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绍元家没什么可供薛流和叶津娱乐的东西, 就跟普通人回长辈家一样无聊。

  地板是有些开裂的老木地板,床是三十年前流行的那种四个角的不锈钢床, 顶上还支起蚊帐床帘, 床垫是巨软的席梦思,两个人躺上去一边陷下去一块。

  薛流仰面朝上,滑动着手机, 说到:“话说,市里的灰喉患者都已经治愈出院了, 疾控做了工作总结,明天上午市里开表彰大会, 叫我们俩去。”

  “好啊。”叶津懒懒答道。

  本来这种可去可不去的流程式会议,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叶津一般都不会去,但是薛流好像挺喜欢出风头的, 放在以前,他可能会为了灭灭薛流的威风而出席。

  这次, 叶文翰来了, 叶津的心里升起一种拱火般的念头, 想在叶文翰面前走,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去参加医学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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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叶文翰去了江州市第三人民医院, 当初接诊他的医生已经找到了, 主治医生姓邓, 已经是心内科的主任了。

  两人坐在心内科门诊的诊室里。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但是邓主任对这位病人是有印象的, 因抢救回来之后, 这家人是开了直升机来, 从顶楼天台把人接走的。这种情况基本上出现在大人物的紧急转运、移植器官的护送,邓主任第一次见到不那么紧急的情况,用这种方式把人转走。

  “看来叶先生后续恢复得很不错。”邓主任推了推眼镜,看向面前虽上年纪但依旧刚利的男子。

  叶文翰端坐在邓主任的斜对面,腰身扳直,“托邓医生的福,这次来出来想对您表示感谢,还想找找当初送我来的救命恩人。”明明是很温和的感谢语,叶文翰铿锵吐字,像在练兵。

  “嗯,你说的情况我了解,但是当时是急救中心出诊,叶先生是先被送到急诊,给予对症支持治疗,生命体征平稳之后,才转诊到我们心内科来的,当时说的是有人预支了一笔医疗费用就走了,我们接诊叶先生的时候,没有其他人在场。”

  因为之前叶文翰的人已经说明过来意,邓主任事先回忆过当年的事。

  “不得不说全靠当时救你的路人争取了时间,如果错过了CPR的黄金抢救时间,很难说叶先生还醒不醒得过来。”

  “急诊记录的是门诊病例,按照规定,保存时间是不能少于十五年的,所以叶先生当年的病例应该还能找到,只是需要时间,急诊的接诊簿上,理论上应该有抢救者的签名。”

  “可以去病案室调取,但年份久远,堆积的病案太多,查找起来需要一定时间。”

  邓主任不疾不徐地说完,叶文翰认真点头,左手招起,到和眼齐平的位置,身后的人马上明白是什么意思:“好的,我这就去办。”

  离开医院之后,叶文翰想一个人逛逛,随行的人在后面开车跟着他。

  三院离江州中医药大学很近,十年前,它就是在这附近昏倒的。街区平直分明,望到底就能看见学校的大门口,以及门口的日冕和放大版浑天仪塑像。

  起初得知叶津私自修改了志愿,叶文翰勃然大怒,而那时早已到了招生工作的尾声,叶文翰第一反应就是让他复读。

  他实在不能理解叶津怎么想的,就算改志愿,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医,他明明已经给叶津安排好了最稳妥最快捷的路,只要叶津按他计划的来,对叶津本人和叶家来说,都是轻松又稳固的。

  叶家的实力给了叶津放肆和摆烂的后路,叶文翰虽然不允许叶津摆烂,但是比起五年三年又三年地读书,手握人命,透支身体,稍不注意就是两家人的悲剧,叶文翰宁可叶津在家当一个废物。

  看到录取结果的时候,叶文翰的第一反应是叫他复读。

  那是七月份的一个午后,父子并排坐在书房里,宽大的红漆楠木桌上立着电脑显示屏,叶文翰看到赫然的“京州中医药大学-中医学-拟录取”。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的叶津的左脸,意料之中,叶津抬手抚上,火辣辣的,灼烫而痛,划过嘴角时,带下来一点血。

  叶文翰冷声,和叶津如出一辙:“准备复读吧。”

  “不,”叶津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擦过嘴角,“我就学这个。”

  时间像放慢,叶津看到叶文翰抬起脚,直直地朝自己踹过来。

  两人都坐在椅子上,隔了些间距,叶文翰一脚踹在叶津胸口上,把人踹离了椅子,撞上后面的书柜。

  “哐——”“哗啦——”

