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怪物(变态心理学)>第427章 残缺器官的遗体(六十九)穷病 

  “居然有这么多人。”

  中年女人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嗦嗦摩挲着那些照片,又害怕又惊讶,那些年住在巷子里的日子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

  她闭上眼,有些悲哀,那段日子是她这辈子最骄傲的日子,她年轻貌美,一颗比天高的心,争强斗胜。她像只骄傲的公鸡,擅长运用自己的优点,每天穿着短裙露出两条细长的腿在狭长的巷子里来回巡视着,好像那里就是她的天下。她冷眼旁观着那些小屋子里的人的悲欢离合,无聊地踢着石子,听人八卦着某人的悲惨遭遇。

  她长久以来整个人是麻木的,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半个身子浸在刺骨的冰水里。

  仿佛那些人过得越惨,就更能让她感到满足,有种自己过得最好的幻想。她和所有人一样,觉得死一两个人不过是寻常的事情,人总是来来去去,谁也记不住谁。在那样饥寒交迫的年代,一个妓·女的生死引不起太多人的注意。

  更何况这些人和她毫无瓜葛。

  可是现在她一睁开眼,那些死人就活生生地立在她的眼前。

  她打了个寒颤,那无数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怨恨着,凭什么你还不死?

  “你是说这些人全死了?”街道主任那单薄的眼皮愕然地撑开,惊讶地抬起头,他震惊地看着那些照片,手心里全都是汗,他用力在衣服上擦了擦,忍不住咂嘴感叹道:“这里可有不少人啊!”

  他快四十了,在如意村度过了大半辈子,从他还有记忆开始,就在臭名昭著的红灯区打转,漫步在连甍接栋狭窄的石板路上,瞅着逼仄的巷子里来往过路的人们。他常好奇地蹲在角落,看那些男男女女戴着假面具嬉笑怒骂。

  他那时候还不懂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就觉得挺稀罕,经常有提着裤子的嫖客坐在凳子边等着排位跟他讲那些又臭又长的大道理,他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心里总觉得这些人的做法很可笑,可又觉不出哪里可笑。

  被大众遗忘的贫民窟里,各种各样黑暗的事情不声不响地发生着。

  他经常能看见有人裹着草席从房子里抬出来,那种记忆就算过了几十年依旧很清晰,只是大多数时候被抛在脑后,现在被偶然牵起了线头,后头的画面就跟着源源不断全涌了出来。

  一开始很多人围在房门前看,他也探着脑袋,好奇发生了什么,其实他心里隐隐知道,有人出事了吧,可他还是一边问出什么事了,一边跑去和人凑热闹。

  裹着草席的人被抬出来的时候,半个手臂耷拉掉在外面,上面全是指甲壳大小的红印子,密密麻麻的,像盛开的梅花,但看着渗人。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撇着嘴说脏,没人愿意去碰那只覆满红斑的手。有大人趁机教育到处乱跑的小孩,说不听话,以后只能像这样被当做垃圾一样丢弃。

  人就像个物件一样被麻绳粗暴地裹在草席里,像垃圾一样丢在巷尾。瞧热闹的人们看到这里就四散开来,忘记他们脱口而出的“脏”,门前一盏盏红灯亮了起来,小巷子又开始腐-烂-淫-旎的一天。

  可能是太无聊,也可能是太好奇,那截长满花的手臂始终在他脑海里消散不去。

  他拿着狗尾巴草,吹着口哨,踩着污水,和一群与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好奇地朝那草席探头探脑。住在这片半大的孩子,早就看惯了污水四溅的下水道和头顶杂乱的电线杆,对那些边边角角里渗透出来的污泥全然麻木。

  他们不怕死人,也不懂什么是脏。

  也许是麻不不仁,也许是没心没肺。反正好玩就行。

  “死”“脏”这些字眼在他们有限的脑袋瓜里,就是单纯的文字,无论大人多少次捏起他们的耳朵警告他们不要靠近巷尾的草席,他们依旧当做没听见,甚至认为这是一种挑战,敢去碰的人,那就是勇气的象征。

  作为年纪最大的孩子,他怎么能没有勇气?

