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落的控诉下, 卿蔷忙了几天。
倒是踏实许多,单语畅又出去比赛了,那天最后安静了很久, 到青藤单语畅进屋休息前,卿蔷叹口气,让她别操心她了。
单语畅摇头, 只说她支持她一切选择。
两人笑闹了会儿, 再无后话。
江今赴那边儿也消停,估计跟她一样, 都在处理童家后续的事儿。
后来离拍卖会的闹剧快过去半个月的时候, 卿蔷在办公室待得烦闷,助理要送公证资料, 她索性一起去了。
到了地方, 助理下车, 她在车上坐着。
起了秋风, 上京的叶子都红了, 枫叶散落,她跟着风吹的方向看,瞟见江今赴时怔了怔。
他也在车内, 只是车窗降下, 手松松垮垮垂在了窗外。落叶抚过,他却像霜满身,抬指夹住了那薄薄一片, 只一瞬, 叶片就从他指缝溜走了, 给他添上股惫怠劲儿。
江今赴没在意, 手又散漫地搭下, 他侧脸轮廓立体,深邃眼窝冷淡,后颈红痣隐隐若现,耳朵上别着耳机,估计在跟人通话,薄唇轻启轻合,喉结上下缓动凌厉。
卿蔷偶尔也会想,照他现在那脾性,早扔了当年彬彬有礼的作派了,要被她惹急了,指不准就戾声跟她下几句狠话了。
但没有过。
好像次次都是她说刺人的话。
倒是听到过,会所那次,他言语冽冷,便定了人后半辈子什么光景,这么一看,骇人的话他又会说得很,但在她面前只顾着问似是而非的问题了。
卿蔷支着侧脸,手不经意碰了下左胸,暗色交织的沉哑声线又在耳边响起——
“你在北城的时候,这儿动过吗?”
车内是雪松焚烧的味道,她眸中是他倒影,又自问了遍:“动过吗。”
答案已经给出,但到底是如何并不重要,归其所有,只能有一个答案——
不该动,就不动。
助理办完事出门朝车走来,看见江今赴一停,喊了声“江总”。她跟在卿蔷身边多年,江今赴自然认得她,抬了抬手指回应,似是不在意,人却偏过了头,黑眸朝着卿蔷来。
车窗的防窥技术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一点儿没拦住那道幽冷的视线。
江今赴眼狭长,尾上翘,黑白朦胧并没有界限,含着若有似无的轻懒与醉意,稍勾,就唬人得紧。
卿蔷总说他眼睛太抓人,一点儿没错。
她自出生起,看过太多珠宝,皇室手中的“光明之星”、白金汉宫里的“库里南”钻,皆能璀璨一方天地。
江今赴与之不同。
他眼型勾芡了薄凉的晚春意,在有情与无情之间分明,给人种尽在掌控的感觉,就是那种他怎么看你,你就会按他的意思想。
但真假是非、刻薄糊弄,不可深究。
这样的人,要是不姓江......卿蔷笑了笑。
她方向又错了。
如果姓江的人不是江今赴,那她怕是半点儿风月都不会沾。
树影探上车内人的无暇侧颜,窥见朱红唇角翘了一瞬,却是无尽自嘲。
助理上车,没等询问,就听后座传来了一声轻轻的“走”。
她依言发动车子,平稳上路,朝后视镜观望侧方来车时,发现她家老板的宿仇仍侧着目光看来。
卿蔷却升起了挡板。
在飒爽风日、淡凉舒畅的初秋,把自己困在黑暗里。
助理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问,汇报起工作:“您要的资料已经送到青藤,童家前些年的重要事件都在其中、北城那场宴会的时间定在周五......”
又是一场鸿门宴。
卿蔷处理童陇的事儿时,多少得罪了几个衙内,排得上号的公关又全让江今赴调去煽童家的风了,有几家公子哥桃色新闻挂了几天,脸上不好看。
其实没多大事儿,就是觉得跟她这儿丢份了,想灭她的威风。
卿蔷无所谓地应了声。
回了青藤,卿蔷拆了文件正看着,来了个视频。
“亲爱的,”那头美人不好好用脸,贴在屏幕上故意娇嗲,“怎么去港城也没跟我说?不想我吗?”
卿蔷应对自如,一手翻着资料,一边回她:“何大小姐几年没回国了?”
何晚棠是她大学同学,大二去国外当交换生,再没在国土上出现过,要不是隔三五月来个视频,卿蔷都怕她遇害。
“本来听说你去港城玩,我要回的,”何晚棠翻了个白眼,“结果被不知道哪来的海王缠上,非让我投他基金,有鼻子有眼的,钓我一个月了。”
卿蔷不意外,笑她:“正常,你基金迷。”
“烦死他了,但卿卿,你别不信,就凭这张脸,我赌他不骗我,”何晚棠做了个鬼脸,卿蔷无语片刻,恍若未闻般转过了身,何晚棠正准备在叨叨点儿什么,瞟见她文件上几个关键词,“欸!你怎么也查这个?”
