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孙念恩心里忐忑不安,但她怎麽也不忍心再放夏行森一次鸽子。
只是,她从来没有约会过,光想自己该穿什麽衣服就很烦恼。
一般女生约会时是什麽样子呢?会穿什麽衣服、什麽鞋子?带什麽包包?约会又会说什麽话?
空白的青春岁月让她对这些事一窍不通,最後只能举手投降,随便穿了件最平常的素色衣服,绑了马尾,完全不像一般女孩子还要化妆、试衣,五分钟就好了。
由於准备的时间太快,她只好在房间里等待,坐立难安的等着。
直到传来敲门声,她才深呼吸一口气,快步上前开了房门。
门外,夏行森神清气爽,也是一身简单的轻装便服。
「你今天很漂亮。」他微笑地称赞她。
「太虚伪了。」孙念恩无奈说着。话虽如此,她还是不禁有了笑意。
「这个约会我等了十几年。」夏行森温柔地看着她。「幸好你比当年那个黄毛丫头漂亮,等待是值得的。」
他的笑语,让孙念恩心跳偷偷加速了。
两人离开温宅後,情绪上都放松了不少,毕竟平时在人前,他虽然对她态度殷切,却也鲜少有太过亲密的举动。
一天的行程就如夏行森当年的安排,看电影、吃饭、逛街,做着天下普通情侣都会做的事。
可是这样的「普通」,却让孙念恩感到甜美而幸福,当夏行森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时,她觉得自己心跳快得失速。
在电影院里分食着爆米花,偶尔触碰到彼此的手,看到好笑的地方一起笑,紧张的时候,他伸手过来握着她的……
只是这样简单的小事,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快乐。
过去十几年来,她的人生都被空白所填满,没有喜怒哀乐、没有表情,也没有值得活下去、值得开心的事情。
可是在今天,她过去错过的一切好像都被美好所填满了。
用过晚餐後,夏行森牵着她的手,在河堤公园散步。
河堤岸上的灯光照亮了小径,照亮了粼粼河水,她突然希望这条小路没有尽头,可以通往一个不需要回到现实的地方。
「十几年前,如果我们真的约会了,不知道会怎麽样?」她难得自己开了个话题。
「那我可能国中毕业就得娶你。」夏行森戏谑地说。
「也或者我们後来就反目成仇,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孙念恩故意说。
「那不可能,就算当时反目成仇,过十年我还是会回来把你追走。」夏行森信誓旦旦地说。
孙念恩睨他一眼,半开玩笑道︰「你确定如果我很正常,你还追得到吗?」
夏行森却突然停住脚步,一把将她拉回来,表情变得严肃。「你现在这样我已经快配不上你了,如果你还想更好,我该怎麽办?」
「胡扯。」孙念恩轻笑。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失去你,也不愿你经历这麽多辛苦。」夏行森怜惜地凝视着她。「十几年前我说的话,一直都是真的。」
看着他的眼睛,孙念恩觉得心跳快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一直偷偷爱着你。」夏行森一点也不别扭的告白,「一直都是。那年跟你说的话,你不懂我是想了两年才讲出口,你却当我在开玩笑。」
「两年……」那不就是国小五年级?「你太早熟了。」她有点哭笑不得。
「那能怪我吗?」夏行森一脸无辜。「我也不想国小五年级就中招啊。」
孙念恩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的笑容太美太甜,他心动地俯下俊脸,轻轻吻住朝思暮想的柔软唇瓣。
孙念恩先是一惊,但却被他温柔、小心翼翼的吻所迷惑了。
「我爱你。」他轻轻地重复。「真的。」
孙念恩羞红了脸,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她曾经渴望过的幸福,在这一刻,似乎触手可及……
夏行森和孙念恩回到温家时,时间已经晚了。
在门外看着屋里居然灯火通明,夏行森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一踏入温宅,就看见温鸿泰在大厅泡茶等候,温月伶则坐在旁边,脸上笑盈盈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在场还有几个温爷的手下站在一旁。
这阵仗孙念恩见过,温爷每次要「处理事情」的时候,都是这样。
「温爷、小姐。」她恭敬地打招呼。
「温爷,怎麽这麽晚还没睡?」夏行森气定神闲,一点都没有受威胁的模样,微微一笑道。
「总算回来了。」温鸿泰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上哪去?」
「我带孙念恩去查点东西。」夏行森倒是大胆,一边说一边自顾自走到单人座沙发跟着坐下。
「查什麽?这不就是做贼喊抓贼吗?」温月伶细声地说,望向孙念恩的眼神依旧冷冽狠毒。
「伶伶,这是什麽意思?」夏行森心下警觉。
温月伶仿佛就等这一刻,她趾高气扬地拿起桌上一迭纸,扔在两人眼前。
「你看,这是什麽?」
「这是……」孙念恩有些困惑。「新城案的标书?」这跟他们有什麽关系?
