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月照影安>第30章

  

  照安在最后期限的那一日,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了西川城,自己马不停蹄地去,没在任何人面前现身,为的只是看上凌煜一眼,确认他的安危,又风尘仆仆地回,一身疲累,本以为黄启见后又要刻薄地挤兑自己,他甚至都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

  可是黄启在把药丸丢给他之后,嘴唇动了动,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又忍住了,最后也只是翻着白眼说了一句:“真是能折腾。”

  照安服下药,看着向像变了个人似的黄启,心想:“关你屁事。”

  第二天黄启又把照安找了过去,只是见他也不阴阳怪气了,反而正儿八经地领了个人在他面前道:“这就是你以后出任务的同伴了。”

  暗杀司有同伴也是应该的,只是照安习惯了独来独往,而且身份比较特殊,也就没有考虑过同伴的事情。

  他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人,别人的同伴都是正常的,而自己眼前这个,右脸上覆着银色的软面甲,隐约还能看到面具之下大片红色的疤痕,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也不说话,照安猜想可能是不会说话。

  照安疑心这又是黄启给自己下的绊子,直接拒绝了:“我不需要同伴。”

  黄启像是懒得和他废话,不容他反驳地说:“废掉你和多一个同伴,你选吧。”

  照安不晓得黄启又抽了哪门子风,但是他却知道黄启说废了他便一定会做到,于是也就接受了眼前这个奇怪的同伴。

  元和这边凌咏且不说与这次的刺杀有没有干系,就凭用人不察这一项便已经遭到软禁,大皇子府陷入愁云笼罩之中,还没来得及让人找机会向承帝求情,一封告发大皇子府侧妃徐氏与东南军营余腾实为兄妹关系,大皇子凌咏知情不报居心叵测的密折便已经送到了承帝的案前。

  庆明寻着线索查证属实,由此大皇子凌咏便受到承帝猜忌。

  大皇子随即封慎王,贬至西蜀潮热之地,凌咏本是不服,但接着东南军营主帅余腾亦遭贬斥,凌咏这才明白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而现下他已然被断了所有余地。

  而离京之时也只有凌煜前来相送,毕竟西蜀苦蛮,封地也小,承帝给的封号也明明白边告诉朝堂中人大皇子凌咏已遭厌弃。

  凌咏本以为凌煜是来看他笑话的,但是凌煜却是肩伤未愈,脸色仍显苍白,伫立在城外风口中等着自己,只为了看他笑话又显得过于折腾。

  凌咏最终喊停马车,还是走了过去,道:“现如今你是父皇面前的大红人,何苦在这里看我笑话。”

  “皇兄。”凌煜喊了他一声,“事已至此,你我还要再谈及这些吗?”

  虽然凌煜仍旧是淡淡的语气,却让凌咏感到了其中的真意,是啊,他们虽是兄弟,却无一日像兄弟般为对方筹谋,血脉至亲疏离至此,幼时也曾有过的亲密随着岁月和权势已经依稀辨认不清。而今自己被驱逐,一声皇兄却让他心中蓦然情起,想起曾经共同相伴着的岁月,此去今生也不知是否还能有机会再见。

  凌煜让向冰拿出自己准备的东西交给随行的人,对凌咏道:“这些东西备着,总归是有用的。”

  凌咏看了下除了些珍贵的补品外,还有些清凉去暑的药品和驱蚊虫的草药物件,虽然现在已渐入秋,但往西边走暑气还在,而且潮湿温热之地蚊虫也多,在得知要前往西蜀封地的时候,大皇子府中众人只剩下悲凉,哪里还有一分心思去考虑路途上的这一应物件。

  “你倒是费心了。”凌咏眼眸微热,复又强撑着笑意道:“你总是比我思虑周全些,不论什么事情都是如此,是我比不上你。”当初凌煜也是被厌弃受轻贱,自己散布谣言让他成为笑柄,可他却能静心养性,不理世俗,甘于编书清冷数年如一日,哪里如他现今这般失态。

  “其实,”凌咏回头看着矗立着的城墙,绵延高远,在日头下显得肃穆而庄严,道:“远离兴奈也不见得是不好。”

  凌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默默在风中驻足良久,轻声道: “也许吧。”

  这座城里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与较量,都是源自皇宫中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患得患失,荣辱更迭,而这样的胆战心惊,不断地猜忌纷争,总归是让人厌倦的。

  随从在旁小声禀道该启程了,凌咏回过神来,对凌煜说道:“我还有一事相托。此去西蜀封地,恐是今生也不得再回兴奈城,凌飞年岁尚小,陛下也恩准可以留在兴奈,但秦贵妃在宫中,我……不放心他在宫中教养,还想请你多费心,将凌飞接到你府上,我便是此去也就安心了。”

  凌煜沉默片刻,答应他说:“皇兄放心,我必定护好凌飞。皇兄此去,一路保重。”

