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怪物(变态心理学)>第361章 残缺器官的遗体(三)正义 

  周鹏被这么一晃神,下意识地停下手里动作,朝说话人看去。也就两三秒的时间,手里的手机铃声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

  他皱了皱眉,走到一边再给姚大江打了几次电话,这回对方一次也没接。

  听着一遍遍重复着的漫长冰冷的女声,周鹏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顺着血液到达四肢五骸,怎么也消散不去。他联想到之前姚大江隐晦莫深的模样,就好像随时背后有双眼睛窥探着,总是不安稳。

  刚醒来的时候,姚大江来看过他一次,向后扩的发际线前一脑门油。

  他倒不是来亲切慰问周鹏情况,来的时候带了束康乃馨,也不知哪儿捡来的,花焉了半截,一看就知道是半路才想起来看病人不该空手临时弄来的。

  姚大江捏着衣角捏捏扭扭半天,直到周鹏看不下去了,让他直接入主题,姚大江这才松了口气般,找周鹏打听淮赧市的事情。

  他还记挂着周鹏承诺过的,说帮忙给孩子他妈找个工作、给孩子联系个学校的事情。周鹏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些天他瘦了不少,之前怎么也合不上的两纽扣给扣上了。

  周鹏虽然吊儿郎当,但是一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给了承诺,就一定会办到。更何况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就是举手之劳的小事情,说让他放心,回淮赧市就帮他办。

  姚大江得了承诺,并没有着急离开,坐了好一会儿,干巴巴地用小三角眼望着周鹏,欲言又止。就在周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以为他暗恋上自己的时候,姚大江终于不好意思地又开了口。

  他等不及了,想让周鹏现在就帮忙打个电话。

  接着从包里拿出老婆孩子的身份证复印件,连带着孩子的学校也选好了。当时周鹏还觉得姚大江做事有点可笑,不过之后姚大江的解释,也让他理解了。

  “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毛病,事情没定下来,就觉得不太放心……我没啥能耐,让娘俩陪我过了半辈子的苦日子……事到如今这般地步,算我咎由自取……我就希望以后他们能安安稳稳的,别和我那兄弟似的……家没了,魂儿丢了,再也回不来了。”

  走的时候,他走得很慢,眼神飘忽不停扫着四周,状态有点奇怪,像是在警惕什么人。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倏地顿住脚步,扒着门框扭过头,深深朝周鹏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神很奇怪,看着他,却像是透过他看其他人。

  周鹏下意识地朝挥了挥手,催促着告别。

  只见姚大江干裂的嘴唇张了张,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什么,跟着冲周鹏笑了笑,挥手走了。

  那天周鹏有种又奇怪又熟悉的感觉,不过转瞬即逝,很快他就忘了。

  现在回忆起来,那个眼神莫名让他感到很熟悉,就像是……多年以前,他的搭档临死前和他的最后一面,那人就和姚大江一样,站在门边朝他看着。

  周鹏当时笑着问了句:“你看什么呢?”

  只见那人轻轻地张了张嘴,朝他做了个口型,然后咧嘴略微自嘲般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那之后,过了不到三小时的时间,他就接到了搭档意外身亡的电话。

  一切好像就发生在前一秒,所有的情形全部慢动作在脑海里回放,搭档的眼神和姚大江的眼神忽然融为了一体……

  他一直以为搭档可能是看他太帅,忍不住告个白。

  他现在跟着用那个口型,重新顺着做了一次,一句话突兀地跑到嘴边……

  “我要死了。”

  他猛地抬起头,全身汗毛刹那间都竖了起来。

  这时候在旁边欧阳司命托着下巴,煞有介事看着那块腊肉。

  周围围了不老少人,美女记者也好奇地探头过来,想要看看传说中的法医是不是真的那么神,从一块风干的老腊肉能不能看出该物种上辈子是否注过水。

  肉被风干后,淡黄色的膘已经凝固成油脂只有薄薄一层,下面紧紧贴着色泽暗红的瘦肉,远远地就能闻见那股盐渍过的肉类专属的浓郁香味。

  魏威在旁做介绍:“这是乡亲送的火鸡肉,天然放养,纯绿色,吃起来不柴不腥,嚼起来很有嚼劲,就光就着肥肉熬下的油,我就能下两大碗饭。”

  他热情地冲记者说着,顺便推销了把当地的特色。

  然而就在他介绍完后,欧阳司命的笑容却突然僵在了脸上。他拿起那块腊肉,放在鼻尖嗅了嗅,接着伸出舌头试探着在皮上舔了舔。

  欧阳司命看了眼四周,拉着魏威小声问:“你说这是火鸡肉?”

