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早晨,谢冲书的邮箱收到了一个压缩文件。

  他颓废了几天,浑身压抑的气息像是个拾荒的流浪汉,胡茬脏兮兮地遍布在下巴上,宛如是阴沟里滋长的苔藓,他睁着一双无神地死鱼眼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个文件。

  心彻底沉入了地狱,再也无法超生。

  于卿禾那个女人说的事,私家侦探在十多年后仍旧查到了一点痕迹,她没有说谎,年轻时她确实打过胎,也是当年那出豪门艳闻里的女主角。

  在那之后,她害怕被孟家报复,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逃到了外地,一躲就是好多年。

  中间她结过婚,对方是个恶棍,和她有个孩子,今年才八九岁大。

  丈夫不事生产,吃喝嫖赌却是面面俱到。

  两三年前,女人的孩子查出了重症,需要大笔的钱来维持医药费的开销,女人开始做起了皮肉生意,日子过得很艰难。

  谢冲书看完这些资料,仰倒在地上,他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出卖肉体的妓,女,但他会相信一个为了孩子豁出一切的母亲。

  他在黑暗的潮水里起起伏伏,最终他刨开四周密不透风的水幕,决定用自己的方法寻求最终的真相。

  他做了个决定。

  ***

  孟辰安为期一周的出差实际是他故意为之的,这事压根不没有重要到需要他一个堂堂副总去亲力亲为,他不过是受不了谢冲书近期的反常表现,想要给彼此一个冷静的机会罢了。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本在热恋期的感情会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恋人成了尴尬的陌生人。

  谢冲书自从从J城回来就变得神神秘秘,神出鬼没的,对自己的态度也和之前大相径庭。

  孟辰安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因素会影响他俩的感情。

  他在感情上没什么经验,只能笨拙地上网搜索答案。

  那些五花八门的解答像是一道客观题的ABCDE选项,孟辰安仿佛是个一无所知的学渣,根本无从下手选择。

  他琢磨了很久,也看了些关于恋爱的书籍电影,然后自己得出了所谓的答案。

  也许谢冲书真的就像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一样,年轻还未定性,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强烈感情,不过是对新鲜事物的一时好奇追逐。

  就像得不到的玩具,为此心心念念,日思夜想。

  只不过得到他这个“玩具”的过程,相对困难了一点,这种困难程度刚好还刺激到了年轻人的好胜欲,让他更加念念不忘地想要得到手。

  爱情不过是荷尔蒙和多巴胺的双重分泌下的产物。谁都不会因为失去谁而没法存活。

  孟辰安以为自己了解了爱情的本质,就永远会保持理智,不会因为爱情的逝去而伤感难过。

  就像当初能拒绝谢冲书一样,这一次不过是在投入地尝试后及时止损,他也获得了精神和身体上的愉悦,并没有吃多少亏。

  不合适了就果断地摊牌分手,这就是成年人的速食爱情。

  然而只有他知道在某个夜晚,他将订好的回程机票退了,又重新预定了延迟三天的票。

  这一切他没有告诉谢冲书,这十天他们没有发过一条语音,打过一个电话,宛如彼此不存在一样,默契地将对方遗忘在角落,直到事情避无可避才不情不愿地将之从尘埃里扒拉出来。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孟辰安在下飞机的时候再次对自己说。

  今晚就摊牌。

  他将手机飞行模式关闭,然后就看到了谢冲书今早发来的消息和几个未接来电提醒。

  谢冲书:辰安,我好想你。我听祝哥说你是今天的飞机,我会来接你,等我哦[爱心]

  孟辰安自以为已经接受分手结果的心脏因为这两句话开始疯狂跳动,像是干涸的荒野瞬间被甘霖润泽,冒出细微的浅青色嫩芽,只要风一吹,就能化成千顷绿洲。

  他攥紧了手机,忍不住催促身后推轮椅的机场人员走快一些,眼前的通道长得望不见尽头,到最后,孟辰安甚至开始痛恨自己的双腿为何还不能完好地站起来。

  他是疯了,被爱情的迷汤腐蚀了坚硬冰冷的心。

  脑海里的杂念纷至散去,只剩下一个信念——他想要立刻见到谢冲书。

  在出口的尽头,谢冲书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单手插着裤兜,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他无意中抬头就看到了从光影里出现的孟辰安。

  那些像稻草混合了毒药一样的烦恼和道德感瞬间在他昏沉的头脑里变为一滩春日融化的清凌凌的雪水,将艰涩疼痛的沟壑和创面填补满。

  谢冲书再也忍受不了刚戴上的脸谱,他一把扯下摔得粉碎,然后挂上笑意迎接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半蹲在地上将对方拥入怀中。

