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我在钓你啊>第54章 我每天都在因为你骄傲

  谢月野出现得太突然, 现场像被按下一个暂停键。

  大家伸长脖子朝他的方向看去,窗外知了叫了几声,打破这阵寂静。

  “是你!你竟然还有脸来!”一位大叔指着谢月野, 高声道:“这就是上次说来了解我们意愿的人, 当初承诺得好好的,结果最后还是变卦反悔了,他是一个律所的实习生!他来听我们的想法, 根本就是为了让他们所拿到这个项目!”

  人群议论纷纷, 突然有一个声音喊了个滚字,便不断有人跟着闹。

  戚雨迟站在人群中望着谢月野, 手捏紧了拳头, 大声说:“项目最后是什么样子, 做决定的是公司不是他们。我们真的是法学生, 有学生证,这次也带来了很多相关的资料,合同到底要不要解除, 怎么做对大家最有利,这才是大家现在真正关心的事情吧?”

  “大家不用相信我, 但是法条是白纸黑字写着的,”谢月野站在台上, 眼睛低垂, “我只是提出解决的方案。”

  保安没有再让谢月野说下去, 几个人冲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话筒, 谢月野双手举起来几秒, 又放下去, 远远看了一眼戚雨迟, 他在保安的监督下转身走出了售楼部。

  趁着保安们盯谢月野的时间, 许多站在戚雨迟旁边的人拿着自己的合同问他:“哎小伙子麻烦你给我看看我的合同……”

  戚雨迟朝身边的其他学生们示意,大家疏导着人群往外走。

  很快,拥挤的售楼部逐渐变得更有秩序,戚雨迟将所有学生分成四组,在售楼部外各自圈出底盘,同时安排人组织他们排队。

  谢月野就站在戚雨迟身边,烈日炎炎,在太阳下站着没几分钟戚雨迟便出了一身汗,衣服贴着后背,黏腻又沉重的感觉很不舒服,隔一会儿戚雨迟就抬手去拉一下,一点空隙让他能透透空气也好。

  因为要和别人沟通,戚雨迟早就摘掉了墨镜别在自己T恤的领口,汗水从他脸上滑到下巴,再跟着滴下去,戚雨迟拎着衣领擦脸,领口那一块都湿透了。

  面前咨询的是一位老人,老人家耳背,马路上又时常有汽车经过,不是特别安静,戚雨迟扯着嗓子和他说话。

  “您看啊,假如您……咳咳……”戚雨迟觉得喉咙突然哑了一下,有种干着撕开的感觉。

  额角落了滴汗,从他眼皮滚过,戚雨迟正要抬起手臂擦,旁边人摁了张纸在他脸上,同时递过来一瓶水。

  戚雨迟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谢月野,他垂眸喝了口水,缓了缓嗓子,接着和老人说话。

  而那张纸在他下巴上停留许久,走的时候,谢月野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住纸巾擦了一下。

  这么讲了快五十分钟,戚雨迟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

  他身体也算好的,但也扛不住顶着太阳晒。

  戚雨迟一招手,让所有人去找树荫。

  旁边跑过来几个外卖小哥,一人手里抱着一只外卖箱,走过来放在地上打开。

  “这些直接发下去就可以了对吗?”一个外卖员问。

  “是,麻烦你们了。”谢月野走过去,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杯橙汁,给戚雨迟插好吸管递他面前。

  “你点的?”戚雨迟喝了一口,不是冷的是常温的,他发觉之后就蹙了蹙眉。

  谢月野看出他在想什么,只安抚地拍拍他后背,“出太多汗别喝冷的。”

  戚雨迟不情不愿哦了一声。

  短暂休息之后他拿着那一叠法条走上前,和在场的人不断讲话的同时,戚雨迟看了一眼谢月野。

  周围一片忙乱,只有他独自站在一片树荫下。

  察觉到戚雨迟的眼神,谢月野抬了眼皮,视线和他在半空中对接。

  “呃,小伙子,他们都很忙,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现在到底怎么了……”一位老婆婆垮着一只帆布包,两条腿裹在花色长裤里,艰难地朝谢月野走过去。

  谢月野一回神,伸手扶住她,帮她拎起手里的包,说:“当然可以。”

  这位老婆婆还带了一个孙女,谢月野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孙女就在旁边玩。

  那孩子手里拿着一罐铁皮可乐,易拉罐的拉环被她拿在手里当戒指戴。

  只不过小孩手小,哪里套得住,没玩两下,那个拉坏便被甩飞,恰好落到谢月野脚下,在地上磕出清脆的一声。

  他弯下腰捡,手指碰到圆环的那一刻,过电般想明白一件事。

  和老人的对话已经结束,谢月野站在树下一动不动,脑子却飞速运转。

  他拿起电话,给周盼秋拨过去。

  嘟了两声,对面接起来,谢月野捂了下嘴唇,问:“妈,当初你和谢霆之的戒指,你扔了对不对?”