新城是今年最重要的土地标案,也是温爷自己处理的,怎麽也不可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这是今早王嫂去你房间消毒的时候看到的。」温月伶大声宣布。
「我的房间?」孙念恩更不解了。「怎麽可能?」
「原来搞半天家里养了老鼠!」温月伶气愤地指着她说︰「你就是扯我爸爸後腿的内奸!」
「我没有。」孙念恩仍是一头雾水,克制不住下意识地反驳。
「不然标书怎麽会在你房间?这东西又不是我们部门负责。」温月伶问。
「温爷这真的不是--」
孙念恩话没说完,匡啷一声,温鸿泰手里的茶杯就朝她扔去。
她不闪不躲,被热茶泼了一身。
夏行森有一瞬间几乎要爆发,他握紧拳头,好不容易才忍住动手的冲动。
他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机,他必须顾全孙念恩的安危,让她有机会离开。
他一面隐忍内心的怒火,脑子里快速转动,盘算着退路。
「不用多说,你太让我失望了。」温鸿泰声音不愠不火,听来却让人背脊发凉。「你跟了我这麽久,你应该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吧。」
「可是温爷,我没有……」过去孙念恩从来不辩解,但今天的她却再也难以吞下委屈。
温鸿泰冷冷瞥她一眼,朝一旁手下挥了下手,两个高大的黑衣男人立刻上前将她押住,眼看就要将人往外拖。
「温爷,等等。」夏行森终於开口了,他态度自若,仿佛压根不在乎孙念恩的死活,慢吞吞地说道︰「这是不是有什麽误会?正如温小姐所说,新城案并不是由我们部门负责,要拿到标书并不容易。」
「那一定是有别人跟她里应外合!」温月伶就是讨厌他替孙念恩讲话,今天爸爸难得站在她这边,她一定要想办法将孙念恩赶出去。
「这份标书存放的地点温爷一定比任何人清楚。」夏行森只是淡淡点一句。
这个案子他很明白一直是温鸿泰自己在处理,放档的地方也不可能有其他人接近,更别说世上有人那麽蠢,偷了东西还放得光明正大等人抓。
「你想说什麽?」温鸿泰抬了眼皮。
「我想以温爷的智慧,应该能判断标书外流的可能性。」夏行森很清楚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温月伶的恶作剧了,显然是温鸿泰自己想除去孙念恩,才会在毫无实际证据的情况下一口咬定她是内奸。
既然温鸿泰打定主意要这麽做,他知道不可能阻止得了,只能暂时拖一点时间,只要不是立刻执行,他都还有办法挽回。
温鸿泰露出残忍玩味的笑容,「既然证据都摆在眼前了,就不由得我不信了。」
「温爷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夏行森挑了下眉,也是不在乎的模样。「不过既然温爷委托我办事,我查到的线索却和温爷拿的人不一样,那是我办事不力,多半手上的内贼名单也是错的了。」
他的话果然让温鸿泰有了忌惮,老狐狸的眸光霎时锐利起来。
「你查到什麽了?」
「只有线索,还在等待确认。」夏行森说得含糊,一点口风也不透露。「不过既然温爷已经抓到你要的人,那就当我查错方向吧。」
温鸿泰冷冷瞪视眼前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心里盘算等委托他的事完成以後,此人绝对不能留,否则後患无穷。
「把孙念恩关到房间去。」他冷硬地朝手下点了个头,两名黑衣男子这才将孙念恩往楼上带。
「你还要多久会有结果?」他阴沉地问向夏行森。
「一个星期。」
「好,我就再给你三天。」温鸿泰露出冷笑。「万一到时没给我交代,那我只好假设孙念恩就是内贼了。」
孙念恩被关进客房里。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断绝了她和外界的所有联系。
她坐在床上,静静地想着这漫长的一日。
如果十几年前爸爸把她带下山的那一天,是她生命里最大的转捩点,那麽今天,一定也会是改变她生命最深刻的一天。
方才突如其来的事件宛如一场三流闹剧,她为了自己被诬陷感到莫名其妙,也知道这次不再只是小孩子的闹脾气。这次,事关她的生死,但她却发现这是自己心灵最平静的一次。
她庆幸自己在今天已经有过最美好的一切,若非如此,此刻的她一定对温爷的不信任和温月伶的落井下石充满伤心绝望。
这些日子以来,体会过夏家人和夏行森真正的爱和关心,她不会再将感情错误寄托在不可能有回馈的人身上,今天的事情,也让她看清楚自己在温家人眼中的价值--
不过是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甚至不需要一个真实的理由,就能将她处理掉。
脑海里回想起过去曾看过温爷对付背叛者的嘴脸,那冰冷无情的模样,就和这次一模一样。
只是,其他人挣扎得比她更厉害、更恐惧,现在想想,他们或许也都是无辜的,不过是利用价值消失了,又不能任他们逍遥在外,所以就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迫人间蒸发。
门外突然响起交谈的声音,她不自觉凝神注意,只觉得断续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却听不清内容。
没多久,门把忽然被转动,门推开,夏行森表情轻松地走了进来,还一边和守门的人谈笑。
她吃了一惊。
待门关上,夏行森立刻表情一变,拿出一枚小型器具,像是搜寻什麽似的在房间里上下侦测了一圈。
确认室内没有监视或监听器材後他才放心,连忙上前关切地打量她。「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
「没有。」看见他,她情绪变得放松平和。「我很好。」