  孟辰安的发丝贴着他的脸颊,独属于对方的气味争先恐后地进入谢冲书的每一处毛孔。

  他知道自己中了一种叫孟辰安的剧毒,想要戒除,非剜骨剔肉不可得。

  他像是又变回了之前一无所知的谢冲书,亲昵地搂着孟辰安就不愿意松开手,“走吧,我们回家。”

  孟辰安之前建设好的决心顷刻间土崩瓦解,他不禁握紧了谢冲书的手,将所有的理智抛在了脑后。

  两人像是一对因为小矛盾拌嘴闹别扭又和好的小情侣,亲亲密密地回到家里。

  谢冲书帮他将行李箱放好,用下巴贴了贴对方的额头,笑道:“快去洗澡吧,等你出来就可以开饭了。”

  孟辰安好笑地推开他的脸,挠了挠谢冲书泛青的下巴,假意抱怨道:“真扎人,系草脸上真要长草了。”

  谢冲书听了怪叫一声故意用下巴去蹭他的脸,“怎么?你不喜欢?胡子正好能展现我成熟的男人味。”

  “哪里成熟了,分明是沧桑的大叔味。”嘴上这么说,孟辰安却还是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胡茬,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方的瞳孔看,直到确保里头当真没有一丝躲避和负面的情绪,才彻底放下心来。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态度为什么又来了个大转变,阴晴不定的模样比六月的天气还要变幻莫测,但孟辰安愿意稍稍纵着他一些,这回是他自己不愿意放手了。

  孟辰安来到厨房,发现流理台上杂乱地摆着一堆处理了一半的食材。他又揭开一口汤锅,发现里面已经炖好了一锅鱼汤,汤水呈奶白色,只要再热一热就能喝。

  谢冲书从身后搂抱住他,求表扬的语气再明显不过了,“加点豆腐怎么样?”手还在他腰间状似无意地捏了捏,引得孟辰安微微一颤,他脸一热,说:“不用煮太久,等出锅前三分钟放下去就好……啊……”

  谢冲书手上的小动作不断,唇在他耳边滑过,热气直往耳蜗里钻,“不用等那么久,我现在不就吃上了么?”

  谢冲书将他从轮椅里抱到了在流理台上,旁边是一盘处理干净的河虾和两只滚圆的西红柿。

  谢冲书双手撑在他耳侧,自上而下地俯瞰他,他的嗓音比平常厚重了几分,像是个几天没喝水的人,喉咙里带着干涩,“现在开饭么?”

  孟辰安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欲拒还迎地又推了他一把,没想到谢冲书竟然君子了一回,轻易地放过了他,又将他放回轮椅上,“快去洗澡吧,饭马上就好,等你出来,我们再吃豆腐,保管给它炖得鲜嫩爽滑。”

  说完,他拿起旁边的菜刀开始继续料理剩余的食材,他切了几刀又回头朝孟辰安笑了笑。

  等孟辰安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鱼汤已经在砂锅里沸腾,不断发出粘稠的咕噜声。

  谢冲书戴上隔热的手套,将整个锅端到了餐桌上,孟辰安眼疾手快地将一个碗垫摆在了正中央。

  桌上一共四菜一汤,谢冲书还格外隆重地买了个四寸的小蛋糕,上面两个小男孩背对背地靠坐着,相依相偎。

  “哦,多了,还有花呢,我给放哪了?”谢冲书一惊一乍地想起这回事,开始满世界找花,最后还是孟辰安眼尖地在玄关的鞋架上发现了玫瑰的踪迹。

  现在也来不及醒花,谢冲书干脆就随意修剪了一些枝叶,胡乱地插在瓶中。

  孟辰安看他忙里忙外,笑道:“你不会还准备了蜡烛吧?”

  “哎呀,忘了,要不我现在出去买?”

  孟辰安捂着嘴笑,忙将这个丢三落四的家伙推进椅子里,“好了,这些就够了,怎么搞得这么隆重,你休息一会儿,碗筷我去拿。”

  一顿饭吃得不分你我,吃完菜切完蛋糕,谢冲书又包了收拾厨房的活计,然后带着一身油烟味出来,他指了指身上乱七八糟的油渍污垢说,“我得先去浴室洗掉这一身味儿。”

  他又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还贴心地将小叉子塞进孟辰安手里,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浴室。

  谢冲书关了浴室门,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交缠着充盈在密闭的空间里,地上还湿漉漉的。

  他迅速地蹲下身细细地检查过瓷砖的每一条缝隙,然后在地漏的金属片上找到了一根短发,他又站起来检查毛巾和洗脸台,最终又在吹风机上发现了黏着的一根。

  他小心地将它们收好,然后冲着镜子里陌生模样的自己嘲讽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