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有狐缓缓,在彼淇侧>第24章 青丘族长 冥冥中自有定数

  “少爷,前面有个小孩子挡了路,走不了了!”马车猛地停了下来,茶水一滴不剩洒在右手,有小厮跑到窗前跟他报备。

  马儿不安分的扬扬蹄,前面传来吵杂声,他不紧不慢擦干手,摇起扇子下车,一身银白,扇中洋洋落着“陌上花开”,男女老少纷纷侧目,他好看的紧,站在这人海熙熙中似仙子。

  “尚家家主出来了,真是人中龙凤啊。”

  “早听闻尚家家主年少有为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人群中细细碎语传入他耳中,人们忙着赞叹这位有“临安城第一美男”之称的年轻家主,姑娘家更是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红光满面的一睹芳容,他笑得勾人也有些惆怅,“枉费我一身才华,却都只顾看我皮囊。”

  他一步步向前,人们便自发让出一条道,大街中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蜷缩着身子挡住了去路。

  周围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有道颀长的身形在我面前挡住头顶刺眼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凉,一双洁白无暇的踏云靴闯入眼帘,那时我竟还不知道,在一个晒得让人头脑发热的晨间,我会追随这双鞋的主人一辈子。

  “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何拦在路上?”这是我平生听过最温柔的声音,是问我吗,忍不住抬头一探究竟,撞见了一位谪仙。

  那孩子抬起头,我总算看清他的模样,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一头杂乱无章的头发下掩着一张瘦巴巴张兮兮的脸,唯有一双占了一半位置的大眼煞是好看,璀着光比旭日还亮上几分。

  “我......”他正想说些什么,一块庞然大物风风火火冲到我面前,扯着大嗓门嚷道,“恭候尚老爷大驾,不知尚老爷屈尊至此,朱某怠慢了!”

  我展开扇子挡住那人的唾沫四溅,他雄厚的身躯严实遮住了小孩,我不得不正眼瞧他。一身俗气的枣红大袍,供着手,宽大的衣袖沾了油渍,一片金光闪闪,肥头大耳,一双绿豆小眼,一嘴龇黄牙板,见此模样,心里起了一阵恶寒,不动声色退避三舍。

  那人大步一跨,又近了我几分,脸上都是讨好的笑,“小人生的寒碜,脏了老爷的眼。听闻是朱某的贱奴扰了老爷的车驾,老爷勿怪,朱某这就把奴带回去,恕朱某管教不严,来日再好好上门登访给尚老爷赔罪。”说完,一步一步往孩子走去。

  我整个身子都颤了起来,哆嗦着往人群里躲,却轻而易举被提起衣领,“不,不要!放开我!我不要跟你回去!”我奋力挣扎,蹬着腿双手往后抓去。

  他吃痛收回手,我重重摔在地上,见那张凶神恶煞的猪脸抡起拳头,有好事者争抢观席,有怕事者纷纷朝外躲去,市井街道人头攒动众生百态,偏偏少了几分传说中的江湖侠气。

  “慢着。”

  我悄悄睁开眼,一纸扇拦住了粗如象腿的手臂,是那位素不相识的仙人出手相救了。

  看到自己被拦下朱苟明显也愣了,看着尚光阴晴不定的脸,小心翼翼开口,“尚老爷,朱某......”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小的孩子你也敢下狠手?把我大宋法当什么了?”尚光收回扇子,不卑不亢的两句话,凉飕飕的叫太阳都缩进云里。

  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于是围观的人都大笑了起来,他们笑人卑言微的无可奈何,他们笑心高气傲的路见不平,他们笑堂堂大宋临安街上的一起鸡飞狗跳,他们目睹了一场从今以后注定被遗忘的半路被截的街头欺霸,主角有三个,我,你,他。

  而此时此刻,被满大街的人看了笑话的朱苟,尴尬的用停在半空的手抹了抹额头,脸耷拉着,讪讪开口,“尚老爷哪的话,朱某一介草民哪敢犯大宋法呐。”他朝天拱拱手继续道,“只是有些贱奴就是欠收拾,这一心慈手软,不知又要闯出多大祸,今日朱某不教训教训,他日若再冲撞了别的爷......”