  周盼秋被问得一愣,“提他干什么?”

  “妈这个问题很重要,我记得你扔了对不对?”

  听出谢月野语气里的焦急,周盼秋最终给了确定的回答,“是,扔了。”

  那天是谢月野的生日,但过得很不愉快,因为谢霆之也来了。

  他们大吵一架,在切蛋糕的时候,周盼秋忽然扯下手指上的戒指,朝地板上一扔。

  谢月野还记得他曾经想去捡,但看的时候没有找到,又怕被周盼秋发现他在找,所以后来也一直没管。

  那时候周盼秋和谢霆之的关系早已闹僵,至少在谢月野的记忆中,直到谢霆之死了,他也没有再来过家里一次。

  那戒指是怎么出现在他的遗物里的?

  “谢霆之可能在家里留了东西,”谢月野吐出一口气,“请您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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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一个学生在和最后一个人讲解。

  这个人看上去年纪偏大了,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袖,脚上是一双胶鞋,已经开了道口,隐藏在军绿色的鞋面和黑色的鞋底之间,不算明显。

  他眉毛一直皱着就没放松过,那同学在和他解释时,他护食似的总抓着那份合同的一角。

  戚雨迟走上去,拍了拍那个同学的肩膀,和他说:“我来吧。”

  “您好,请问现在您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戚雨迟问。

  他刚才才旁边也听去不少,之前的那个同学已经把话反反复复说得很清楚了,但大叔还不走,肯定有理由。

  大叔捏着合同,另一只手抬在半空中,磕磕绊绊的指甲相互搓着,掌纹很深,手指间布满洗不掉长不好的小伤口。

  “我、我就是想问这个房子真的没办法要了吗?”大叔的普通话里带着浓重的乡音。

  戚雨迟心中一软,但还是说:“是的,基本上是没办法要了,因为接手的公司打算把这一片改成别墅区,用原来的价格是没办法买到的。”

  那大叔茫然地一点头,这一点更像是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昏昏沉沉脑子一掉往下的一点。

  “那、那既然没办法买到房子,为什么不能退钱呢?”

  “现在是这家公司没有办法退钱,他们已经破产了,公司破产之后会开展清算,就是来算这家公司到底还剩下多少钱,您拿着手里的购房合同,等他们算出钱了,会第一个就发给您。”戚雨迟语气很慢,耐心地说。

  “但是我听他们说就算是这样也不一定能把钱全部拿回来。”大叔望着戚雨迟,话里话外都是迟疑,可是那双因为过分劳累而疲惫地缓慢眨动的眼睛里,却分明充满最后的期待。

  戚雨迟很清楚,他接下来说的话会决定这位叔叔是溺死在水里,还是挣扎着抓住一根稻草。

  他偏了下头,胸膛狠狠起伏,把那口呼吸咽下去。

  落日灿烂的光线撒在身边的街道上,一只麻雀正埋头啄着食物,脚步轻快。

  戚雨迟眨了下眼,重新望向那位叔叔。

  “是的,这要看这家公司最后还剩下多少钱。”

  他的肩膀搭上一只手,那掌心贴着他,缓缓施力压在他身上,似乎就是这点力道支持着戚雨迟继续站下去。

  “啊……”大叔再也忍不住,掌心在眼圈来回搓过,吸了两下鼻子,空着的那只手仍然护着那份合同。

  “您买这套房子是……”

  “哦,”大叔低着眼,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是我的女儿,我想让她在城里面来读书,但是孩子要落户,就买了房子,本来还想着快一点的话能赶在她开学之前拿到手,现在就是……唉。”

  大叔连连摇头,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说:“我就在附近的工地上班来着,之前这边闹得很大一直没办法过来看,今天才来,没想到变成这样了,之前承诺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就……”

  “您以后买房子一定要注意考察开发商的资质,选那种已经做过很多楼盘开发的……”

  “我也是第一次买,当时也不懂,就看着这里卖得便宜一点,”大叔打断了戚雨迟的话,“我和她妈妈都是出来打工,身上没得多少钱,好不容易凑了首付,现在每个月省吃俭用一点能还清贷款,但是这房子都拿不到了,我们还背着银行的贷,又不敢停。”