  叶津感觉到额头传来剧烈的钝痛,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血茫茫的视野里,一些奖杯被摔碎了。

  诸如奥赛化学、演讲、商务英语等等乱七八糟叶文翰逼迫他学的东西,在所谓的“信任与期待”下,获得的奖,他不理解为什么要学,但是以前没有反抗。

  叶文翰不像二叔和三叔,他没有那么精明或者说聪明,但又极度讨厌别人把他当做一个只会啃老的富二代,好在部队给了他实现人生价值的空间。

  但是他自己没能实现的那一部分,全部附加给了叶津。

  “你家那么有钱,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高考啊?”——这是叶津读书的时候听过最多的疑问。

  “你看谁家的谁谁谁,怎么怎么样了,你就不能像他们一样,给我争点气?”——这是叶津从叶文翰的口中听到最多的话。

  他听够了。

  叶津捂住额头,掌下能感受到温热黏湿的血液,他听到上方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那你就滚出去。”

  “好。”

  叶文翰没想到叶津真的就从此离开家门,再也没回来了。

  他本来打算用经济威胁叶津,但叶津没给他这个机会,叶津甚至什么都没收拾,带着身份证,就走了。

  他派去跟着叶津的人回来说,叶津在南海公园里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去了市里最大的一家4S店,不知道他怎么说服的店长,反正第二天就在那里上起班来。

  甚至暑假结束,叶津要去上学的时候,店长舍不得他走,劝他留下来,给他升职加薪。因为学校也在京州,叶津答应店长寒暑假会来。

  叶文翰听到叶津在4S店打工的时候,感觉自己脸上被扇了一巴掌。

  从那以后,叶津再也没踏进过叶文翰的家门,只有过节的时候,在叶伯棠家里能碰上,但叶文翰去了之后,叶津就会很快离开。

  父子俩谁也没拉下脸来服软,一晃八年,叶津博士毕业,要离开京州了,他也终于从部队上退了下来。

  叶文翰心里还是看不上,倒不是嫌弃医生这个职业,他尊重医生,但是不想让自己儿子去当医生,得知是去大学当老师,他稍微舒坦了那么一点。

  本想趁他入职的时候,再告诫他几句职场上的话,勉强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结果人还没见到,他先出事了。

  叶文翰走进了校园里,他先就看过地图,迅速记住一个地方的地形也是军人的必修课,所以他倒不怕走丢,围着湖散步,东看看细看看,有种看儿媳妇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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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山了?”

  “咳咳,他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老周陪他一起的。”叶伯棠和项绍元下着围棋,回复叶津。

  叶津和薛流半日偷闲,就这么躺着闲聊聊到雨停,项兰和薛立辉快到了,薛流说去接他们,两人才下楼,而叶文翰居然还没回来。

  薛流拍上叶津的肩膀,说道:“要不你打电话问问?”

  叶津连连摇头:“肯定有安保跟着,不用管,走吧。”

  格勒山社区其实像个小小的世外桃源,独它在山上,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特别有老江州的生活气息。

  项宅出去没多远就有一条赶集的市场,江州早晨五日赶一场,晚上倒是天天都有夜市,这个点,出摊的人开始搭棚了。

  薛流说就在这路口等,他们上来肯定会经过这里。

  有个小摊上在卖小学生玩具,摆出来一种薛流小时候很喜欢玩的“一夜开花树”,就是把树状的纸板浸上一种化学溶液,过一晚上就会析出雪花一样的结晶。

  “老板,我要一包。”薛流指指那个玩具包,“哦草,没带手机出来,哥,帮我付钱。”

  薛流挂住叶津的脖子,把他往小摊方向扳。

  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之后,叶津迷惑:“你确定?你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个。”

  “大儿童想玩,哥哥。”

  这话,断句断得有点微妙,叶津听出一丝丝别的味道,他脸皮薄,不再和薛流掰扯,摸出手机来付款。

  付完款,薛流拿起他的玩具,叶津看到Blood里又聊得热火朝天。

  【不知名柴胡】:

  【不知名柴胡】:卧槽,如果不是叶老师长得更帅,我特么以为是他突然被吸走了二十年阳寿。

  【醒醒吃药了】:喵喵喵?这是江中医那个湖?

  【醒醒吃药了】:卧槽,这他妈就是老年版的叶教授!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