  “我与这孩子有缘,从今以后他就是我尚光的人。朱老板可还要动他?”有双手伸在我眼前,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比姑娘家的还要好看,我伸手,就像抓住了整个天下。

  “尚老爷,尚老爷,这孩子可是他父母卖的给我的,我,我花了......”那人在我身后叫唤不停,我抬颚,立即有识相的小厮给了一袋银子打发他走。

  “谢谢尚老爷,谢谢尚老爷,尚老爷真是活菩萨啊......”那声音激动万分起来,不用回头我也能想象出那张谄媚讨好令人作呕的嘴脸。

  人群也沸腾起来,翻来覆去赞扬的无非也是那些陈词滥调,刺痛我眼的却是这孩子发抖的双肩。重新坐回马车,放下帘子,我拍拍他轻声欢慰,“别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你父母在哪?我送你回家。”

  那消瘦的肩膀抖的更厉害了,他抬头,对上一双惊慌无措的眸子,早已哭成泪人,“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奴的身家性命都是公子的,只求公子不要赶奴走......”

  “我怎会赶你走?你若肯跟我那是最好不过,别哭。”我掏出手绢一点一点把那张小脸擦拭干净,细看下这孩子已经瘦得脱相了,面黄唇白,毫无血色,眼下一片乌青,不知几天没睡好觉,散着一头枯草,风都要把他吹走,虚弱怏怏,只剩那双眼格外好看。

  我替他理起头发,“太瘦了,不好看,到府上叫人好好给你养养。”又道,“我儿年纪跟你相符,正缺个伴读,你可愿意当我尚府的侍童?”

  “奴愿意!”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笑得很开心,整张脸都变得有生气了,就像见到了什么绝世珍宝。

  “好。”我听见他说。柔柔笑着,“你叫什么名字?”

  “请公子赐名。”我紧紧看着他,仿佛一眨眼,神仙就消失了。

  “舒而脱脱兮。慢慢来不着急啊,以后便叫你舒来吧。”他眉眼弯弯。神仙便是他这般模样吧,我悄然想。

  “舒来谢老爷赐名!”我眼眶又红了,从今起我有名字了,我有归宿了,我有想去做的事了。我不再是被父母贱卖的可怜,不再是朱苟的奴,不再是任人打骂推搡的某某了。他还认为不过是赐了一道名,殊不知早把所有的光都给了我。

  “哎,怎么又哭了?是不是饿了,这有糕点,全都给你,别哭,别哭。”他变得手忙脚乱起来,翻箱倒柜的找吃食。

  我狠狠抹干眼泪冲他咧嘴,“舒来是开心的,从来没人像老爷这般待我。”

  他停了手,转身揉揉我头发,轻轻开口,“傻孩子。”

  那天的太阳很大,马车很晃,你的笑很甜。

  “舒来总看着我干嘛,脸上有花呢?”

  “老爷,是仙人吧?”

  “咯咯咯咯,仙人?”他挑眉,“我是狐妖欸。”

  初进尚府,恍如皇宫,叹为观止。我被带去洗漱打理,看着镜子里的人却是那么陌生,老爷回了书房,一切都变了又好似并无不同,我怎么了?仆人已尽数退下,我一人逛着偌大的尚府,徒生悲凉。

  “听说老爷带了一个小孩回府?”

  “是呀,听说是少爷的书童呢。”

  “老爷就是好心肠.....”

  随着讨论声越来越近,我慌张躲进一扇门后,等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敢抬起头,惊鸿一瞥,不知何处。

  午后的光落在屋内,把所有东西都镀上金色,靠窗边坐一位蓝衣小孩,如梦如幻,误入凡尘,手捧书,睫毛一颤,正好奇地看着我,那瞬,云都滞住呼吸,生怕扰了这白白净净,安安静静,美好如琉璃的人儿。

  半响,紧促张嘴,说出的话也结了巴,“我,我是少爷的伴读,名唤舒来。”

  “舒来?我的书童?”他饶有兴趣的从书堆里翻出身,凑到跟前打量着我,“名字是好名字,人也长得好生清秀。”

  “舒来见过少爷。”我低头,找到了想要毕生要追随的人。

  “舒来,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你,到底是在哪呢?”他老气横秋的摇头晃脑,转头冲我调皮一笑,“当本少爷的伴读可是很辛苦的噢,你准备好了吗?”

