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有狐缓缓,在彼淇侧>第16章 蹴罢秋千 万物相生相克

  “这几日过去,也该好转了吧?”尚关哭笑不得的看着霸占木床,懒懒洋洋晒太阳的尚输。

  “唔,伤筋动骨一百天,早着呢。”尚输翻起了看了一半的《山海经》,“青丘国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一曰在朝阳北。呵,一派胡言。”

  “胡言,狐言。”尚关倒了一杯菊花茶戏弄他,又问,“哺食想些吃什么呢?”

  “想吃竹鼠了。”尚输踢开被子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山长给我做好不好?”

  尚关喝下花茶,一脸鄙夷嫌弃,“怎的还想吃鼠?”

  “常言道,天上斑鸠,地上竹溜。竹鼠可是好东西,做成蜜叽的小竹鼠更是人间至味。”尚输正儿八经的嘱咐着,“你可亲口答应过,我想吃什么都可以,你会好好照顾人家的。”

  屋后那片竹林青葱,常有竹鼠游间钻地,油光水滑,其肉鲜美,肥而不腻,引狐垂涎啊。

  “人间至味是清欢。哪有像你这般吃鼠的?也罢也罢,给你吃就是了。”竟忘了他是只真狐狸,只好自我安慰,天性使然,天性使然。

  尚关被他的奶声奶气激起鸡皮疙瘩,咨嗟一声,拿起花锄竹篓仰天唏嘘出门去,“传不习乎?”

  “温故而知新。”身后传来叫声。

  “甚好。”他如临大敌般关上了竹门,腿立马就软了下来。

  “先生好。”东篱下,两只直立身子的狐狸装模作样鞠躬行礼,场面滑稽。

  “你们好,小输说想吃竹鼠了。”尚关立马挺起身子颌首致意。

  “我们便是前来邀先生一同捕鼠的。”功成一脸真诚。

  “捕完鼠我们再与先生一同爬树采蜜。”名就诚挚无比。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藏。”尚关自言自语津津乐道的揣摩天机,试图对功成名就如雷贯耳的话语麻木不仁。

  在院后那一片空地上有个小水潭,潭水清澈冰凉,由山泉汇至于此,夏日里三人一狐便开始泛舟采莲子,冬天就在这冰嬉做冰食。

  水里放养着尚输捕来的鱼儿和功成名就舍不得吃的小虾小蟹,皆若空游无所依。春日万物复苏,生灵繁衍,尚关想着,若它们能好好传宗接代,便有了取之不尽的鱼池。

  小小一方水潭藏了无数乐趣,水里游过泳,水中跳过舞,如今潭边竹枝弯垂,春风拂面,水上还悬挂一秋千,以竹枝为架,拴上彩带,加以踏板制成。秋千者,千秋也。

  自寒食节下山溜达了一圈回来后,功成名就就一直对人间的

  水秋千恋恋不忘,没日没夜嚷嚷着让尚关也快做一个。

  尚关为人一向随和,满口答应。

  那天春光无限好,西湖中央放置两艘雕画精美的大船,船头竖起高高的秋千架,在杂技表演开始前,船上便鼓声大作,铜锣喧天,船尾有杂耍艺人随着音乐先后上竿,跟围观的观众们招过手后就奋力的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当秋千悠到与秋千架的横梁相平之时,他们双手脱绳,借秋千回荡之力跃入空中,又在空中翻作跟头,最后投身入水完成表演。一番表演行云流水,酣畅淋漓,直把三只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小狐狸看得瞪目咋舌。

  “先生您能不能给我们也做一个大秋千?”功成对着尚关满眼殷切。

  不能说话的名就探出头,扒拉着功成的袖子急迫的看着尚关。

  有位公子,在水一方。悠然自得开口,“当然可以,这有何难?”

  尚输收回目光不以为然,“纸上谈兵,螳臂当车。”

  尚关也不恼,“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三日后,秋千建好了,功成名就自是欣喜若狂的,当下窜上蹬板晃荡起来,一狐各抓一边,站在竹板上,悠到半空,竹篁长啸。

  尚关也是喜出望外,忙看向一旁站着不动的尚输,“小输,秋千做好了,你怎么不去玩玩?”

