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有狐缓缓,在彼淇侧>第9章 念兹在兹 必有回响

  “满弟弟,你的佩剑是哪来的?”尚小书颇有闲情逸致的修剪起花枝,漫不经心开口,趴在池边给尚大官捞蝌蚪的阿满闻声转过头去。

  今早尚老爷带着尚少爷、少夫人进京,管家又把尚大官拖去打理自家产业,尚小书和阿满倒落了个清静。

  “是我爹给我习武用的,这叫天行剑,好像是爹从前在街上捡的,便一直带在身边了。”阿满把佩剑解下了给他看。

  “傻小子,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尚小书喃喃,细细看起了剑,“那满弟弟可会武功?”

  “说来惭愧,阿满自幼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学艺不精,体弱多病,还照顾不好公子.....”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捧着的瓷碗放在青石桌上,整个人都颓了。

  尚小书插着花笑道,“那你可想学武保护大官?”

  “自然是想,保护公子是阿满一生的使命。”阿满抬起头亮亮的眼睛,“只怪阿满不争气。尚府每三年都会招进一批练头训练府里的侍卫,但我没有资格进队。”

  尚小书放下花剪问,“若我教你呢?你可愿意学?”

  “尚哥哥还会武?”阿满惊奇。

  “纸上谈兵,略知一二。”尚小书沉思了半天,硬着头皮开口。

  “尚哥哥能教我?”阿满跑来摇着尚小书的手。

  “你一个文弱书生武功为何如此高强?”我身上敷着黑糊糊的草药不甘心地问。

  “武功?”他倚靠老树愣了愣神,随即大笑,“等你拜我为师,我便教你。”

  “痴人说梦!”我冷笑。

  他补着衣袖窟窿,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那时少不更事的我绝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拜倒在面前这个无名之辈的灰布袍下,也绝没想到这句话日后竟成了他的饭后谈资。

  “很有骨气嘛小输!”他总这么说,怎么听都有一丝挖苦的意味。“无边不愧是九尾族最强大的青丘氏里天资最过人的日字辈的九九一代狐子啊。”

  “山长啊。”我暗暗磨牙,“你将是世上最伟大的老师,并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你最有出息的学生我,名声太响亮了。”

  只怪我过于了不起,一夜之间,尚关,字塞域,号明月居士,都只剩下了一个称呼——‘无边之师’。

  对了,他这打赢了我的功夫原来叫,五禽戏。

  “当然可以。”尚小书回神对阿满笑着,“以武止戈。不是以戈止武,也不是以武止武。武不能止武,戈也不能止武。”

  阿满听得稀里糊涂,“尚哥哥,我学武只为强身健体,保护公子。”

  “好,上武得道,平天下。中武入喆,安身心。下武精技,防侵害。”尚小书继续道,“既然你决心学武,便先把兵书看懂。”

  他抱来一摞书,似乎早有预谋。《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太白阴经》、《虎钤经》、《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十大兵书,本本齐全。

  这回到阿满犯了难,“尚...尚哥哥,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看完兵书只会事半功倍。”尚小书笑眯眯地像只

  老狐狸。

  “那看完兵书是否就能学武了?”阿满掂量着书本问。

  “能。”尚小书点点头,“你有天行剑这么上乘的兵器,读点兵法后先扎一年半载的马步稳下盘,再站个三年桩,然后就教你剑术。”

  “这么长时间的基本功啊。”阿满泄气,“那这期间,尚哥哥可否能先教我些易学速成的功法?”

  “功法,易学速成?”尚小书眼睛转了转,“八卦掌,太极拳,九宫步,这些以后再学,不如我先教你五禽戏,强身健体。”

  “五禽戏?”阿满一脸天真懵懂,“什么不能先学八卦太极九宫?”

  “因为,还没等你起势,就被对面一个舞五禽的撂倒了。”尚小书沉重地叹气,板起脸装凶道,“教你学五禽戏你就学,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哦,哦。”阿满木木的点头。

  “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兼利蹄足,以当导引。体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怡而汗出,因以著粉,身体轻便而欲食。普施行之,年九十余,耳目聪明,齿牙完坚。”尚小书嘴里叨着《后汉书·华佗传》,手足霍霍,颇有疯子之态。

  “快跟着我一起做,每戏八式,共四十式。”他擦擦额头的汗,拽起一边看得目瞪口呆的阿满一起群魔乱舞。心里暗暗道,我也就学了这个,早日教会你早日溜之大吉。

  “尚哥哥,我,我就不必了吧?”阿满跟随着他,一边僵硬的摆动肢体,一边紧张的张望四下有没有其他仆人经过。

  “快来,其威力之大,其功效之好,你得亲身试过了才知道。”尚小书舞得起劲,继续迷糊的教导起阿满,“虎戏者,四肢距地,前三掷,却二掷,长引腰,侧脚仰天,即返距行,前、却各七过也。鹿戏者,四肢距地,引项反顾,左三右二,左右伸脚,伸缩亦三亦二也。熊戏者,正仰以两手抱膝下,举头,左擗地七,右亦七,蹲地,以手左右托地。猿戏者,攀物自悬,伸缩身体,上下一七,以脚拘物自悬,左右七,手钩却立,按头各七。鸟戏者,双立手,翘一足,伸两臂,扬眉鼓力,各二七,坐伸脚,手挽足距各七,缩伸二臂各七也。”

