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吻一缕烟>第56章 吻一缕烟

  谭知静去厨房的时候,余初趴在床上玩枕套的一个角,用小手指勾着这个角,绕着它转圈圈。

  过了一会儿,他从床上跳起来,在衣柜里找了件谭知静的T恤套身上。衣柜里依然有他几件衣服,但他喜欢穿谭知静的:穿着谭知静的衣服,再贴到谭知静的背上,谭知静去洗菜、去切菜,他都紧紧地贴着。

  锅里煮上了面。又是煮挂面,还有荷包蛋和煮青菜,他已经背过这味道了。面还在煮着,食物的香味散发出来,谭知静揽住他的背,紧紧扣着他的身体,不让他刚刚洗干净的身体碰到厨房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他们在食物的气味里接吻,两人都饿坏了。

  但是谭知静吃得不多,很快就放下筷子,看着余初狼吞虎咽。

  余初终于反应过来,问他:“你的胃还难受吗?”

  谭知静说已经好了。

  “那你今天怎么没去厂里啊?”

  谭知静目光沉静地看了他片刻,忽然解释起那天的事,“那是我姐夫。我去医院,正好赶上他刚忙完,就送我回来了。我那天吐他身上了,所以他在我这儿洗了个澡。”

  余初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起这事,愣愣地看着他。他知道谭知静对于很多事都是闭口不谈的。

  “那天我姐夫刚做完一台紧急手术。你知道那种大手术吗?有的要十好几个小时,医生就一直站着,精神也要一直全神贯注,很累。姐夫是少有的让我佩服的人,救死扶伤,心胸宽广,很了不起。他和我姐知道我那个毛病,洁癖,每次有应酬,喝了酒,我姐要是知道的话,就让我姐夫去接我……我没少麻烦他们。”

  他的语气是极为平静的,眼神里也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但是余初感到无地自容,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

  “余初,过来。”谭知静坐在椅子上,朝外旋了一下身,腿也转过来。

  余初忙站起来,猫趴在他腿上小憩,他一动就灵巧地跳到地上。

  余初走过去,见谭知静伸出手,赶紧握住,在这只手的指引下坐到他的腿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我们家只有我姐知道我的性取向,但是我们没有谈过这件事。我姐夫在那之前不知道,我不清楚他那天回去以后会不会跟我姐说……余初,我不会向家里出柜。”谭知静的一只手揽在余初的腰上,另一只手扣在他的后脑勺上,最后一句话就响在余初的耳边,有种震耳的郑重意味。

  但余初主要思考他说的“家里”是指什么。

  “你是说你不能跟你爸妈出柜吗?”他从谭知静怀里直起身,想看着他。

  “我母亲已经去世了。”谭知静面容平静地说。

  余初呆呆地“哦”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打游戏吗?”谭知静问。

  “啊?”

  谭知静轻轻地笑了,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傻样。”

  余初没想到谭知静也有游戏机,和他家里那台是一种,但是版本更老一些。谭知静玩儿的是FIFA,余初自己平时不玩儿,但在郑铎那里见过,看得出这个游戏的版本也老了。

  余初对足球不太了解,挑球员的时候,谭知静向他介绍各个球员的数据,如数家珍。

  余初不由好奇问道:“你平时是不是喜欢看足球比赛?”

  谭知静笑了,眼里闪过一丝回忆过去的柔和,“看,也踢。”

  余初十分意外,但随机就了然了,谭知静本来就和他从前想象的读博的人不一样。

  “那你现在还踢球吗?”余初想着,如果谭知静去踢球,他就跟着去,一定很有意思。

  “已经好几年没踢了。”谭知静说,然后扭过头看向屏幕,继续操作手柄,整个人只有手指是活动的。

  余初转着头看着他,不放心地观察他的侧脸,总怕他的知静哥哥会趁自己一个不留神变成一座雕塑。

  他们打了一会儿游戏,又去了卧室。

  空调旧了,真是热。身体稍一动就出汗了,余初张着唇索吻,哪里都湿漉漉的。

  “知静哥哥,你觉得我身上的汗脏吗?”他躺在下面放肆地问。

  谭知静的眼神又变成他熟悉的浓郁的颜色。他们深深地在一起,谭知静低下头吻他汗湿的身体。

  余初让他点一支烟,谭知静笑起来,问他是不是想把床单点着,让两人一起同归于尽。

  余初觉得他这话有意思,吃吃地笑起来。

  后来谭知静真的点了一支烟,松松地衔着。余初喜欢用嘴唇追逐从他唇间溢出的轻烟,眯着眼睛,仰着头,挺起胸膛,张开嘴唇,像去追一缕风。

  谭知静猛地将他推倒,用手指夹住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直接在床头柜上捻灭,然后压住余初的肩膀把满口的烟雾灌进他嘴里,还用手捂住他的嘴,看他被呛得疯狂地咳嗽。