  “舒来此生,愿听公子吩咐。”那股认真劲,久违的少年气。

  车轱辘转啊转,日子一天天过去。水井摇啊摇,岁月无声。

  他读书,我掌灯。他习武,我献剑。他立业,我成家。他老了,还有我。

  有些人,一陪就是一世。还有些人,能伴你一生,别无所求。

  我叫舒来,他是我的小少爷。

  “你是谁?”

  “我是......”

  初见少爷,似曾相识,潸然泪下,吐露心迹,再见不识。

  “狐女为何要与我说这个故事?”我不解,扭头看撕着花瓣的她。

  “因为故事里的舒来,就是青丘上一任的族长,日无影。”她丢下花骨朵,所有花瓣都飘零随流水去了,“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吾辈定唯前准族长马首是瞻,此乃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我感慨万千,一尘中有尘数刹,“佛说,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生命,就是场永无止境的轮回。我们执着的一世,不过上天一个玩笑。循规应天,蹈的是谁的矩?顺的是什么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下个凡连信教都改了?”她听得蹙起眉,放下下裙起身,对蝼蚁施舍怜悯,“与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国可无君,而你身为狐子,冲撞了族规,关押禁闭,落下非议,事小。去除法力,逐出族谱,为轻。今日你从这踏出一步,就再也不是青丘的狐子,执意违背天命,是弥天大罪,青丘不会保,也保不了你。”

  “故事听完了,时辰不早了,狐女安康永福。”我跪拜,日落尽。“我是罪人,该去赎罪了。”

  她看着那抹萧萧鸣笛的青影,向来无欲无求的眸子多了一丝不解,“上一个这么做的结局你已经知道了,哪怕受住了天劫,哪怕找到了转世之人,相望相忘。”

  他还在等我,那便是五雷轰顶,千刀万剐也要去赴的约啊。而且还要穿的整整齐齐,漂漂亮亮地赴约,瞅见他的惊讶时再满不在乎取笑一句,“书呆子!”

  “狐女,你知道吗,这首曲名叫“长相思”,是那人教我的。”

  怀旧空吟闻笛赋,浮生长恨。

  “他叫尚关,是我最爱之人。”

  长相思,在长安。临安街,遇狐仙。狐仙年少,人是少年,双双牵手,长安回。

  “你们活了上千年,却没有认真爱过一个人,真可怜。”

  尚关,小输带你再去长安可好?

  “听,这就是音乐,人间才有。”

  “日无边。”她突然喊住我。

  “我叫尚输。”我大声回她,脚下未停。

  余辉三盏之时,“空”内歌舞升平,喧嚣冲天,有两狐于中央候一位归人。

  与此同时,殿堂座下万狐翘首以盼新王,女人平淡启唇,还是那副不容触犯的模样,声音不大不小,正好砸进所有人心里。

  有人欢天喜地,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兴高采烈,有人叫苦连天;有人意气风发,有人呆若木鸡。

  “你们不能关我太久,他还在等我。”我得寸进尺。

  “滚远点,以后别在让我看见你!”

  “谢狐女!”

  这是她说过最仁慈的一句话了。

  那晚过后一切恢复如初,选举依然如火如荼,而尚输被关进了松针牢。

  “老大!”

  “老大,老大你怎么样了?”

  “你们怎么来了?”尚输捡着松针一回头,一蓝一紫两道身影正在前方朝他招手。是了,尚关见人也总爱招手,心神猛地一晃,差险站立不稳。

  “老大总躲起来让我们好找,待在这做什么?您说过,好的坏的都回‘空’去,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们走吧。”名就说着,招摇的紫衣摇摇欲坠,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

  功成也和名就一样,一人扯着尚输一个袖子,“老大,我们知道您不高兴,我们想让您开心起来,您不是喜欢人间吗?那我们再去趟人间,回大山看看先生,他一定很欢喜的,可是,可是,先生他......”