「那就好。今天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看样子带你离开温家的承诺,马上就要实现了。」夏行森无奈自嘲,随即正色道︰「这次时间很紧急,今天晚上温爷就会派人把你带走。」
「这麽快?」孙念恩有些意外。
「他公司有点问题,所以要杀鸡儆猴。」夏行森说出自己的猜测,心知情况必然八九不离十,加上孙念恩在温家的任务被解除,温鸿泰很可能开始对她有了戒备。
他当初迫使孙念恩被解除任务,其实多少也有这样的意思,温鸿泰跟孙念恩翻脸的事,也确实在他掌握中,只是他没料到事情会来得这麽快。
对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温鸿泰竟可以如此翻脸无情,她才离开温月伶身边不过两星期,他就急着想除掉她,一刻也无法容忍她的存在。
孙念恩听了夏行森的话後不作声,只是一径地沉默。
「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没时间伤春悲秋,夏行森很快地吩咐,「今晚你只要配合他们,自会有人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不过,你要适时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我明白。」孙念恩点点头。
「这给你。」他从口袋里拿了一小包扁平的物体交给她。「你把背胶撕掉贴在左胸,里头是人造血,小心点。」
孙念恩接过手,也不多问他计画或原因,因为她信任他,知道现在不是长篇大论的时机。
「不要担心。」夏行森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凝视着她。「相信我,没事的。」
孙念恩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对不起,请你忍一下。」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再忍一个晚上你就自由了。」
「我知道,你别担心。」
「我该走了。」夏行森摸摸她的头,临别前,又低下头轻轻吻住她的唇,百般呵护、温柔得像要淌出水。良久,他才挪开唇瓣。
「你自己小心。」说完,他不再回头留恋,很快离开了房间。
踏出房门,他已经换了一张脸,愉快地拍拍守卫男人的肩膀。
「谢啦,多亏你帮忙。」
「有问到吗?」男人好奇地问。
「问到了。」夏行森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这次有你帮忙顺利多了,到时候找到另一个内奸,我会跟温爷提起你的。」他口头和守卫寒暄了几句,便快步回房,联络阿四准备今晚接人。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来不及从头到尾演练,只能靠随机应变了。
他明白这件事有凶险,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只希望内应能配合到底……
夜色深沉,连星星月亮都消失了,黑压压的港边,只剩风猎猎地吹着,一辆黑色轿车在深夜里被吞没了踪影,只留两盏刺目的车头灯,照出不远处几个身影。
孙念恩站在堤岸边,被人拿枪指着头,逼到了岸边。
她没想过自己的一天竟会过得这麽精彩。
方才,毛叔跟几个温爷的手下带走她,她不确定夏行森的安排是怎样,因此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假装抗拒一下,然後被带到堤防边。
她站在河岸边,几乎只差一步的距离就要失足。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听见毛叔的声音透过风声冰冷传来。
「枉费温爷对你这麽好,把你带在身边这麽多年,没想到你居然背叛了温爷!」
「毛叔,我真的没有……」双手被捆绑在背後,她勉强地反驳着。
「没什麽好说的,背叛温爷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毛叔的指责尖锐而肯定,另外两个随行的男人则在一旁监看。
「毛叔……」
「谅在你替小姐挨过几刀,温爷才不想让你走得太难看。」毛叔冷淡地说。「最後,你还有什麽遗言要交代?」
「温爷或小姐……有没有什麽话要告诉我?」她知道这样问很蠢,但这麽多年了,她自认再怎麽样也算对温家仁至义尽,他们的这个决定,在情感上让她难以接受。
「别傻了,像你这种叛徒,温爷和小姐怎麽可能多说半句?」毛叔冷哼一声,打破她对人性最後一丝幻想。「既然你话都说完,就安心上路吧。」
毛叔俐落上膛,枪口瞄准了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扣下扳机。
一阵剧痛射向胸膛,她被冲击力撞得往後仰,身子向後跌落。
黑暗的天空映入眼中,接着她跌入冰冷的河水,冷意瞬间包围她的肌肤神经,呛入口中的水咸咸的,像泪。
这麽多年来的付出,就只是换得这样的下场?
她感到自己不停往下沉,毛叔的声音透过水波变得遥远。
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很多过往美丽的、闪闪发光的童年记忆浮现在她脑海中。
那些在温家度过的日子,也像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她信任夏行森……可是胸口的疼痛好真实。
其实是没关系的,她想,如果这样死了其实也没关系。
只是……为什麽他的身影却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呢?
好想再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