  风和日丽下,也不知是不是尚关老眼昏花竟瞧见尚输撅起嘴闷闷不乐,他瓮声瓮气道,“秋千有什么稀奇的,还没荡竹子好玩,也就功成名就那种小孩子才喜欢。”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向竹林深处。

  “先生您也来玩啊!”功成名就在身后呼唤着。

  他看着远去的身影转头洋洋一笑,“来了!”

  倘若不是起夜时瞧见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在皎洁月光照耀下的小谭,波色乍名明,清澈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而水面上那空荡荡的秋千此时多了一个人影,双手紧紧握着彩带,荡着,摆着,一遍一遍,欲上青天。正诧异是人是妖,倏忽,人影仰头离空,似飞流直下三千尺,落入潭水中,霎时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水面鳞浪层层,皓月当空,总算揭开神秘人的面纱。却是身边最熟识之人。尚输是落入凡尘的仙子,水花嬉戏,氤氲旖旎,晚风吹拂竹林,他的笑声传入耳畔。尚输玩累了,要到岸上来,青衣湿漉漉粘在肌肤上,他索性全脱了,水珠在发梢滴落,足下染了泥泞,光洁的背脊,一览无遗。尚关连忙错开眼,若不至此,若非今夜所见,他当真以为小输是不喜欢秋千的,要黯然神伤许久。

  怔怔回过神,满是止不住的开心,睡意顿无,闲庭信步,何处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讲完秋千了,现在该抓鼠了。

  竹枝蔽日,着胶白长袍也觉单薄。功成和名就轻车熟路,尚关在后紧紧跟随。

  细看林间会发现,有一小片面积是枯死的,那极有可能就是根部处有竹鼠建窝,再而,竹鼠爬过的小路会变得十分光滑,根据这两点便不难找到它的藏身之地。

  三人蹑手蹑脚来到窝室旁守株待兔,洞口封有大量的新鲜泥土、鼠粪,这些都表明竹鼠还在洞内。

  功成名就已经开始行动,互相抓起泥巴往对方身上招呼,很快,两只几乎与泥地融为一体的狐狸开始在洞口深挖,前爪开路,后肢刨土,当听见竹鼠发出“呼,呼”的叫声,就趁机扑身把它压制住,毫无反抗之力,放弃咬人的竹鼠便全身动弹不得的被叼出了洞。

  尚关则是用锄头顺着洞口翻土,挖到一定程度时把点燃的茅草推送进洞,约莫一刻钟时辰把草拿开,敞亮洞口,此时被熏闷的竹鼠全身酥麻,头晕脑胀只想迫不及待地逃跑出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这时拿竹夹挟竹鼠入篓毫不费力,恰好不过。

  一上午的时间,尚关夹了晕乎乎的五只竹鼠,而后说什么也不肯再抓,别在腰间的竹篓被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伸直了手臂,离身子要多远有多远,仿佛随时随地就丢掉。皱成一团的脸上大有一副舍生取义的意味。

  名就找到了一窝雏鼠,足有十余只,它叼着用茅草临时做成的窝,尾巴摇的欢快。功成也抓了□□只,重新化成人形,身穿黑扪色衣,倒也不觉得多脏了,草绳把竹鼠绑成一串,握着绳端拖行。

  “那然后呢,他们去找蜜了吗?”尚大官听得入迷,有仆人进来端走了剩食又退下。

  “徒儿莫急,容为师再喝口茶。”尚小书喝了水润润喉又绘声绘色地讲了下去。

  “竹鼠找着了,现在还差蜂蜜,要不让两人去采蜜,剩下一个先回去清洗好竹鼠吧。”功成出声道。

  尚关捏着竹篓身子僵了一下,在处理竹鼠和去采蜜之间难以抉择。

  名就放下那窝小竹鼠,天真无邪,“功成,要不我们去采蜜,让先生回去弄竹鼠吧。”

  ‘要不我现在就给你们晕过去看看!反正不是被竹鼠咬就是被蜜蜂咬!这是人选的吗!’尚关咬咬牙,悲愤地把竹篓丢到茅草窝旁,里面的竹鼠发出“吱吱”的叫声。

  “处理老鼠还是你们比较在行,我还是和小狐狸去采蜜吧。”他一副捐身徇食的英勇激昂,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无私觉悟朗声说。

  功成名就看着他的脸色变幻莫测,纵使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尚关那视死如归,错节盘根的心理。最终默默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功成一手端起鼠窝一手拉着鼠串,把沦落为鼠篓的竹篓别在腰间潇潇洒洒回程。

  分道扬镳后,名就昂首阔步,拖拉毛茸茸的大尾巴,左嗅嗅右嗅嗅。

  尚关把嘴唇紧抿得发白,举步维艰,握着大袖一走三回头。

  悬崖峭壁上筑着一个大蜂窝,名就馋着那不断滴蜜的蜂巢,转来转去,望眼欲穿,它转头看向尚关,“先生你看!”