  功成嚅嗫着,心底早已有了答案。名就抿紧嘴,又盈满了泪。

  “嗯?”尚输当即摇摇头,“不是先生,是嫂子。”

  两狐诧异得忘了哭泣,抬起头傻傻地望着他。

  尚输又带着骄傲幸福道,“我的夫人可是尚关,你们唤他应改口——嫂子。”

  说的字字是人话,可惜合在怎么就让人糊涂了?大张的嘴,吓掉的下巴,喉咙眼突兀发出一声狐嚎。

  “不信?”尚输挑起眉掰着手指头给他们数,“就在你们回青丘后我就与夫人成亲了哦,十年,他整整嫁给我十年了哦!”

  “你怎么能做这种惨绝人寰的事!你还算狐吗?”名就率先反应过来,气得忘了各自身份指着对方大骂,“先生那么善良美好的一人你怎么忍心把他糟蹋了?一定是你逼良为娼,坑蒙拐骗才把守身如玉,洁身自好的先生迷得七荤八素!呸!本司命才不与你这卑鄙小人同流合污!混账!臭东西!王八崽子!腿长腰细没有心!”

  尚输被一通劈头盖脸的不分青红皂白骂傻了,好不容易等他喘口气的空隙正要开口解释,名就就旁若无人地开始嚎啕大哭,“先生啊!您死得好惨啊!在我心里,您永远都是那个冰清玉洁的贞洁烈夫!您放心,名就一定会为您报仇的!名就一定会让他也来受受您的苦!”

  尚输没来得及跟名就计较,功成又插嘴了。

  “老大啊,没想到您竟是这种人。”功成也痛心疾首地谴责,“罢了,木已成舟,只是喊了这么多年突然要改口,真让人不习惯,师娘。”

  “你,你喊的什么?”尚输不敢置信地反问,小心谨慎,迷茫又无助。

  “师娘。”功成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拍了拍尚输一副‘我明白,我理解,我都懂’的表情,“师娘,我知道您平时好面子,但怎么能把夫君叫成夫人呢?师娘跟师父也是老夫老妻了,莫非还在意这些?嫁出去的老大泼出去的水,以前您是我们的老大,以后您就是我们的师娘!我们绝不会因为这个看低师娘的,毕竟能做师父的妻子,真是您的三生有幸。天意难测,师父最后不得不娶了您,家门不幸啊,当年我们一走,师父居然落魄到如此地步,唉。”

  “说什么呢!岂有此理!”尚输被一口一个‘师娘’腻的浑身起鸡皮疙瘩,上手一拳捶一个狐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们较真,嘴上已经不服气地,“我,是上面的那一个!”

  “真真的。”末了,还不死心地补充一句,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功成不说话,名就背过身去,然后他们再也忍不住了,当着气急败坏的师娘的面爆出惊天大笑,嘲讽尽在不言中。

  毋庸置疑,老大是个很强硬的人,可面对先生的时候他总软成一滩春水。因为深爱,所以示弱,所以露怯,这一点也不丢脸。

  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我们人畜有别!”尚输吓得大叫。

  “狐崽子,我人面兽心。”尚关势如破竹,“不许你后悔。”

  “你下流!”

  “我将在你身上请罪。”

  “我要在上面!”

  “下次。”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气着气着,尚输也憋不住跟他们一块笑了,笑就笑吧,还有能笑的,那就应该开心。

  “老大笑了!老大也笑了!他自己都不信!哈哈哈哈哈......”

  三人沉溺在欢笑中,爽朗嬉闹,谁也不愿先停下,一停下,就要回到现实了。

  尚输把他们搂进怀里,“你们都知道了。长老们是要你们来给我去法驱逐的,动手吧,别磨蹭,我着急。”

  欢乐荡然无存,两人身子一僵,只听尚输继续轻声,“还好能把修炼还给青丘,我也走的心安理得点。你们呐,记着趁早把我忘了,不然,会被同族排挤的。”