  那时候他头上的毛发还足够茂密,还没有戴上书呆子标志的眼镜,先发育的个头也比同龄人高大,穿着最时尚的牛仔裤,戴着从老爸那里偷来的蛤蟆墨镜,黑色T恤衫上有个酷劲十足的白色骷髅。

  学着街头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

  他鼓足勇气、攥紧拳头,在众人的怂恿下飞快地跑到巷尾,趁没人注意一把扯住草席的一角往上一掀,寸丝不挂的人就呼噜呼噜滚了出来。白·花·花的肉·体展现在这群小男孩面前,小男孩们张大了嘴,惊讶地看着那奇异曼妙的身体裸成相见,发出一声声惊叹。

  女人外躺在草席上,她不着寸缕的肌肤上布满了红色的圆型斑点,看着很美又很渗人。

  有小孩好奇地拿着棍子,戳着女人的身体,然后惊讶的大叫:“是软的!”

  所有人摇头晃脑起来,惊奇地彼此传递着眼神,仿佛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不是玩具、物体,是和自己一样活生生的人。

  “呼呼……她死了。”他开口,语气很平静,只是因为动作太快有些喘息。

  现在回忆起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冷淡,或许因为死亡太过于常见,或许因为那时候住在贫民窟边缘人群的命没人在乎,或许是他年纪太小对一切都没感觉。

  这种连死亡都引不起共鸣的感觉,反而让现在的他觉得可怕。

  “她没死,”他记得有个声音和他争执着,那个男孩现在在记忆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记不得是谁,只记得那个男孩为了证明自己的结论,拿着棍子大力朝女人抽打了几下,女人的立刻发出一声很短很急·促的叫声。

  所有人都吓得尖叫起来,他记得来了个几个大人,揪着他们耳朵教训他们。

  “那个人还活着!”他们固执说着,努力为自己辩解着。

  指着还在痛苦呻·吟的女人,大声叫喊:“没死,没死!”

  大人们没有搭理他们,把草席匆匆重新裹上,过了会儿,来了辆掉漆的银色面包车,把女人运走了,没人知道那辆车去了哪里……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句缠·绕在脑海里的话

  她没有死。

  “她们怎么死的?”周鹏还在追问,如果是被谋杀的,那就是一系列不为人知的连环杀人案了,这可是重大案件。他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和现在手里的案子息息相关,于是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死因。

  “大多数是病死的。”中年女人瞥了他一眼,把掉在额前的头发捋在而后,唏嘘地说,“得了病,没钱上大医院,治不好,就死了。”

  她从照片里抽出一张递给周鹏:“这是我们唯一能去得起的诊所,就开在巷尾,你看照片里,很多人蹲在地上打吊瓶,很简单,付不起床位费。”

  周鹏接过照片,默不作声地看着。

  照片里有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女孩,肚子圆滚滚的几乎快要临盆,她坐在凳子上要哭不哭地望着天空,快要做母亲的她却无助的像个孩子。

  中年女人吐出口烟:“我们这行靠得是运气,运气不好,就遇上不好的客人,得上治不好的病。这二十几个,都死了,我记得很清楚——”

  “没有。”街道主任打断了她的话,“有些还没死……”

  “快死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女人刻薄地笑了笑,不耐烦地反问,“得了重病奄奄一息干不了活,房租每天都要缴,没钱交房租没钱治病,那就和死了没区别。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别给周围人带麻烦。”

  周鹏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就算照片上的人都死了吧。”街道主任一屁·股坐进那小小的凳子里,满头大汗地摘下眼镜擦了擦,“我记得那会儿,总有个面包车到巷尾把尸体运走。桃红姐,你知道那车从哪儿来的吗?”

  “能从哪儿来呢?”女人干巴巴地说,“就是殡仪馆吧。”

  街道主任点点头,端详起那莫名其妙的数字皱起稀薄的眉毛:“这应该不是血型,你看,这里有C。”

  女人深吸一口气,凑近看了眼,摇摇头:“也不是年龄。你看这个,都42了。”

  两人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些照片,沉默片刻,街道主任自言自语:“前面的数字都是4933,字母有的是A,有的是C……后面的数字也没有任何规律,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在所有死人的照片上写下一排数字?这个摄像师为什么要记下这些号码?”

  听见“摄像师”三个字,女人突然烦躁起来,她带着几分自嘲语气冷笑着说:“那个年轻摄影师来到巷子里,说是关心我们的生活,想要把我们的遭遇和我们的故事都用相片的方式留存下来。我们那里所有人都相信他,觉得他可信,给他说了自己私密的故事……可他不仅没有发表,还把死人的照片做上记号,这是干嘛——吃人骨头不够,还要把死人从地里挖出来吗?”

  这时,周鹏眼皮重重地一跳:“主任,你刚刚是不是说了面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