  尚关连连点头,“好山,好水,好风土。”

  它又问,“先生看见了什么?”

  “天空,蜂蜜,你。”

  名就突然纵身一跳,跳到峭壁上,对着地上滴到蜂蜜的青岩又舔又舐。“这就是老大为我们打下的江山!”它大声道。

  尚关拍拍自己的脸蛋,在对岸小心翼翼探出身子朝下看去,脚底是万丈深渊,一不留神是粉身碎骨。瞬间只觉血气上涌眼前一阵发黑,他连忙俯低,在地面留下十指抓痕,大口大口喘着气,正要直起身,却看见了一旁的名就如脱缰之马要往下蹦去,他心都快停了,慌忙捂着自己的心脏连连后退,双腿不住打抖,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闭了闭眼稳定心神,望向青天,却总觉所立之处在摇摇晃晃,只是在悬崖边看了一眼罢了,便打消了长久以来想去少林学绝世武功的念头,什么登峰造极,飞檐走壁,凌波微步,一切轻于鸿毛唯生命重于泰山啊。

  “先生!”名就喊他。他转眼看向对面,名就前肢趴着岩石直起身子,侧头迎向阳光,环视群山,颇有王者风范。“你要不要过来?”他问。

  “不要了。”尚关脸上一副波澜不惊,四肢急急后退,盘腿打坐,坚决不动,若身后再有颗菩提树当场就来个飞升了。

  “这样啊。”名就惋惜地叹了口气,“我感觉可美了。”

  “狐假虎威。”尚关淡笑,才发现笑容都颤抖了,他连忙打断名就的自怜自爱,“把蜂巢取了来我们便快走罢!”

  “这事我一狐可办不成。”名就努力往上蹦了蹦,“先生寻两支粗大细长的枝桠来掏下蜂窝,待我把蜜蜂都引走后便可渔翁得利,老大说这招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还挺会学以致用。”尚关玩味儿的摸了摸下巴,虎父无犬子这话果然不假。“等着。”

  他挪起身子找来两条长长的木枝,奋力伸长手臂去戳蜂巢,周围的蜜蜂嗡嗡作响,此时也容不得他反悔。身子趴在地上倒不嫌脏,只想着不能功亏一篑。本该执笔捧卷,卖弄风月的可人儿,此刻面容红润,额头冒汗,活脱一副“美男卧地图”,虽说样子毫无形象却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名就扯了一披白纱笼在身上,照猫画虎也起了异世奇人的意味。他双手抱头捂耳,眼睛一个劲盯紧头顶,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终是蜂窝掉了下来,险险在峭壁边打了个圈算是定住了。

  刹那,蜂潮全冲着脚边的名就去了,一大片冒着尖刺,气势汹汹,说时迟那时快,名就当机立断扑身跳崖,衣袂飘飘似天上浮云,“扑通”一声清脆传入耳,整个山谷都荡起了涟漪。

  瞧着蜜蜂都跟了去,尚关爬起来招架起树枝,像使筷子般的夹起蜂窝,慢吞吞的架着这庞然大物一步一步挪动。蜂巢平安落地那刻,天地都为之舒了口气。

  他还是离得远远的,几次敲打蜂巢把为数不多的蜜蜂都呼走后才凑近,抬脚如小儿踢球般踢走蜂窝。椭圆的蜂窝似纺锤,一路流着黄澄澄的蜜儿往山下扑去,尚关在后不紧不慢走着,鼻间满是芬芳花香,清爽林风,莹溪潺潺的水气和甜丝丝的蜜味儿!