  “老大!”功成名就异口同声叫道,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

  “老大说什么傻话,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是青丘的狐子,是我们的族长,我们怎会忘记你?我们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现在放弃,一切如付东流水,您等等,等我们,我们再去求狐女,求到她的原谅,天塌下来我们替你扛,您不要走......”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我罪有应得,狐女对我已经顾及了所有旧情。青丘给了我所有,我却未让分毫,我这个不肖子弟做你们老大,也没好好照顾过你们,最后还害你们蒙羞,我......我何德何能。”尚输跟他们一起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永远都是功成名就的老大,我们的名字都是你给的,你已做的足够好,比你想的还要好,你陪了我们许久,所有的点点滴滴我们都记在心里,你做我们的老大,就是我们最大的幸运。”

  功成名就给尚输跪下磕头,三狐抱头痛哭,一生太短,哭得太长,有时哭哭自己,有时哭哭别人。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

  “今日,不醉不归!”

  三坛桂花酒被埋在柳树下,那是他们初识时酣畅淋漓喝的酒,也是他们分别时小心翼翼埋起来的酒。

  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深爱着同一个地方,一起练功,一起立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此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相逢方一笑,相送还成泣。我们回到故地,就是为了看看故人。有他们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乡。

  “尚关还等着我呢,他一直牵挂你们两个,我去告诉他大家过的很好,他肯定高兴不已。”尚输笑得温柔,“他在跟我玩,时间久了我还真怕找不到他了,但这次他还是要再等一等,等我熬过这一劫就好了,天上地下,我都要找到他。”

  “以后啊,我和尚关一起去青丘找功成名就,就像以前在大山时的那样,没有人能让我们四个分开,族规不行,天劫不行,谁都不行。”

  “给老大赐福!”

  话音刚落,功成名就便再也忍不住号啕起来。

  “少司命,大护法。”尚输轻轻唤道,让他们露出了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脸。“别哭,我不喜。”

  泪眼婆娑了文字,名就用哭腔念着尚输给的《族谱·礼法》,念得断断续续,彷佛只要不念完,一切就不会发生。

  “罪人日无边,违背族规,多有逾矩,关入松针牢后仍不知悔改,为青丘之耻,应当废除道行,逐出族谱......”

  每一个字砸在心里如雷贯耳,功成站在他旁边,站在尚输的对面,两手抖得厉害,连刀都举不稳了。

  老大在赐他断水刀时说,“断水刀,断的是上善若水。你以后一定能当大护法,用这把刀保护狐族子民。”他信了,他也当上了,但这把断水刀却对向了狐族的子民,他真的是大护法吗?

  还不等他伤感完,身边的名就却突然疯了似的扑上去抱住鲜血淋漓的尚输大叫起来。

  “老大!老大!”

  他们毫无防备的,眼睁睁看着,看着尚输往刀尖直冲而来,刀从他的胸口刺进去,穿出来。

  功成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撒开了手,可刀依然留在尚输身上,洁白的衣裳被红色漫开。他听到了血液崩破的声音,汹涌流出,沾在了他脸上,手上,脚上,滚烫无比,他什么也没做,浑身却像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地,也想靠近尚输,却不能上前一步。好像一场噩梦,醒不过来,冷汗涔涔。

  随即,无数浓厚的青色从尚输的身躯里一丝一缕抽离出来横冲直撞,又在半空中慢慢汇聚一起,好清新的味道,还带着竹叶香。

  名就叫得凄惨无比,明明伤的不是他,他怎么痛得天旋地转,要真是他受伤就好了,他只会哭,捂着伤口什么也不能干,他想把血止住,可那血一股又一股,流得那么快,流了这么多,仿佛都要全部流完了,尚输该多疼啊?尚输很怕痛的,可这次哼也不哼一声。他吓得不敢哭了,抱着人浑身抖个不停,嘤嘤呜呜。

  “我现在,现在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了。”尚输还是笑着。

  知道功成下不了手,自己撞上去,一箭双雕,早点了断。不痛,比万念俱灰好受。

  “我很开心见到少司命和大护法,好好的。”

  像有什么束缚终于解脱了,秋愧穗子垂在地面,灵力慢慢慢慢的消散,身体越发使不上劲,功成名就的眸子里映着自己,风流倜傥。

  此后世间再无青丘氏日无边,此后世人只记尚输。

  他终是有辞而别,晃着秋愧穗子,背对青丘越走越远,隐入余辉,留下一片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