  没舞两下,阿满只觉浑身腰酸背痛,不由得哀嚎,“尚哥哥,今日到此为止吧,我,我不行了。”

  尚小书喊着口号不肯放人,“年纪轻轻,身子骨怎么这么虚弱?满弟弟,我跟你说,你好好学五禽戏,每日舞上一舞,任力为之,以汗出为度,有汗以粉涂身,我保你消谷食,益气力,除百病,能存行之者,必得延年。”

  “尚哥哥,我现在,只想,想看兵书去。”阿满呼天撼地,好好的要学什么功法?一早去看兵书了多好。

  “好了,先这样吧。”尚小书停下手放过他,拿起手帕替气喘吁吁的阿满擦汗,眼底都是复杂的情绪。“满弟弟,今后你可好好学文习武,若以后我离开尚府了,你要护尚大官周全,还有,照顾好自己。”

  “尚哥哥,你怎么了?你要去哪儿?”阿满怔住了,转头去看他,从未见过见尚小书表露这么认真诚恳的神色,急忙拉着手,生怕人走了。

  “我能去哪啊,瞧你吓的。只是如果有这么一天,我刚刚说的话,你得答应我。”尚小书笑起来,又是满脸气定神闲。

  “尚哥哥以后可不要随便开阿满的玩笑了,阿满一定会保护好公子,也会保护好你的!”阿满握紧了剑柄,急切的就差立指起誓了。

  “好,我信。”尚小书摸摸他头,伸出小拇指跟他拉钩,“好久没有人保护我了。”

  中午时分,管家推着恍恍惚惚的尚大官进院,尚小书吃着茶点赏花,阿满泡着药浴长吁短叹。

  “舒来兄。”尚小书起身笑迎。“公子回来了?”

  “尚先生。”管家微微躬身。

  “舒来兄不必多礼。”尚小书连连摆手,忙把他托起。

  “著心哇。”尚大官一头扑进他怀里,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九章算术》好难,我学不会,尚家好多钱,我不想要。”

  “哈哈哈哈哈哈。”尚小书看着红了鼻子的尚大官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那大官以后一定会成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官,要不下次学学《孙子算经》?”

  “不要,不要,我不算,我不想接管尚府。”尚大官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滚烫的泪珠霎那把尚小书腹前的衣衫打湿。

  “公子,您可是尚府未来的家主,怎么能不学习不打理呢?”管家无奈,脑瓜子嗡嗡响,却对这小主子毫无办法。

  “我还小着呢。”尚大官嘟哝,被尚小书抱在怀里去看牡丹插花,两耳不闻窗外事。

  尚小书拍拍愁眉苦脸的管家表示深有同感,又欢慰道,“他是尚大官,叫大官,以后就是要当大官的。”

  迷信思想要不得啊!管家正欲开口,只见他转了个话题又道,“舒来兄,听阿满弟弟说那天行剑是您的,此等宝物,不多见啊。”

  “这剑确实不凡,尚先生好眼光。”管家摸摸胡子,款款道来,“我幼时流浪街头,生死未卜,此剑就是那时在街上捡到的。说来也怪,街上人来人往,好好一把剑在地上也不见人要,我抱着它四处流离也没人来抢,更奇的是,有了它以后我的日子就好过起来了,我见它刻着‘天行’两字,只道它是天行剑。”

  “原来如此,以后我可得多上街溜达。”尚小书使劲瞧着管家云淡风轻的脸庞,他居高莫测起来,“传说青丘之国,有一剑一刀,其中的剑名曰‘天行’,只传强中强者,得剑者能当万狐之首。不是人持剑,而是剑选主,此剑忠心耿耿,认了主便常伴左右,不离不弃,只听令一人之命,曾多次救驾有功。除非旧主人成仙或故去,除非天行剑被毁或被弃,两者的契约才会终止。如果主人想,剑甚至会自毁来永世陪伴主人以示忠诚。而青丘的历届族长都选择了把自己的凡身留给剑,以表珍爱。所以天行剑虽多次辗转,却一直流传至今。自宝剑问世以来,各方势力前赴后继,千方百计的想把它盗走,掌控狐族,而最后惨死在剑下。”

  管家饶有兴趣地听着,“尚先生讲的故事跟真的一样,一把剑还有这么多渊源。”

  “故事可是真的,我可是狐妖欸。”尚小书一挑眉,得意洋洋。

  狐妖吗?管家怔了怔,好像好久以前,有谁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但,明明就是仙子啊。

  “尚先生果然见多识广。”半晌,他喃喃开口。

  尚小书垂眼睑轻轻皱了皱眉,“哈哈哈哈,小书随口一说,舒来兄莫要见怪,怪志杂谈,不足挂齿。”

