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大概是桑濯的无语持续有些久,傅息年看一眼对方手中的合同出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桑濯合上合同看他:“这不是你的项目?”合同上的乙方已经签了名,是他熟悉的字眼。

  风时尚志,魏颖红,也就是那日晚宴上的主编。

  “我只参演,”傅息年道,“策划方是风时尚,这次广告是作为电子期刊系列的宣传片,对方承诺如果能取得较满意反响,会与你们签订长期合约。”

  对上桑濯面上的惊讶,傅息年继续道:“我说过,我会帮你介绍客户。”

  桑濯低头避开他的眼神:“……那你至少也带个专业人士。”而不是一问三不知连具体流程都对不上,有些事合同前不谈好很容易引发双方各种纠纷。

  “对方说了,具体合同里都有写。”傅息年喝口茶解释道,对于自己的不靠谱丝毫不心虚。

  桑濯翻开又仔细看了两眼,然后发现不愧是时尚圈杂志巨头之一,专业性不用说,给出的条件也算得上是良心乙方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良心……

  “好,我签了。”桑濯说着拿起笔签了自己的名字,他相信自己能对得起对方的良心。

  签完字抬眼,他发现自己面前的小茶杯里不知何时已经又被续了杯。

  喝一口倒一次,也不嫌累。

  桑濯默默吐槽着,但本着不浪费的精神再次一饮而尽,然后出声:“回去我会和风时尚联系,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还有别的工作。”

  “是吗?”傅息年眸子里闪过一丝精明,“何老板说你这两天很闲,手头只有我这一单。”

  桑濯在脑海中把何夕打了两拳,因为录节目,何夕大大减少了桑濯这边的工作量,但也没必要对客户说那么清楚吧?

  他很快调整好笑一下道:“谈生意的套话罢了,对普通客户闲得长草说脚不沾地是抬身价,遇到大客户再忙也是随时有空,具体你可以接个销售的角色深入体验一下,”他说着拿了笔记本起身,“失陪了,你慢慢喝。”

  用这杯子就快不了,他才没时间陪他在这装文雅,闲得。

  桌前人放下手中的杯子,陶瓷的杯碗敲击在木质茶盘上发出一声闷响,桑濯转身的步子顿住,回头看向对方握在自己腕间的手。

  “还有事?”他出声问。

  傅息年:“有。”

  “说。”

  “这家的糕点不错,要等会儿才送来,你可以尝一尝。”

  “哦,”桑濯放慢语调,“可惜了,我不爱吃甜的。”

  傅息年:“……”

  茶香氤氲,茶室幽静,沉寂中他抓着他的手腕,并没有放开的意思,想走的人依旧站着,也静默着,在等一个答复,或是一个豁口。

  他习惯打开天窗说亮话。

  可就这样牵了好一会儿,这人淡定单手冲茶续茶,冷硬的眉眼在热气缭绕中覆上了一层柔和,明明是曾经桑濯最爱的模样,如今再看心底却有些躁。

  桑濯手下用力挣了一下,没挣开,他气笑了:“看我这脑子,你帮我介绍这么一个大客户,要好好谢谢你才对。”

  淡定的人终于再次抬眼看他,目光闪动,松开手沉沉出声;“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说会儿话。”

  “就只有陪喝陪聊吗?这也太简单了,”桑濯说着在这人面前重新坐下,满脸不以为意,举起小巧的茶碗指尖转动两下继续道,“其实你直接说□□我也不会拒绝的。”

  一声脆响,茶色的水渍蔓延到桌角,滴落在男人浅色的裤子上,快速侵染出一片棕色的污渍,茶杯不大茶水不多,但桑濯还是笑出了声。

  嘲笑只有一声,桑濯好心给他留点面子。

  “我没有那个意思,”连裤子都没心思擦的人出声给自己辩解,“节目里说话不方便,还是你更喜欢在卫生间里说?”

  想到两人仅有的几次谈话,桑濯额角跳了跳,全都是别有味道的场景。

  “好可惜,”桑濯单手撑着下巴失望状,眼尾顺着对方的肩颈滑落至腰胯,悠悠道,“那你应该也知道,除了这个,我和你没什么可聊的。”

  只谈情不说爱,两人只有在这种模式中才能维持片刻的和谐。

  傅息年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沉默片刻才又出声道:“我愿意为当年的所作所为承担一切后果和责任,至少给我一个解释和弥补的机会……”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桑濯打断他,“青春年少需要解释什么?谁年轻没脑子一热做过几件不忍回视的蠢事。”

  傅息年眼眸颤动:“做了那么多次全都是一时脑热?”

