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翰的手在空中虚抬, 颤声道:“我那是为你好!”

  “呵呵,为我好。”叶津重复了一遍, “那您觉得我好吗?”

  “我没有童年, 没有朋友,没有自己的时间,更没有、也不能有一个正常人的情绪, 人生的一切被你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是为我好吗?这是为你好,满足你的虚荣, 实现你的意志。”

  “我一点都——不好!”

  叶津咬牙切齿地挤出“不好”二字,和叶文翰隔了一段距离, 他上眼睑微收,目光却是往下的,因为叶文翰还坐在沙发上。

  这样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下去,像在人身上拉了条口子。然而叶津话还没说完, 他继续说:

  “另外,不管我活成什么样子, 都总会有人用各种恶意的眼光看我, 我讨好不了所有人, 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我只需要讨好我自己!”

  讨好自己——这算是,薛流教会他的。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也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并且不管后果好还是不好, 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承受得心甘情愿。”

  说完这些话, 叶津的眼眶一阵发红,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像是蓄积了很多情绪,最后被扎漏了气,缓缓叹息,用一种和刚才不同的,婉软,甚至是乞求的声音说:

  “爸,我想和薛流在一起。”

  一席话把叶文翰说得哑口无言,嘴角快要垮到地上了。仿佛是满腔的父爱被误解,也仿佛是被戳中了心中最真实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想法。

  叶津不管是学医还是和男人在一起,从叶文翰的价值观来说,他始终是没有办法理解的,在他的世界里好像没有喜欢不喜欢,只有什么是最好的。

  并且是,他认为最好的。

  那什么又是最好的呢?

  当然,作为一个父亲,他在不能理解之外,更担心的是同性恋的身份会给他儿子带来的伤害。

  但像叶文翰这样的人,往往不会明白,外人的伤害压根造不成什么伤害,而最亲的人的不支持,才是暴击。

  项绍元和叶伯棠则表现得更淡定和沉默,他们随不觉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但那是建立在看别人的基础上,而现在主角成了他俩的孙辈,事情又不一样了。

  项绍元八十岁,叶伯棠八十二岁,漫长的年岁里他们经历了这世界太多变化,目睹过那段能逼死人的时光,如果是在他俩年轻的那个年代,这种事情被人知道了,难说还有没有命活下去。

  作为长辈来讲,只要儿孙平安健康,其他的都不重要。

  只是不知道现在……像他们这样的人,好不好生活。

  项绍元久违地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和当年教薛流学医时如出一辙,他问薛流:“薛流,你的意思呢?”

  “外公,其实我从小就喜欢男人,我天生就这样。”薛流扯松领带,依旧牵着叶津,“就算不和叶津在一起,我最终也不会和女人结婚的,而且,我也没想过不和叶津在一起。”

  “之前没告诉你们,是没遇到那个人,没有必要让您们……担心,因为我觉得可能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可能你们也永远不会知道。”

  “但现在我很确定,那个人就是叶津。”

  显而易见的是,薛流和叶津都不是那种因为一顿暴打就分手的人,叶文翰阻止不了他们俩,他们俩也完全没有跟叶文翰服软的意思。

  薛流说这些话时,目光坚定,却没有看叶津,叶津看向他那双眼睛的时候,感到了些微距离感,如果不是掌心依旧温暖,他会觉得眼前的薛流甚至有点冷漠。

  项绍元的生日宴,主人家消失太久也不好,项兰出来控场:“流流,你先带津津回去吧,给他的脸上上药,叶大哥也先冷静会儿,等津津好了在家里谈。”

  说完又转向项绍元:“爸,我们先出去送客?”

  项绍元点点头。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窥探到,这场灯红酒绿下沉默的干戈。

  薛流拉着叶津避开人群,从远离宴会的楼道离开,直接去往停车场,经过热闹的夜市、熙攘的人群,并没有松开手,也没有说话。

  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想薛流。

  叶津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无言地跟着,上车,看着他打火,出库,往山下驶去。

  夜风撒野地吹在脸上,叶津才从对峙父亲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思考他旁边这个人。

  “唰——砰!”

  叶津这边的车窗被猛然关上,凉风被拦腰斩断。

  旁边响起一个冷硬的声音:“风为百病之长,你不知道啊?就这么对着吹?想头痛啊?”

