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这一晚,桑濯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听着耳边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曾几何时,这是他最好的催眠药,然而现在,却完全失了效。

  今晚月色很好,隔着薄薄的一层帐篷,可以看到身边隐约的轮廓,他的睡姿依旧很规矩,规矩到桑濯又有些手痒,以前两人在一起他很不喜欢对方规规矩矩的模样,他喜欢他抱着自己。

  所以每当他半夜找不到人,便会迷迷糊糊去拉他的手,去抱他,然后听着对方不满的呓语暗自开心,因为他并没有推开自己。

  喜欢一个人时,即使得不到想要的,但看着对方因为自己退让一步或者改变一点,便会暗自欣喜许久,像是恶果中的一块糖,让他愈发不想停下前进的脚步。

  而现在,对方又躺在自己身边,他却无法再伸出手。

  这一步确实是错了吧。

  但他问自己,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去招惹他吗?

  对于那时的桑濯来说,这怎么能算招惹呢,如果说招惹,也是对方先招惹了他。

  眼高于顶的人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虽然被家里人宠得无法无天了些,基本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所以在最初,他就是单纯地看不上那个转学生。

  是的,看不上。

  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装成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这在那个年纪的男生之间来说,这不就是装逼吗?更关键的是,还真有不少人就吃他这一套。

  然而不管那些人如何示好如何照顾,这人却依旧不放在眼里,甚至连句人话都不会说,这也只是让桑濯更讨厌他罢了,平时甚至连句话都不带说的。

  两人真正上的交集,还是在一次运动会上,班里几乎全是运动废物,连平时弱不禁风一步三喘的学习委员都报了一个接力,结果这人看着好胳膊好腿的,就是不肯报名。

  平日里最为仗义的桑濯看不过去了,拿了报名表拍他桌上下了战书:“比一场,敢不敢?”

  如果他拒绝了,桑濯只当他是个孬种,结果这人还真吃这一套,拿起报名表填了一个三千米。

  运动会当天,他们班直接包揽了三千前两名,晚一步到达终点的桑濯对旁边人有些另眼相看,毫不吝啬夸了他两句,被夸的人依旧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但竟出奇地也夸了回来。

  至此,颇有些“强者”之间惺惺相惜的姿态,桑濯便以为两人算是点头之交了,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这人虽然爱装逼,但他确实是有点装逼的资本的,就是性格不太讨喜,这也无伤大雅。

  再加上老师也有意无意示意大家对这位“孤僻”的转学生多多照顾,平时一起打球干什么的桑濯便也会有意无意地喊一声对方,本来是顺手而为,结果第一次喊他打球,他便答应了。

  众人惊喜发现这人不仅跑步跑得快,打球也很有一套,男生之间的友谊,打一场球便有了,即使之前都有芥蒂,但少年难免慕强,看在他技术好的份上,便会经常喊他一起玩。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直到有经常一起玩的一位男生过生日。

  经常和桑濯一起胡混的,多是家里条件不错的,过个生日也搞得兴师动众,早几天便在班里各种吆喝,说要请大家去KTV好好玩一玩。

  对于一群学生来说,也就是去个KTV了。

  全班同学都受到了邀请,自然也包括转学生。但邀请人却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这人平时除了对着桑濯多看两眼,对他们其他人还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但这次他还真的来了。

  后面的事情桑濯便是听别人说得了,朋友过生日他自然是开心高兴的,玩起来也是毫无顾忌,但有女同学在,他们不能闹太过,便一群男生在那里互相闹。

  那人应该是在桑濯正玩得起兴时来的,当时他大冒险输了,惩罚是亲旁边人一下,即使对着旁边人无从下口,可桑濯愿赌服输,还是咬着牙在旁边人脸侧蹭了一下,便是这一下,被刚到门口的人看到了。

  朋友的说法是,只见那人脸一黑门都没进转身就走了。

  再后来,桑濯再去找他,便听到了那样一句话——

  “离我远点,我对男人没兴趣。”

  从朋友处得知事情原委的桑濯彻底怒了,不仅仅因为一个误解,还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愿意放下成见跟他做朋友便是真心的,可他却对自己有着这样的成见,亏他还以为两人已经算是朋友,这种被背叛的恼怒让他素来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不能轻易算了,这是从不肯受一点委屈的桑濯的第一想法。

  而在朋友的怂恿下,桑濯应下了那个令他一步错步步错的赌注。

  某人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一众人实在看不过眼,现在他竟然还瞧不起同性恋,像是活在清朝的余孽,让人唾弃。

