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考试快要预报名了, 江中医招生办的电话成了热线。校长也听闻了这件事,觉得拍宣传片的事情, 谭源居做得不错, 顺带着其他学院的知名度也打出去了。

  校长本人是方剂学出身,所以整个江中医也就方剂发展得好一些。很多学校都有这样发展不均匀的弊病。

  但是宣传片播出之后,咨询其他学院的人也不少, 临床、护理、药学等等。

  放在以前,谭源居可能早开始逢人就自夸, 但是这次,直到薛流来跟他报备读书会的事情, 他都心不在焉,挥挥手说随便你。

  一开始三个人本来是准备在校内搞,但是黄灵素觉得既然网上对两位教授这么追捧,不如做成线上的读书会, 正好可以宣传中医药文化。

  薛流和叶津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但是也没有反对, 于是就这样敲定了。第一期先用《黄帝内经》来试试。

  头一天布置第二天的背诵任务, 校内的学生可以到阴阳楼来, 早上七点钟开始晨读,晚上九点线上做篇章讲解答疑。

  有些老医生会说,中医不用学, 中医就是古代中国人民的生活。

  《黄帝内经》的第一篇《素问·上古天真论》就是讲的健康的生活方式。上古之人是“食饮有节, 起居有常, 不妄作劳”, 而今时之人不然也, “以酒为浆, 以妄为常, 醉以入房”①。

  这些篇章很适合拿来做宣传教育,弘扬中医药文化。

  裴以晴临危受命,做海报,预约会议室,准备流程,今晚上就要做一个小型线上开幕仪式,完了之后还要跟宣传部的人沟通,在微博上发布消息。

  快到中午的时候,小裴抱着自己的电脑,在实验室干完这堆活,抬起头来伸个懒腰,猛然看到靠走廊的窗户外面出现一张脸,“哦我草!”差点从高脚椅上摔下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不算高,皮肤蜡黄,额纹很深,不太茂密的头发油腻腻地梳向一边,厚重的黑框眼镜架在肥厚的鼻头上,嘴笑成长长的一道弯。

  那个人从窗边移动到门口,裴以晴看到他没有穿白大褂,一身卡其色的夹克衫,背微弓,负着手缓步朝实验室里面走来。

  裴以晴顿时警钟大作,下了高脚凳往前走了几步,挡在那个人面前,问:“您好,请问您是?”

  “你是叶津的学生?”那人张嘴说话,露出一口黄牙,“我是教伤寒的许宏志老师。”

  啊,之前帮叶老师查进实验楼的人时,就有这个许宏志,裴以晴脑中迅速回忆起,这个人是做小柴胡汤的,她还没见过本人。

  想起之前投毒的事情,裴以晴危机意识拉满。

  许宏志往里探头,想往里面走,裴以晴侧身挡住路,再问他:“许老师有什么事吗?”

  许宏志搓搓双手,答非所问:“你老师不常来?”

  “需要他来的时候,他自然会来。”裴以晴不卑不亢,“许老师找他有事的话,我现在叫他。”

  “不用不用。”许宏志连忙摆手,没头没尾地又走了,走还两步一回头。

  “莫名其妙。”

  -

  “喂。”

  吃饭的时候,薛流没有再凑叶津那么近,远远喊了一声,问他:“钟妹妹你还满意吧。”

  “啊?”

  叶津还没有完全从自我厌恶中脱离出来,从那天洛圣都车王找他,到现在,过了一个周末,他游离在“自己是不是喜欢洛圣都车王”“如果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去接触别的女生”“现在还和薛流流言飞起”的混乱中。

  见到薛流也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挺好的。”叶津敷衍回答。

  “那你们周四就见面吧,我帮你约了。”薛流朝叶津挑眉。

  “你……”叶津迟疑,“你怎么对我找对象的事这么热衷?”

  薛流没想到叶津会冒出这种问题,思考了一下,不可能告诉他是因为怕被网友误会所以想帮他脱单吧,薛流被问住了,半天没答上来。

  “那啥,都是大龄单身青年,她妈和我妈就想乱点鸳鸯,你们俩这么合适,我这不是成人之美嘛。”

  “哦。那,薛流。”叶津喊住薛流,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你不喜欢钟婵啊?”

  他喜不喜欢钟婵这件事,薛流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两家世交,他和钟婵从小就认识。

  读小学,他见过钟婵把扯她头发的调皮男生按在地上揍,读中学,钟婵见过他调戏漂亮男生,读大学,他见过钟婵换男友如换衣服,钟婵见过他电脑里500G的钙片。

  两家人见钟婵和薛漱是利剑碰利剑,合不来,把注意打到钟婵和薛流头上,二十多岁时,两个人在相亲局上大眼瞪小眼。

  钟婵:“愣着干嘛?公费吃喝,开动呗。”

  薛流在朋友间没有刻意隐瞒性向,但是没有稳定对象的时候,也没有打算和家里人出柜,钟婵就逢年过节被逮到薛家联络感情。

  薛流脱口而出:“我和钟大刀那是兄弟情……”

  “钟大刀?”