  “……”叶津舔舔嘴唇,“没注意。”

  薛流现在整个人就像吃了炸药的叶津,又冷又热。

  哎,他生什么气呢?叶津仰头叹气,他早就习惯了叶文翰的拳脚,自己怎么挨打都无所谓,但是怎么可能真的让薛流去帮他挡。

  薛流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他都不能原谅自己。他怎么能不推开薛流啊!

  薛流一路上不再说话,就连回到职工宿舍,都是一个人走在前面。进了房间,叶津想追上去找他说话,薛流径直走向卫生间。

  “砰!”

  叶津感到脸上扫过一阵风,人被哐当关上的门截住,薛流进卫生间头都不回一下,如果不是他慢一步,直接砸脸上了。

  “……”

  很快,卫生间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叶津无奈地回到房间,等薛流洗完。

  薛流本来说想把卧室重新装修,但因为所有的课都被叶津强行丢给了薛流,他忙起来,两人也就没管改造的事,现在还是叶津的床和薛流的床遥遥相对。

  只是平时都睡薛流的床上,他的榻榻米加床垫,高度和软硬都很合适。

  叶津现在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水停了。

  叶津坐在床沿,手肘压在膝盖上,向前倾着身子,偏头就能看见薛流围了条浴巾走进来。

  依旧没有看他一眼……

  那人自顾自地用毛巾擦起头发,然后旁若无人地解开浴巾,开始穿内裤、睡衣……明晃晃的灯光下,毫无多余脂肪的肌肉随着他穿衣的动作变得明显。

  从前臂开始逐渐分界的肤色也很明显,打上光,他的皮肤真的就是很健康的小麦色,大概没怎么做防晒。

  “啪。”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整个房间陷入黑暗,穿好衣服的薛流关灯,爬上了床,准备睡觉了。

  “……”

  叶津无语地去洗澡,一边洗一边思考等会要不要哄哄他,如果要哄,又该怎么哄,万一去找他,他不理自己,自己应不应该继续死皮赖脸。

  □□?他们俩个老夫老夫,好像□□没什么作用,而且他拉不下这个脸。

  还是用言语吧。

  镜子里,叶津的右脸还肿得很厉害,先前在药店,薛流补充的芦荟胶,就是为了他这张脸,他给带回来了。

  洗完澡之后,他用芦荟胶擦了一下,得尽快消肿,不然顶着这么张脸出现在学校和医院里,也太奇怪了……

  叶津走出卫生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做好思想工作之后,走到门口,看到薛流侧睡而露出的背,他忽然感觉,出师未捷,先吃了闭门羹。

  哎,他跟薛流没有隔夜仇,还是算了吧。

  叶津转向,往自己床那边走。

  黑暗之中的薛流猛然睁开眼睛,听到分明在靠近的脚步又逐渐远去,他心里烧起第二把怒火。

  好你个叶津啊!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子宁不来啊!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他要三天,不!一个星期不和他说话!

  叶津躺上床,忍不住又朝薛流那边望望,发现他翻了好几次身,而且动静越来越大,仿佛床垫子都被带挪了位置。

  “……”

  这样想下去叶津也睡不着啊,但是也不能不让他翻身吧,叶津提起被子,把整个头盖住。

  突然,覆面的黑暗被一把掀开,叶津唇上一痛,紧接着感觉被钢铁般紧箍的巨力压住,怒气冲冲火舌缠进齿关,扯得他被叶文翰揍过的嘴角又裂开,尖锐的疼痛伴着激烈的欲念叩击他的神经,渗出的血也被舔舐干净,在两人的口舌之间消磨殆尽。

  叶津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这个吻前所未有的狠,好像想把他骨头都吃干净一样,他感到恐慌,双手抵在薛流的胸前,把人往外推。

  意料之外,居然推动了。

  薛流的手撑在他头的两侧,他这边照不到光,暗了很多,只能勉强看出人脸在他的上方。

  “啪嗒……啪嗒……”

  有什么液体滴在了叶津的脸上,嘴里,咸咸的。

  抵在薛流胸口的手往上,摸上了薛流的脸庞,抚上他的眼睛。

  叶津:“你在哭吗?”

  “啪嗒……啪嗒……”

  这液体嘀嗒得更汹涌了。

  “你还推我!你还推我!哇————”薛流直接嚎啕大哭起来,埋进叶津的颈窝里。

  叶津感觉耳后喷撒过暖暖的鼻息,很痒,倏地,肩上一痛。

  “啊——痛痛痛!薛流,快住口!”

  “哇——你还推我!你还推我!啊啊啊啊啊!你气死我了!姓叶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