  “尚输啊尚输,为了你一口吃的,我们可都把老命搭上喽。”

  这边尚关头也不回的走了,还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另一边的名就却似乎没这么走运。

  他躲在水里探出一支芦苇吸气,那群蜜蜂萦绕水面久经不走,身边成群结队的鱼儿游过,痒得浑身难受,不时还有水鹭伸着长长硬硬的鸟嘴去啄名就大人的脑袋,万妖之首的狐妖落水后竟如此狼狈不堪,真应了那句老话,虎落平阳被犬欺。

  “老大啊,功成啊,先生啊,狐女娘娘,女娲娘娘,你们可快显灵吧!举世无双的名就要英年早逝了。”名就心里叫苦,偏偏叫天不灵叫地不应,谁让自个平时不好好修炼,如今竟连小小的妖蜂都对付不了了。

  “哈哈哈哈哈名就也太窝囊了吧!”尚大官取笑着,嚼着果脯听得津津有味。

  “那可不,大官要是不好好学习,说不定连名就都不如呢。”尚小书没有半分当狐老大的模样,毫不客气的附和着,咬着肉脯津津乐道。

  “才不会呢,我可是尚小书的徒弟。”

  “这倒也是,不过说起来,我也是名就的老大啊......”

  “哈啾——哈啾——”好远好远的地方,名就狠狠打了一声喷嚏。

  “感冒了?”一身虾子色的功成斜眼望了他一眼继续练剑。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在骂本少司命。”紫衣少年撸了撸鼻子嘟哝着。

  “小书,明天又讲什么故事呀?”

  “明天?明天给大官讲雪山的故事好不好?”

  “好啊!小书还去过雪山呢?那远不远?冷不冷?美不美?”

  “很美。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

  “那,那里也有尚关,功成,名就吗?”

  “没有了。”

  “他们去哪啦?”

  “他们一直都在等我回家。”

  “那你怎么不回去?”

  “未老莫还乡,白头逢故人。”

  “你傻呀,那是家,尚小输的家,就算再也没有别人了,那就自己。天还没有塌,该吃吃,该睡睡,照顾好身体,还有记得永远以自己为傲。”

  尚大官把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尚小书却听的泪流满面。

  又是午后时分,一大一小坐在秋千上,看着浩浩荡荡的群山,光芒万丈的太阳,形影单只的大雁,湍急的瀑布,摇曳的绿林。

  潭水倒影两个人影,蒲桃青衫的少年膝上放一陶瓮,里头是蜜浆浸泡的小竹鼠,他一口一个吃得一脸幸福,小腿瞪得欢快。

  身旁那位松花色衣公子一脸痛苦又复杂的表情,手里颤巍巍拿碗山水豆花,“哧溜——哧溜”一饮而尽,倾斜的碗滴尽了余下的水汁儿,点到水面“叮咚,叮咚”煞是悦耳。

  “真是,谁要跟你抢似的。”他缩到最边上,看着有滋有味的少年腹诽起来。

  “你不尝尝?”少年大方的捏起一鼠举到他面前,“好东西!”

  “抓这东西可把我半条命要了去,吃完怕是直接去见佛祖了。”公子的面容狰狞起来,挣扎着要他离远点,左手却从人背后绕过,稳稳了撑住少年身侧的彩带,以防他大喜过望,一个不小心就往后倒去。

  “此话怎讲?细细道来。”少年郎又吃进一鼠,慵懒惬意的吧唧着樱桃小嘴儿,好整以暇看着愤愤不平的公子哥。

  此话一出,公子立即口若悬河,呶呶不休,滔滔不竭,少年只觉昏昏欲睡,鼻声如雷,渐入梦乡。

  屋内,功成正给哼哼唧唧的名就上药。“你怎么就这么丢狐呢?”

  “我想吃那个。”名就一心只有山水豆花,对桌子上的褐陶大碗努努嘴。

  “忍着,你被蜂扎了,诸多忌口。”功成又拿白布包冰块给名就消肿。

  “嘶——”名就打了个寒颤,满脸愁容,“吃都吃不了了,狐生还有何乐趣?”然后哀叹道,“若我修炼不成被逐出狐族了,也是死路一条,这样想着,倒还不如早点来天劫,挺过去了我就上天,挺不过了就算,死的痛快些!”

  功成手下一顿,“多想点好的,只管修自己的道。谁逐你,我逐谁。”

  “此话当真?”

  “绝无半分戏言。”

  “狐女说,要离男子远些,老大说,不能轻信同性的话。”

  “青丘子民,功成,在此对天发誓,必护名就一生周全,若食言,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轮回,洗净罪孽后便灰飞烟灭。”

  “青丘子民,名就,也在此对天立誓,将与功成生生世世同舟共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食言,天打雷劈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