  “不是,钟妹妹。”薛流就此打住,“反正周四晚上六点啊,她在江医大附一院神经外科,你主动点,去接她,听见没。”

  叶津:“哦……”

  两人的对话结束之后,裴以晴开口切入话题:“教伤寒的许宏志老师,戴个厚眼镜吗?”

  “许宏志?”薛流随口反问,“是他。”

  “对啊,他今天在实验室外面鬼鬼祟祟的。”裴以晴拿着筷子的手伸出食指在空中点点。

  薛流和叶津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又望向裴以晴。

  叶津:“他怎么了?”

  “我今天一上午都在实验室嘛,忙完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他的脸,吓死我了,他想进实验室,我没让,问他什么事,他又不说,我说我叫叶老师来,他就走了。”

  说完,四个人面面相觑。

  薛流问叶津:“你监控有什么异常没有?”

  “没有,再没人动过我的鼠房。”叶津答完,又问薛流和黄灵素,“你们知道许宏志为人吗?”

  尽管是在高校,但只要有利益,就会有斗争,就会分帮结派,心知肚明,但没人会说出来。

  叶津除了学院开大会,就没单独接触过这些人。

  中医圈子里呢,也有一些鄙视链,搞临床的看不起搞理论的,搞经方的看不起搞时方的,搞伤寒的看不起搞温病的,搞中药的看不起搞针灸推拿的。

  壮大的伤寒教研室,也就给薛流一点面子。

  黄灵素没在他们办公室待几天,只能浅浅发表点意见:“许宏志这个人吧,感觉挺会审时度势的,之前见过几面,他左右逢源,像自来熟一样,但是我被排挤,我的东西被扔,大家都不出声的时候,他也不会说话。”

  薛流虽然是在其他中医药大学读的书,但是因为项老,这中医学院的很多人他都认识。

  薛流:“这个人呢,很会结交人脉,但是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所以想抱我外公的大腿没抱上。”

  提到外公的时候,薛流有意无意瞟向叶津,叶津白回去一眼。

  “啊,他前几年还有些成绩呢。”黄灵素惊讶,“是什么推荐学者。”

  “问题就在这里呀,之前有个本科我教过的学生,一心想学伤寒,最后调剂到他那里,才知道这个人吧,把压榨学生做到了极致。让学生跑腿报销之类的小事就不提了,用毕业做要挟抢学生的一作,三年的课题,结题前半年逼学生帮他做出来,研究生培养计划里只要求上六个学时的课,他直接让学生上一学期。”

  “天呐……”裴以晴捂住嘴巴呼出声,忍不住看向叶津,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惨……

  叶津:“你看我做什么?”

  “叶老师,您真好,薛老师,您继续。”裴以晴拱手放在眼角,挡住自己的目光。

  薛流:“这种渣滓就是欠收拾。”

  叶津:“后来那学生毕到业了吗?”

  薛流:“毕业了,我把那个学生带到许宏志面前,跟他说‘这个学生要是毕不了业,你就等着滚出江州’,他就老实了。”

  裴以晴竖起大拇指说道:“天凉了,让许氏破产吧。”这一刻,裴以晴再次确定,薛教授是她要抱的大腿。

  “所以,这种从不亲力亲为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实验室?”黄灵素抓住关键。

  薛流:“那我也不知道了,不过没有证据,没抓到现行,也没法说是他投毒,但是他去你实验室确实很奇怪,关注一下他总没错。”

  叶津点点头。

  吃完饭,大家又要各自忙碌,叶津在门外栏杆边靠了一会儿。

  他想过了,就算和钟婵见面,两人也不一定看对眼,就算看对眼,谈恋爱也是可能分手的,而他现在需要一段恋情来划清和薛流的界限,是的,就算和其他人传绯闻,也不该是和薛流,不管他和洛圣都车王是什么样,他都要先和薛流分清一点。

  至于洛圣都车王,叶津也打算告诉他实情。

  如果洛圣都车王没什么反应,那一切都是他庸人自扰,是他自作多情冒出来背叛感。如果洛圣都车王有反应,呃,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叶津闭目,无论如何也不觉得洛圣都车王会对此有什么反应。

  他拿出手机,开始给钟婵发消息。

  【。】:薛流说改约周四了。

  【开颅匠钟一刀】:嗯,他好像比我还着急,催到周四。

  这样啊……原来是薛流在从中作梗啊。突然一丝灵光闪过,叶津意识到,他这么积极,搞不好是因为也想快点和自己撇清关系。

  这么一想的时候,心里突然有种堵堵的感觉。

  叶津甩甩脑袋。

  【。】: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

  ①《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

  ②经方就是《伤寒杂病论》里出现的方剂,时方就是现在出现的方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