  “是啊。”魏威点头说着,忽然发现欧阳司命脸色不大对劲,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怎么,有问题吗?我和头儿吃过,十来天了,没问题啊。”

  欧阳司命脸色倏地一变,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魏威从没看见他这副语焉不详的表情,顿时有些着急:“到底是怎么了?”

  欧阳司命晦暗不明看了他一眼,又朝手里那块腊肉看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压低声音附在魏威耳边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这是……人肉。”

  魏威瞪大了眼睛。

  “你从哪儿搞来的……”

  周鹏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魏威,你还记得姚大江跟我们讲的故事吗?”

  魏威这会儿头晕目眩,胃里正一股脑往外反酸,听见周鹏问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周鹏神情严肃,突然问了句:“你们不觉得一切都太巧了吗?”

  魏威一愣:“啊?”

  周鹏敲了敲桌子,回忆着说道:“我们俩刚到这里,当天就遇见了那个叫做周云龙的孩子。”

  魏威微微一回忆,点了点头:“没想到他手里头居然有那么关键的证据。”

  这份证据就是张晴的日记本,描述多年来她制造意外事故的真相。

  周鹏说:“那个村里的大叔,一眼就看出我们俩是警察,特地让周云龙那孩子送我俩,按照大叔指的路,我们下车撞见了那个喊冤的母亲,目睹了她被欺负……”

  魏威拧起眉:“你想到了什么?”

  周鹏脑子现在一团乱,到处都是线头,却理不清哪一根是头哪一根是尾:“我们一气之下,去了派出所,正好撞见那个贪生怕死的姚大江。我轻轻一威胁,他就交代了情况。”

  魏威回忆起来,不过,有一点周鹏描述的不对,当时他的威胁可一点不轻。

  周鹏突然问:“接触了这么多天,老姚在你看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威想了想:“刚开始见他的时候,以为他是黑警察,贪污渎职,后来慢慢听他描述,才知道他是受到胁迫,迫不得已跟着上了那条船,然后就下不来了。虽然他做了很多坏事,可我觉得他骨子里还是个好人,如果不是他积极配合,上交了那些可以作为铁证的视频,我们也不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顺着黑煤窑那条线,查到钱家。”

  “对,就是视频!”周鹏重重地戳了下桌子,“姚大江那么爱他老婆儿子,就算实在忍不住打一炮,他会没事去录下自己干那事情的视频吗?”

  “这……”欧阳司命联系自己,觉得很有可能,关键是他没有机会……

  魏威脸色一白:“头儿,你意思是……他做这些全部都是故意的?”

  周鹏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魏威:“可是……为什么啊?”

  此刻周鹏心里也在大声问,为什么?

  “这可不是一两个月,一两年。”魏威舔舔干燥的嘴唇,他忽然想到了很多,“整整八年,他一直在金河镇派出所,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意图?”

  周鹏突然开了口:“魏威,你还记得姚大江告诉我们关于劫车案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魏威深吸一口气,“那案子之前我们老师提过,是建国以来,最恶劣的一起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之一。”

  “那你老师提起过,那个警察到底最后是不是死了?”

  “等等。”魏威拿出手机,走到一边联系老教授,过了一会儿,他表情复杂放下手机,对周鹏说:“我问过了,那警察被抓途中,车掉下悬崖,按照高度来算,应该是死了。”

  周鹏吸了口气:“也就是说,没看见尸体吗?”

  魏威拧紧眉头,重重地点了下头。

  周鹏突然问:“廖总,你有烟吗?”

  廖城嘉看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从包里掏出包烟,顺手丢在桌上。

  “呵,特供的黄鹤楼。”周鹏点上吸了口,叹息道,“廖总原来和我们一样,抽的也是国内烟啊。”

  廖城嘉咬着牙忍了忍,才没反怼。

  “还有……”魏威抿了口茶,“据我老师回忆,当年那个小东哥没死成。”

  周鹏拿烟的手指一颤:“还活着?”

  “家里出了证明,证明他有精神疾病,作案时候正好处于发病阶段,免于了刑罚,进行强制治疗。后来在精神病院接受了三个月的治疗后病愈出院。”

  魏威掰着指头算了算:“九零年的时候,那人十四岁,现在算起来,应该快四十了。”

  “对了。你们说起警察。”廖城嘉微微眯了眯眼睛:“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彭泽提起过,有人给胡淘淘寄了封信,自称是警察,有关键证据给他……”

  “你怎么知道的?”周鹏看向他。

  廖城嘉耸了耸肩,拿着烟轻轻放在鼻前嗅了嗅:“我自有我的门路。”

  周鹏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叫了他名字:“廖!城!嘉!”