  谭知静松开手,将这只手拿到眼前端详,像是不认识它了。

  余初爬起来,细细地吻他的手,从指尖到手掌,不厌其烦。于是谭知静又把自己的手找回来了。

  他们忘了关门,鱼丑丑溜了进来,第一次跳到谭知静的床上。

  但是床不稳当,猫在上面待了一会儿就下来了,在卧室的地上找了一个心仪的位置卧下来,偶尔因为那两个人类闹出的声响摇一摇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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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骗局

  余初告诉谭知静,他现在很少和那些人鬼混了,他以前也没跟着他们一起打过人。

  他还向谭知静坦白,自己把视频发给他,确实有想通过惹他生气来吸引他关注的企图,但同时也有想不通的缘故。

  他想不明白,一张照片上有两个人,为什么对男生就是炫耀,对女生就是致命的打击。一张照片,含义丰富,但没有过度的裸露,没法治始作俑者的罪,但实际上又确实有一个受害人。余初心底里觉得打人不对,可如果不把那人揍一顿,还能怎么办?

  他完全地信任谭知静,觉得谭知静一定知道,也一定懂他心里想什么,问道:“我是完全做错了吗?还是半对半错?”

  “就像你百日誓师那天那件事?”

  余初心里一颤,他就知道,知静哥哥能懂他。

  “我那天就特别想问你。”

  谭知静笑起来,“问我什么?”

  “想问你怎么想的,觉得我做得对不对。你那天说,‘你做好事都这么酷吗?’你是觉得我做得对,是吗?”

  谭知静低头看了他一眼,像是种惊异的赞赏,夸赞他竟把自己的话记得这么牢。

  “你当时怎么不问?”惊异过后,谭知静的眼神深刻起来,深深地看着他,问道。

  余初知道他是明知故问,由此又想起别的事,“那天在酒店,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吗?”

  “哪天?”

  余初一脸憨态地笑了,“你怎么说话老是绕圈子?”

  谭知静也笑了,和他一样把两件事放到一起,反问道:“你那么早就喜欢上我了?所以不敢问?可那次在酒店怎么那么大胆?”

  余初被他问得脸热。他现在想起那次生日趴体后做的事,依然非常难为情,他笑着摇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能那么大胆。

  这时他又有新的疑问了,知静哥哥是不是不像他这样,知静哥哥是不是对于自己做的事总能知道是为什么。问题总是比答案多。

  “不是完全不想。誓师大会那天也没觉得你做得不对。”谭知静一次把两个问题都回答了,然后回答余初的第三个问题:“你的那个女同学,梳辫子的那个女生,她那天说的话很有意思,不能以暴制暴,不能使用私刑之类。她似乎有个前提,默认整个世界都是在正确的规则以内的。这本身就是一个假设。实际的情况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还在沿用丛林法则。”

  “理论上讲,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就要努力维护那些规则。所有的个体,不论是处于何种立场,都应该无条件地遵从那些规则。但是那些规则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维护公平正义、在强者的手下保护弱者吗?如果因为现有规则,反而对那些规则范围以外的恶行置之不理,那是不是又和规则的根本目的背道而驰?何况谁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规则?人和人的利益总是相互冲突的,应该用谁的标准?”

  “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今天参与的那件事是对还是错。我也不能用我的标准去衡量你们是不是做得过火了,还是对那个人的惩罚还不够。因为是私刑,就没法找一个标准去衡量,每个人都只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评判。”

  除却答疑的那段时间,谭知静还从没像刚才那样,心平气和地对余初一口气说这么多。余初全都认真地听完了,然后继续发问,嗓音却令人意外地有些哽咽:“但是你生气了,你还是觉得我做得不对。”

  谭知静听见他的声音,不由深感意外地低下头去看,发现他双眼噙着泪水,也不向自己掩饰这种感性的泪水,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柔软滋味。

  “我生气,可能是不希望看见你和暴力沾边……也可能是气你那么久不联系我,一发消息就是要惹我生气。”

  余初有些惊讶,因为总是笃定的知静哥哥也说“可能”,还惊喜他承认自己也在等自己的电话。

  他下意识想说,我不联系你,你可以联系我呀!知静哥哥肯定清楚,如果他打来电话,自己上刀山下火海都要接起来的。但他随即便想起来,一直都是自己先发过消息去,然后知静哥哥才会回他。