  “不,尚先生讲的很好,很感谢你告诉了我这么一个故事。也可能是真的呢,传说传说,也得有传闻呐,不过是年代过于久远,后人添油加醋了些,剑可是实打实存在的,也许它就如传说中的那样一直保护我,虽然不知道它怎么选了我当主人,但还是非常感动与高兴啊。”管家笑着开口,“倘若世上真有狐妖,我想它们也是非常美好友善的,我见过了。或许下次还能交个朋友。”

  桌上的天行剑微微颤抖了一下,谁也没发现。

  尚小书展颜笑道,“对了舒来兄,阿满今日跟我学了五禽戏,刚回屋内泡浴呢,我给他准备了些兵书,再让他先练点基础,日后教他剑道,他是个好苗子,只要肯勤学苦练,好好栽培,定能成大材。”

  “多谢尚先生,承蒙尚先生厚爱。”管家低头道谢,诚惶诚恐。

  “别这样,都是我该做的。您千万不要跟小书客气,我敬你为前辈,更是与满弟情同手足。”尚小书笑得灿烂。

  “著心,你家的宝物怎么就跑到我们管家手里啦?”尚大官趴在他耳旁小声问。

  “你猜嘛。”尚小书神神秘秘不肯多透露一个字。

  “我知道了!你就是为了拿回天行剑才缠上我混进尚府的对不对?”尚大官脑瓜子可机灵了,天行剑是青丘的东西,尚小书是青丘的狐,他们只要把剑物归原主尚小书就能走了,他有种洞察了天机般的兴奋。

  “真聪明。”尚小书敷衍夸道。

  “那难道此行还别有目的?难道你要把我们杀人灭口了才罢休?”尚大官惊道,扁起嘴,眼泪又吧啦吧啦的掉,“你舍得嘛尚小书,你忍心吗?你怎么这么狠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难道我们的忘年之交都是假的吗?”

  尚小书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想把人扔出面前这个窗户的冲动,头疼长叹,“以后别看这么多杂书了。”

  尚大官不哭出声,只是轻轻抽泣,一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咬着下唇,满脸通红,看得尚小书心都要碎了,他带着哭腔问,“我欠你们姓尚的,别哭了祖宗,我亲亲你行不行?”

  话音刚落,尚大官猛地仰起脖子猝不及防的亲上了尚小书的左脸颊,“不行,只有本公子可以亲你。”他傲娇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被亲过的那处陷了一块,尚小书左脸独有的梨涡浮在脸上了,越来越深。

  阿满泡完浴回来了。“爹。”他惊喜地叫了一声,又对尚小书道,“尚哥哥,你教的五禽戏果真厉害,我现在身轻如燕,好像打通了十二筋络,浑身力气。”

  “趁热打铁,现在来运气打拳必有奇效。”尚小书眼见愿者上钩,忙做顺水推舟。

  “好嘞。”此时,阿满早对尚小书的话深信不疑。

  “著心,你什么时候会武的?”尚大官抬头问他。

  “一知半解,不值一提。”尚小书嘴上谦虚,脸上却是大言不惭的神色。

  “我也想学。”尚大官摩拳欲欲。

  “那你先把“数”学好。”尚小书捂嘴揶揄。心里打起鼓,什么时候自己也好好去学学武术,总不能误人子弟啊。

  “唉,那我真不会。”尚大官嘟嘴。

  尚小书也不理,看着晴空叹了口气,“哎呀,当初不知跟谁打了个赌,若他好好读书学习,我便满足一个愿望,若他中道放弃了,那我可就食言了。”

  “你你你,你个坏人!”尚大官辣手摧花,气得结巴。

  第二日恰是端午,尚府上下忙活起来,一早食肉粽,饮雄黄,挂艾草,编五彩,过节气氛颇为浓烈。只是这热闹中久久不见尚府大公子。

  “又跑哪去了?这孩子,我编的五彩丑不拉几的可给谁带呀。”少夫人急道。

  “也不知道过来帮爷爷闻闻这艾草有霉味没,放多少年了都。”尚老爷嫌弃地挑起一根艾草。

  “不行,我真吃不下了,我找官哥儿来,让他吃。”尚少爷把粽子往前一推,苦不堪言。

  此时的尚大官背着手,满脸愁容,在池边慢吞吞踱步,踢下的石子惊扰了一片蝌蚪群,他在岸上一遍一遍自问自答,任谁呼喊也不受影响。

  “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几何,几何,我上哪知道去啊!问世间数为何物?直教人投河想死!”

  尚小书走到他面前给他挂上蛋兜,嬉皮笑脸,“好学生哟,今天你应当背《九章·怀沙》才对啊。”

  “我迈不过“九章”这道栏了是吧。”尚大官被磨得没脾气,抬头扯出一丝苦笑。

  “不迈不迈,今日过节,走,夫子带你去看赛龙舟!”尚小书牵起他手,大摇大摆走出尚府,亦如他来时这般。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

  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

  眴兮杳杳,孔静幽默。

  郁结纡轸兮,离慜而长鞠。

  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

  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

  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