卿蔷转头:“什么叫,也?”
“我在那海王书房也见这个童家了。”
到这份上,卿蔷没打趣她怎么会出现在人家书房了,皱眉问:“他叫什么?”
“这......他告诉我的应该是个假名,”何晚棠挠挠下巴,“我俩奶茶店碰见的,我点单他在旁边,我说我不要芋圆,他追上来,说他叫芋圆,为什么不要他?”
“......”卿蔷面无表情搁下文件鼓掌,“真是美好的邂逅。”
她麻木:“我知道是谁了。”
何晚棠:“谁?!”
不走心的名字,再加上在天堑时跟江今赴的对话,卿蔷想猜不出都难。
“能被你说成海王,估计是原余了,赶明儿我给你发一份他资料,”她给出答案,话锋一转,“现在你跟我说说,他都查了些什么?”
何晚棠愣了愣,拼命回忆无果,对上卿蔷幽幽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呵呵”两声,讨好道:“哎呀,人家就想着谈恋爱了嘛,等下次,我直接给你做卧底,全挖过来。”
事已至此,卿蔷也没办法,挂断电话后,盯着文件出了会儿神。
江今赴也在查童家?
查童邵出国?
不对,那没必要在国外查——
卿蔷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
查一开始放贷给童邵的人?
她蹙眉,心想要是其中有猫腻,那就说明上京有人不老实,只是被江二截了胡。
卿蔷心下一沉,接着翻阅起文件,不徐不疾的纸张声混杂绵长的穿堂风声,到月色爬上玻璃时才稍弱下去。
木桌上被抽出几张的资料平铺挡住,其上又散落几张照片,主角是相同的。
卿蔷垂着眼睫,看了又看,打开手机选定联系人打字,却又都删了。
她捻起一张照片——
怎么会是小姝和童邵呢?
场景是他们高中那会儿,童邵攥着季姝的手腕,能看出来用了很大力气,季姝被紧握的边际皮肉泛红,还伸了只手推搡。
时间点并不清晰,卿蔷捕捉不到季姝不对劲的时候。
她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不懂,季姝出了事儿,为什么不和她说?
手机还未到自动休眠时间,亮着的聊天框在往上翻一翻,便是季姝在收到童家股份那天发来的消息——
“卿卿,谢啦。”
不管是哪种方式,“谢”这个字眼在她们之间总客气又生疏,但季姝坚持到现在。
她在几人里面的身世算差,所以没有单语畅那么大大咧咧,也没有云落那么怡然自得,有些时候还会拘谨。
卿蔷觉得自己大概是忽略了什么。
她又看了一眼照片,随后将它随其他文件丢弃到桌边垃圾桶里。
既然会让季姝感到难堪。
既然她不想提。
那就算了,过去吧。
卿蔷给助理发了消息:“不用再往下查了。”
周五,霜落枝头,乱鸣引入了熠熠灯芒,圆形拱窗,月光却惨淡,繁复灯饰压迫在走廊尽头,内里盛大,红褐色墙边暗格酒柜接连,中西式相衬的布置更显奢侈。
不过比中合小,人也来得比中合那晚少。
单语畅听说怎么一回事儿后鸽了训练赛跑回来,云落这会儿正笑她,酒杯里液体都晃:“我真好奇,在你眼里卿蔷怎么能成了玻璃,你还怕她让碰碎了。”
卿蔷斜了他眼,顺带看了看单语畅苦大仇深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弯着双眸乐个不停。
单语畅:“我这是PTSD,应激你懂吧。”
卿蔷高考后失踪那些事,就够她提心吊胆害怕了,又愁卿蔷跟江今赴两人没办法生不复见,卿蔷烦,又愁他俩万一有点儿什么火花,卿蔷难受。
几人怼来怼去,卿蔷没多参与,季姝今天没来,说是要弄上市的事儿,她见不到她人,心里总压了点儿东西,说不上来,但就是不踏实。
余光走来几个人,西装穿得歪三倒四,一看就是想装倜傥没到位,卿蔷调了位置,嫌他们碍眼。
这么一转,正好对上刚进门的江今赴。
他碎发撩起,露出光洁前额,眉骨逆了穹顶的水晶光,显得硬朗,他单穿了黑衬衫,也松垮敞了领口,骨节分明的手摆弄了下腕表,但就是和旁边那几个二代不同。
他也看见她了。
淡漠无波,把卿蔷心头的不舒服扩大了。
她本来是懒洋洋的状态,撞上他有一瞬绷紧,戒备拉起,却发现他什么反应没有,像极了她演了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笑话。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刺耳的议论声——
“怪不得卿家没那个魄力直接跨城区,我看啊,这上京权.贵之首,还得是二哥当之无愧。”
附和的人见她没反应,更狂:“是呗,那位卿小姐这几年不都是小打小闹,这二哥一回来,她还有什么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