  余初低下头去,把脸贴在谭知静的胸膛上,不说话了。

  “你的小脑袋瓜里经常想这些事吗?”过了一会儿,谭知静摸着他的头发问了一句。

  余初这时又意识到,总是自己问问题,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而他很少问回来。

  “嗯。”他只应了这一声。

  可他马上就想起来,知静哥哥是和自己一样认真地关心这个世界的人呀!想起他刚刚和自己说的那些话,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和自己说那些,他就再也狠不下心来,和谭知静拉开哪怕一毫米的距离。

  “其实我特别讨厌人类。我觉得只有人类灭绝了,世界才能变得更好。”余初说。他一说完,就发现自己其实是故意用这种偏激的语气,就像他故意把那个视频发给谭知静。

  谭知静却笑了:“你讨厌人类?我也是人类。”

  余初傻眼了,忙摇头,“我喜欢你……全世界我就喜欢你一个人。”

  谭知静笑得更开怀了,“只爱一个具体的人,但不爱整个人类?你怎么跟别人反着?”

  余初没听懂。

  谭知静在他头顶轻轻地拍了一下,“陀思妥耶夫斯基。”那语气就像在说:“小傻瓜。”

  余初用小傻瓜的表情看着他,忽然问:“知静哥哥,我的第一次是和你,你高兴吗?”

  谭知静立刻领会到他这个问题不是毫无来由的。余初的这个问题,和他今天打那个人,甚至和百日誓师那天的事,是连在一起的。尽管余初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这个问题是因为这两件事才问出来。

  谭知静也有意外的地方,他已经发现了,余初对这类事极度敏感,在酒店那天也是,他也强调这个,让谭知静记忆深刻。

  他先问余初:“你是不是特别关心第一次?”

  余初已经开始难堪了,避开他的眼神,小声说:“电视里不都是那么演的吗?第一次很宝贵。”

  谭知静不知道他看的都是些什么电视,提醒他:“你是男生。”

  余初像是再一次被轻轻地敲了下脑袋,有些怔怔地“嗯”了一声。

  谭知静想了想,说:“就算是女生,总被强调第一次也是没道理的。你喜欢看动物世界,自然界有哪种雄性有处女情结吗?有哪种灵长类有处女情结吗?原始人有处女情结吗?”

  余初像是彻底傻了。

  “所以那完全就是非自然的东西,和人类社会后期发展出来的道德也没有直接因果关系。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概念。你怎么这么关注这个?”

  “但是人比动物更容易嫉妒。”余初说,其实是发问,“人会嫉妒自己爱的人和别人亲近。”

  可是说爱里的嫉妒,就要认真去谈爱情。

  谭知静绕开了,说:“嫉妒心应该是平等的,对所有的亲近都有嫉妒心,而不是单单对那一件、还是过时的一件事格外嫉妒——说到平等,你知道印度的种姓制度吗?”

  余初点头。

  谭知静说:“女人的贞操,和印度的种姓,我觉得这两个东西是一样的,都是人为造出来的骗局。”

  余初怔了一会儿,忽然汹涌地流出眼泪来。原来他是被骗了,他的妈妈也被骗了。

  谭知静惊讶地想要扶着他坐起来,却被余初年少瘦削的身体抵了满怀。小少年在他怀里哭泣。

  谭知静的手在余初背上轻轻地拍着,直到小少年的哭泣渐渐平息下来,但是谭知静的心里逐渐翻滚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少年发自内心的眼泪消融了他心上的一层坚冰,让他主动踏进会在他心中引发痛苦的思想漩涡。

  他对余初说:“我想起一句话,‘世界上的一切都关乎性,除了性本身。性关乎权力。’我觉得这句话特别恶心……不是说这句话的人恶心,而是说它揭露了某种人类社会的权力本质。这种本质非常恶心。”

  余初那天然的智慧已经让他全明白了,他的双眼看向虚空,有些直愣,“男人拿不准后代是不是自己的,就更喜欢……处女。这本来是男人应该操心的事,最后却变成女人最看重的事……因为权力在男人手里,男人说了算……”

  “异性恋男人。”谭知静以一名同性恋的身份补充说,语气有克制的嘲讽与自嘲,“按照一些规则,薪资、职级、开什么车、戴什么表,等等,将男人分成三六九等,再按这个等级给他们分配资源——包括女人,女人也成了异性恋男人可以分割的财产,也被分出等级,漂不漂亮,身材如何,是不是处女……作为男人们为这个规则争得头破血流的战利品。所以会发生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一张照片上同时有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对女生来说是伤害,对男生来说竟然变成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