:“时光,我们之间,要有一个结果。”
时光张口,声音已哑:“凭什么你说要结果,我就要给你?”
他垂下眸,应声道:“这个问题,在医院这些天,我想了很多陈词滥调,想长篇铺设地告诉你我的决心,可是现在,我又词穷了。”
“因为,说什么都配不上你当初对我的那份‘虽不该,但情难自控’的心意。”
死去的记忆又在攻击着时光,她转过头,窗外是一轮清冷的月。
良久,她说:“往事随风,不必再提。别说了。”
他请求:“让我说完好吗?”
她根本不敢看那双炽热幽深而凄凉的眼,起身欲走。
“如你所说,敕勒川阴山脚下的草原很美。”
他一句轻轻浅浅的话,她登时顿在原地。
“我是四月份去的,绿草和野花一望无际,牛羊成群。我在那里待了五天,根本不想走。”
“五月,我去了无人区和撒哈拉沙漠,不过我比你幸运,过无人区车子没有抛锚,在撒哈拉沙漠倒是遇见沙尘暴了,但躲得及时,没有被黄沙埋。”
“上个月,我在南非草原上被一头雄狮追了整整五公里,那种感觉既惊心动魄,也刺激。”
“还有那个部落……我把运去的物资分给他们,虽然语言不通,但能感觉,他们很感激,离开时,小孩们儿赤着脚追了我好远。”
时光觉得眼睛疼,疼得睁不看。
那年在去色达的路上堵车,两人便坐在山丘上打发时间。
当时他们的对话是:
时光问:“你去过敕勒川草原吗?”
他说:“我没去过,你去过?”
“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敕勒川阴山下的那个草原,一望无际,很美。当然,这里也很美。”
“你还去过哪些地方?”
“太多了,记不大清楚。国内的,往南走,去过映像丽江、苍山洱海、香格里拉、凯里、黔东南、黔西南……往北走,敦煌莫高窟、楼兰遗址、西北无人区、呼伦贝尔大草原。国外相对少一点,大多是尼泊尔,南非,以及北欧的一些国家。”
“大部分地方都很危险。”
“是的。我在南非的草原,被雄狮追过,差点死在那里。穿西北无人区的时候,车在半路抛锚,整整五天都没有车辆路过,缺水,命悬一线。在撒哈拉大沙漠,黄沙埋到了我的脖颈,有幸被一支旅游队所救,捡回来一条命。”
……
所以,他这是把她去过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时光。”
叶慎独再喊她,声音低到似要沉没:“你热爱并忠于自由,是最烈的酒,最艳的阳,曾经,我竟想着将你困于方寸之地,是我把方向弄错了。”
时光转身,直勾勾看过去。
叶慎独的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灯光揉进他的眸里,温热而灼烧,仿佛能将她烤化。
“我已经换方向了时光,你向往的自由,你想看的世界,那些贫瘠的,金钱去不到的地方,我都会陪你走遍。”
说到这里,他目不转睛望进她眼底:“我以此……来换一个与你比肩而立的机会,可以吗?”
时光想起,在塞纳河上,她曾说过:我没有万贯家财,没有显赫的家室背景,不能给予你支持,不配与你比肩而立,就只配永远做你见不得光的情人?
而现在,他说,是他要换一个与她比肩而立的机会。
他放下高傲和身段,要与她比肩而立。
——我踏遍万水千山,感你所感,体会你所体会,只为,换一个能与你比肩而立的机会。
时光站立不动,思绪万千,心乱作一团,呼吸慢了好几拍。
“为什么叶慎独?”
良久,她听见自己质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叶慎独侧头看她,眼神勾芡:“我爱你。”
“我爱你时光。”
.
月色沉寂,山山不语,迟来的告白,使她感到耳蜗轰鸣,久久未熄。
时光脑中空白一霎。不只是因为简单的“我爱你”三个字,更多的是他前面的铺垫,和他表达出来的厚重爱意。
他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矜贵而高傲,她是桀骜不驯的烈马,孤独又狂野。
她们是不折不扣的两个世界的人,现在他说,他愿意为她而搁浅。
清醒如时光,这下也被他如雷贯耳般隆重的自述给砸得不知所措。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说:“你素来能言善道最会蛊惑人心,又想玩儿什么花样?你的话,能做几分信?”
叶慎独起身,缓了缓,才踏步走过来。
时光后退。
他逼近,一直到门边,他才居高临下道:“我虽混账过,但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没欺骗过你。我叶慎独今日说爱你,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后,我照样敢说爱你。”
她沉默。
他又说:“如果,过去这些时月我的所作所为不足以让你相信那是我对你的爱意,你还想怎么考验,我都照单全收。”
她眨眨眼,错开他直白的目光:“被,被捅就有个被捅的样子,你赶紧去休息。”
他没说话,看她东扯西扯。
过了一会儿,蒙混没有过关,而他也没有让路的意思,时光这才仰头,应道:“不可否认,你的语言很动听,只要你认真说话,本身就是件很有魅力的事,这是你的天赋和魅力所在。”
沉思片刻,她继续道:“你刚才所说,我听进去了,但是独哥,你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需要好好考虑。”
男人微愣,嘴角裂开,眼中阴霾散尽:“感谢时总愿意留我一命。”
说的什么话,她几时要过他的命。
时光补道:“你也别抱什么希望,我有多记仇你是知道的。”
看她片刻,他说:“没关系,多久我都等得起。”
语气是如获至宝般的认真,没有戏耍之意,
时光敛下眸,侧身从他身旁挤出去:“我倒是要睡了,你若再熬下去,伤口恶化可别赖我。”
他帮她把门打开,嘱咐道:“去睡吧,夜里凉,盖好被子。明日我要去公司处理点事,可能陪不了你。你要是觉得无聊,随时欢迎来公司找我。”
“我不会去。”她果断拒绝。
他轻叹口气,“好,那就不去。”
时光大步出门,然后去到隔壁的客房,进门前,听见身后传来句:“晚安。”
略顿,她转身,回了他句:“晚安。”
作者有话说:
评论呢?呜呜呜,没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