  “你想说什么?”桑濯直视他,“脑热又怎么了?那么多次你没有爽?”

  “只有爽吗?”

  “你还想有什么?”桑濯蹙起眉看他。

  “我不信,”傅息年平复了眼中的情绪,抽了纸巾擦桌子,“至少我不是。”

  桑濯又被气笑了:“谁管你是不是,”现在说这种屁话,好像多么深情不悔,早干什么了,他才不会给他再踩自己两脚的机会,“我只知道我是。”

  “玩玩而已?”傅息年压低了声音,再次提起这个熟悉的字眼,眼里再起波澜。

  这个字眼刺了桑濯一下,他无视心头酸涩的疼,用笑容掩饰:“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一时之间他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很有先见之明的给自己找好了遮羞布。

  对面人此时又开口出声,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所以,”对方忽然探过身子,抬手再次握住了桑濯的手腕,“现在是不是应该你反过来对我负责?”

  拉近的距离让面前的空间压缩,呼吸相接中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眸不断清晰放大,和那三十秒的任务不同,这次桑濯在对方眼底感受到了浓浓的压迫气息,下一秒他抬手握拳,挡在了两人鼻间。

  桑濯眼神毫无温度看向他的脸:“脸皮不要的话,我不介意让它挂点彩。”

  “傅息年,虚伪到极致便是你这样了吧?”

  这种话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亏他刚刚还想过他是不是真正真心悔改,是不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想着给他留几分面子,结果呢,他还在把自己当猴子耍。

  可悲可笑又可怜。

  “虚伪?”傅息年握着他的左手用上了力气,“你呢?”

  虚伪和欺骗不过半斤八两。

  “我?”桑濯挑眉看他,“我至少不会敢做不敢当,至少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明知我最开始是在玩你,甘愿跟我接吻跟我上床,这还不够,还要看着我对你一遍遍说着喜欢,然后又一次次拒绝……我玩脱了是我活该,而现在,”桑濯眨眼压下眼底的酸涩,死死盯着对方颤动的瞳孔出声问道,“还让我负责?”

  “我……”傅息年开口想说什么,却一时失了声,脑中一时被复杂的思绪填满,他全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不是这样,哪里不对,怎么会是这样?

  是,他知道从始至终只是一场赌约,他知道对方的玩玩而已是真心话,他知道一切,包括他们之间所有的情感。

  所以他不相信,他不信那所谓的欺骗全都是一时脑热,连撒谎都不熟练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精准的演绎。

  语言可以骗人,但他们曾经拥有曾经经历的一切不会。

  也因此,他是如此地痛恨当时无知的自己。

  也因此,时隔多年终于得知对方踪迹的他毫不犹豫接下了自己毫无兴趣的综艺,多年来的郁结终于找到了出口,老天终于给了他弥补一切的机会,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继续隐瞒。

  可他没想到到底还是没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是谁?”傅息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眼底压抑着复杂的思绪,“是谁说的?”

  “重要吗?”这一次桑濯坚定地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手里挣出。

  傅息年深吸一口气,认真开口:“这件事我也可以解释,早在节目里我便想跟你坦白一切,我知道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但并不是像你所说故意那样……伤害你,我当时只是难以接受,才做出这种不成熟的选择。”

  不是故意,难以接受,不成熟,fine。

  从在同学口中听到真相,到现在从对方口中真正得到一个解释,桑濯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那一角,终于彻底坍塌了。

  他闭了闭眼睛,睁眼开口出声:“不重要,我累了。”

  他说着拿起手边刚刚签好的合同一撕为二:“我只想我们到此为止。”语落,他将合同扔进了桌角的垃圾桶。

  纸张落在空空的桶里发出一声轻响,轻轻的,在傅息年心头砸下。

  关门声响起,房间里的人望着窗外久久不语。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校园,陌生的一切处处都透露出惹人厌恶的一面,连陌生教室里嘈杂的声音都格外让人烦躁。

  这样的班级竟然已经是数一数二的班级,这个认知让傅息年感到惊讶,同时更觉无力,想要逃离却无处可逃的无力。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作为不被在乎的存在,他怎样感觉又能如何?并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任何影响。这种多余的情绪是最没用的东西,毫无价值。

  带着这种认知,傅息年开始了他漠然无情的高三生涯。

  但大概是墨菲定律作祟,他愈发想要无视想要置身事外,愈加无法移开视线抽身而出。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压力太大导致的某些副作用,然而有时候一个眼神、一句话,可能都是冥冥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