  而对付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他最讨厌的方法,以毒攻毒,主要就是恶心他。

  这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样貌最为突出的桑濯身上。

  在周围大多数人都在偷偷谈恋爱的年纪,桑濯生活最大的乐趣还是打打游戏闯闯祸拍拍照,这个损招将他带入了一个新鲜的领域,而在他一个恋爱小白的认知里,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喜欢的意味更多是征服和掌控,这无疑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和自尊心,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他打赌,他不止要恶心对方,还要在一学期以内让这人彻底臣服于自己,狠狠挫一挫他的傲气,输了请他们一学期午餐。

  于是在这种戏弄不正经的心态中,桑濯大张旗鼓对着那人开始了“追求”。

  首先便是搬着桌子跟人坐到了一起,不是说让他离远点,那他就更近一点,还美名其曰为了学习,借着问题故意骚扰他,然后听说这人住校,他连夜写了住校申请,在父母的一再担心下搬进了学校,并使了点小手段和人住进了同一间宿舍……

  后面的事桑濯便不愿想了,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闹着闹着把自己的心给闹乱了……

  人是恶心到了,他自己也亏大了。

  所以这算是他咎由自取吗?

  但他又不想找太多的借口,结局虽是惨烈,可过程毋庸置疑还算是美好的,毕竟他至今没能再找到另一个能撩拨他心弦的人。

  答案已经很明显,就算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自己想做的。

  回到正题,现在呢?

  以前想做的是维护自己的自尊心,现在也一样如此,即使他的身躯跌进了泥里,他的灵魂还是要高高飘起。

  他和傅息年,终究是一样的人,所以他们的结局只有相看两生厌。

  思来想去,不过就是让最初的决定更加坚定些罢了。

  反正他从来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带着重整旗鼓的决心,伴着河边的阵阵虫鸣,桑濯总算闭上双眼缓慢进入了梦乡。

  他自然不会知道,当自己呼吸终于平缓,旁边始终保持同一姿势的人小心转过了身子,睁开了眼睛。

  如此近距离的靠近,难眠的怎么会只有他一人。

  而更令旁边人心绪难平的是,以前就算是天大的事,桑濯也是倒头就睡,现在明显已经是夜半。

  昏暗中侧躺的人抬了一下身侧的手,想要去碰一碰身边的人,却终究没有落下来,然而像是心有所感一般,下一瞬,睡梦中的人下意识滚了半滚,带着睡袋一起撞进了旁边人的怀里,撞了个满怀。

  桑濯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为了让傅息年难堪故意带他去玩水,而为了刷好感还要装作一副好心的模样要教他游泳,结果差点玩脱,人差点溺水,他还当着众人的面给他做了人工呼吸。

  太细节的感受记不住了,但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触碰别人的嘴唇,还是一个男生的,他的感官变得格外的灵敏,一直记得当时呼吸间满满的清凉气息,是薄荷还是凉凉的水汽他分不清,总之是一次并不算差的体验。

  所以他后来很喜欢接吻,喜欢咬他的唇,但一般都会被恶劣地反咬回来,呼吸都不能,那种窒息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就像是现在——

  逐渐清晰的知觉让身体的意识也跟着苏醒过来,连带着喷洒在额头的鼻息也清晰可闻,还有那熟悉的清凉气息,和紧紧箍在腰间的大手……怪不得他做了那种梦。

  妈的,他就不该挨着他睡,他就应该挨着商哥。

  商哥?

  桑濯浑身的血液上涌,脸跟着泛起了热,眨眨眼窥一下帐篷外的天色,看着还早,商哥应该还睡着呢吧?

  忐忑间垂眸,却恍然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桑濯瞬时感觉身上更热了,并十分庆幸两人都裹着一层睡袋。

  可睡袋到底只有薄薄一层,紧贴的体温都格外清晰。

  桑濯立马一个侧滚和人拉开了距离起身,然后心虚地看了一眼商哥的方向,好在,对方看起来睡得正香。

  他拿着衣服出了帐篷,想缓解一下尴尬,可是那人却紧跟着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天边晨光熹微,已经有工作人员起了,路过时跟他们打招呼,勉强缓解了一下桑濯浑身绷起来的一股劲儿。

  两人一起在岸边的一棵柳树旁停下,桑濯出声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我睡觉向来不老实。”

  “我知道。”对方几乎是立马接道。

  “还有,我演技不好。”桑濯抬眼直视他,微微弯下嘴角,话语也是十分直接,“所以我来节目主要是放松一下挣点钱,你有什么不满在节目里最好憋着,我们私下解决,别演,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既然已经分手,没算清的帐便用成年人的方式来计较,在节目里搞这些算什么。

  傅息年眸色微动,靠近他一步开口:“你觉得我在演戏?”

  桑濯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难道不是吗?装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