  他双手摊开,无奈地摇头,又捂了下脸。

  手背上褶皱重叠,长期做体力活的粗糙的一双手,这次盖住脸许久。

  叔叔肩膀抖动,在他们面前抽噎起来。

  “主要是想让孩子上学……”

  戚雨迟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浑身僵硬。

  课堂上学到的那些法律知识,他一条也不记得了,眼眶中只装着这个沉重的画面,觉得这一刻一直绑在心上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把他的心脏砸出一个洞,这个洞永久长在那里,给戚雨迟一个最大的教训。

  很多人生来没有决定权,他们是无法做选择的。

  谢月野帮戚雨迟把那群来帮忙的学生送走了,他们的车还停在路边。

  戚雨迟坐在副驾驶机械重复地喝水,谢月野看不下去,抬手捂了下瓶口。

  于是戚雨迟低头在他手背吻了一下。



  两人都心绪不宁。

  “关于证据的事情我有头绪了,”谢月野说,“我怀疑谢霆之把重要的东西留在了我妈妈那里。”

  戚雨迟惊讶一瞬,“怎么想到的?”

  “记不记得在谢霆之的遗物里有一枚戒指?那个戒指是我妈妈的,但是之前有一次她扔在家里了,我们都没捡到,而且之后我们都没见谢霆之来过,有一种可能是,他偷偷来,捡走了戒指。那他来干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

  “而且能看到戒指的位置,肯定不是什么很显眼的位置,他来偷偷摸摸干什么?”谢月野手在方向盘上敲着,眉心紧皱。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方向。”戚雨迟说。

  能有方向就是目前幸运的事情,谢月野被这句话安抚到,舒了口气,也回过神来。

  戚雨迟为了他的事情累成这样。

  谢月野抓了一包纸给他,戚雨迟还没来得及说谢谢,那包纸又被拿回去。谢月野亲手拆开,抽出一张,替戚雨迟擦汗。

  他一只手握着戚雨迟后颈,另一只手十分仔细地给他擦了一遍脸。

  平常戚雨迟洗脸都是很粗暴的,从没想谢月野这么温柔过,好像他的脸才是一张纸,一不留神就要戳破了。

  “今天谢谢你,”谢月野捏了捏他脸颊,“虽然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但是今天我们来这里,已经为他们挽回了很大一部分损失。”

  话题回到戚雨迟最想和谢月野聊的地方,他点点头,说:“我懂的,我知道有时候就是没办法理想主义。”

  提到理想主义,戚雨迟头靠回椅背,很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会不会有那种时候,就是我再知道类似的事情,我能不难过了,我能成功开导自己,说这个世界上人各有苦难,本来就不公平,就像我出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里一样,说不要再自责了,其实和你关系不大……”他茫然地问,“会有这个时候吗?”

  “有的人会有,有的人永远不会,”谢月野握住他手,“我相信你是永远不会的那一类人。”

  戚雨迟笑了一声。

  “我们常常说自己是法律人,或者是即将要成为法律人的人,但是我满脑子都是法条的时候有什么用呢?我告诉他们你不应该这样做,你这样做才是对的,但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想到那个叔叔语气里的无奈和走投无路的背影。

  说起来是来这里帮助他们,实际上除了满腹书卷,戚雨迟一无所有,反而是这些书卷,戚雨迟难受地说:“我就好像在用自己的知识审判别人的苦难一样……”

  他沉默半晌,车内忽然一声微弱的喘,谢月野解开安全带一把抱住戚雨迟,掌心不断揉搓他头发。

  “不是这样的……我们学法是为了用法,我们制定法律,是为了让更多人免于经历这些可以避免的苦难。我们为什么要去背那么厚的书,为什么要去读那么多司法解释那么多案例,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人去裁判是非。”

  话听去大半,戚雨迟放长呼吸,慢慢平复。

  “是因为法律是最具有关怀的武器,我们要培养的是有温度、有逻辑地使用这个武器的人。是非对错重要吗?重要,我们用了那么多条款去判断谁是谁非。但是法律能审判所有的对错吗?不能,这是对武器的苛责,但不是对人的苛责,”谢月野缓缓摸着他后背,“我们永远在用法律寻找公平和正义,这件事从未改变。”

  “你知道吗?当你和他们说你是法学生,可以帮助他们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看着你。这种时候我特别骄傲,”谢月野笑了,“我想起你在讲座上和方教授说的那些话,想到你那么小,拎着根棍子竟然就敢冲上来救人了,我觉得,你可能特别适合成为法律人。”

  他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坚定地透过来,扑了戚雨迟满身。

  “我每天都在因为你骄傲。”

  作者有话说:

  可能这就是没毕业的法学生吧,写得我自己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