  廖城嘉笑眯眯地勾了勾嘴角,一脸的欠揍。

  周鹏这时候没工夫和廖城嘉斗嘴,知道廖城嘉人脉广能力大,他警告地瞪了廖城嘉一眼,回头拍了拍欧阳司命的肩:“欧阳,我一会儿给你一个地址,你去查查这肉的来源,要是我没猜错的话……”

  欧阳司命猛地一个激灵,不见踪迹的尸体,好像……有了下落。

  廖城嘉突然说:“可惜,舒墨还没醒过来。”

  周鹏眼角一跳:“你想说什么?”

  廖城嘉细长的手指轻轻往桌上一戳,淡笑着说:“要是小舒在,一定会给你们分析分析,这帮人的心理。”

  周鹏和廖城嘉从小一起长大,看见他脱裤子,就知道他是要拉屎还是拉尿。

  看他一脸自命不凡装逼模样,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周鹏冷冷瞥了他一眼,粗声粗气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廖城嘉抿嘴笑了笑,先是翘起二郎腿,接着拿出支烟,指挥周鹏给点上,然后贵族范地吸了一口,徐徐吐出一圈奶白色浓烟。

  他眯起眼睛,透过那白烟看向虚空:“普通的老百姓,如果亲人被杀害,他们会找警察,然后寻求司法帮助。可是唯一公正的法律出现偏颇,凶手不能得到正义的审判,逍遥法外。这时候,他们会怎么做?”

  魏威猛地一激灵:“用自杀引起公众舆论。”

  欧阳司命插嘴:“或者选择自己去杀了凶手?”

  “赶紧查查,那小东哥现在在哪儿!”周鹏狠狠地吸了口烟,想了想,把手机递给魏威:“这是姚大江的号码,看看能不能定位他的地址。”

  “我说的是普通老百姓。”廖城嘉揉了揉魏威的脑袋,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倏地迸发一丝金芒,“可要是这个人是警察呢?他妻子被残忍杀害,起初他是相信法律,抓住凶犯,收集证据,以为法律会给他一个公道,可是法律却一而再再而三让他失望。

  “他失去信念,唯一生活下去的坚持就是他的女儿,可是女儿也被绑架杀害,这时候,他终于崩溃沦为了野兽,拼了命也要和凶犯同归于尽。结果凶犯苟活了下来,并且再一次地逃脱了法律制裁。呵,我这样描述后,都觉得你们所谓的制裁是个笑话。”

  周鹏看着廖城嘉那欠揍样,咬咬牙忍住了:“他会怎么做?”

  “他深深知道,就算是杀了凶犯,依旧无济于事,因为这和凶犯无关。从小我们受到的教育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更何况这人是在警校里受了高等理论教育,刚出学校还带着天真烂漫,认为无论什么人犯了罪,都应该让法律去制裁。然而作为一个严守公义的执法者,遭遇到不公平的待遇,法律却无法起作用。强权压到了公义,法律成为了贪腐分子的掣肘。这时候,对于法律及执法者他感到了信念的深重打击及深深的不信任,对于有着浓浓社会使命感的警察他会做什么?”廖城嘉冷笑着问。

  周鹏慢慢张大嘴,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的发小,居然从他狗嘴里吐出了象牙,这一瞬间,忽然觉得对方很陌生。

  “抱着最后的希望和期待,苦心布局八年,收集全所有的证据。有人卧薪尝胆潜入敌方,有人牺牲生命与人周旋,然而最后呢?那些人得到该有的惩罚了吗?”廖城嘉抬头看了周鹏一眼,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缓缓道:“如果我是他,我会重建这个无序的世界,我会制造大事件,把真相公之于众,引起社会舆论。让那些企图掩盖真相,侮辱正义两字的贪腐分子统统送去地狱,毕竟那里才是他们该待着的地方。”

  周鹏猛地站起身。

  这时候,廖城嘉的桃花眼一弯,好整以暇地收拾了下衣服上的褶皱,然后微笑着说:“当然,那都只是假设。”

  周鹏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四周毫无察觉的人们,他们浑然不知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疾病的苦痛依旧挡不住他们追求生命的向往。

  他把烟屁股往桌上餐盘里一戳,抹了把脸,片刻后,他严肃地说:“马上联系欲海市公安局,把所有能调动的人员调动起来,赶紧找到那个手机号的定位,所有行动必须要快。告诉他们别管程序了,人命关天。要是他们叽叽歪歪,就顺便提醒他们一句,现在京都记者就在咱们这儿,要是出了事情,公众第一时间知道,到时候大家全玩完。”

  命令下达完,三人纷纷忙碌起来。廖城嘉不好跟着,叼着根烟站在门边朝他们轻轻挥手。

  周鹏坐在车里,望着后视镜上廖城嘉慢慢消失的身影,脑海中浮现出他方才说出的最后一番话,觉得廖城嘉这次装逼装的挺能,颇为嫌弃地一撇嘴,低头看见手里捏着的烟盒,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从烟盒里抖出根烟,放在阳光下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只是……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