  至此,凌咏心中最为牵挂的事情才算是有了着落,他知道凌煜重诺,答应他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他登上马车,回首再望了一眼熟悉而又显得陌生的都城,转头笑着对凌煜说:“就此别过。”

  凌煜行礼作别,马车缓缓而行,本应萧瑟处,无风亦无晴。

  奉天边境,两个手持弯刀的人正和两个身着暗色黑衣的蒙面人对峙而立。

  柴大和柴二两人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两个人盯上,虽然他们两兄弟是奉天的探子,可是自小生活在元和境内,家世清白,拼命战敌才在军中稍微有所建树,就算是在西北大营中也不曾有人怀疑过他们,现今借着回乡探亲的借口离营,改头换面为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偷到的西北布防带回奉天,如今却被这两个人挡住了去路,来者杀气满满,他们俩也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弯刀。

  照安微眯眼眸,也不想和他们废话,提着剑便要取人性命,柴大柴二在军中也是练得一身蛮力,手中的弯刀也锋利铮亮。

  照安也不着急,他的身形更为轻快,他们俩喜欢拼力气,他就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力气可以耗。

  柴氏兄弟两人也看出来他是在捉弄他们俩,顿时心中无名火起,但也知事情不妙,便想走为上计。

  照安笑了一声,也不再拖延,飞身一脚踹倒其中一人,倒在地上的柴大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了,忙站起身对顿足的柴二大声喝道:“快走!”

  转身一把弯刀准备拖延到底。

  照安也不乐意了,正准备一剑毙命时,身后本不欲出手的另一个人却先下手,出剑极快,只一剑封喉,柴大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照安瞥了眼蒙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想着面巾下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可怖丑脸,冷笑道:“怎么,还怕我杀不了人?”

  转头手中出力,一剑飞出正中逃跑的柴二背后,一剑贯穿胸膛,柴二应声倒地。

  “还不相信我,杀个人有什么难的。”他慢悠悠地走过去,拔出剑时猩红的血液流淌一地,

  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样子。

  那是他从岑岐山来到分堂的第三个月圆夜,他还记得那天的月光皎白,是他最喜欢的满月。

  黄启给他灌了迷幻散,又给了他一把匕首,把他丢在了花街的幽暗小巷中,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蹒跚杂乱而来,意识迷糊中一双手抬起他的脸,借着月光看清他的面容之后惊呼了一声,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声,然后在他身上急急摸索解他衣衫,那样肮脏的味道。

  他用腿上一个无法消散的深深的伤口换得片刻清醒,积聚着力气将匕首插进伏在他身上想要侵犯他的男子背上,是找准了背后心脏的位置,一刀致命,鲜血溅了他一身。

  皓月完满,光华皎洁,他一身血污,用仅剩的力气静静地拿着匕首,一刻不敢放松地缩在巷子的角落里,直到天蒙蒙亮起,药效过去,才挣扎着离开。

  而现在,他身上早就不会再溅到别人的血了。

  此刻躺在地上的男子抽搐着,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照安脸色平淡,转身无奈道:“所以阿闷啊,你为什么总是要抢我人头呢?”

  还好他们是以组来出任务,要是看单人暗杀人数来营业的话,恐怕这段时间自己真的是业绩惨淡。

  自从有了这个奇怪的同伴后,照安就有了一个意外之得,那就是除了每月给药的时候,黄启也就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起码让他原本有些沉重的心稍稍自在了一点。

  很快照安就发现他的同伴可能真的是个哑巴,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照安本以为自己话也不多,习惯了独来独往,也不会和他有深交。

  只是事情的发展出乎照安的意料,从没想到过因为他的到来自己的话反而多了起来,而且对着这个闷葫芦更是愈演愈烈。

  虽然任凭照安叨叨出花,对方也一声不吭,久了照安也就基本成了自言自语,因为问不出名字,所以自作主张地给他取了个外号。

  被唤作阿闷的人不为所动,依旧冷着个脸,示意照安收拾好尽快离开。

  照安收剑入鞘,耸了耸肩把他们身上搜了个遍,然后把找到的东西也给阿闷看了下,见对方点了点头,便将东西收好,起身准备离开。虽然总被抢人头,照安并不排斥他,因为他同时发现阿闷是一个很能打的人,尽管一言不发,但找他切磋有求必应,并且武功又好,这对于想更进一步的自己来讲,再好不过。

  把双手放在脑后,照安伸了个腰,又解下蒙着的面巾,露出清秀的眉眼,边走边说道:“我都说了出任务不用蒙面了,死人又不会说话。”

  阿闷脸上的黑色面巾依旧遮得严严实实,半分不为所动。

  照安又叹道:“不过你长这么丑,想遮就遮吧,我也理解。”

  依旧目不斜视,眉头微皱,只是握剑的手紧了一分,警告似的发出咔哒一声。

  成功预料到他的反应,照安发出了愉悦的笑声:“哈哈哈哈……”他有时候觉得阿闷虽然面上冷冷的,可是也挺好逗的。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松了松肩膀,邀请道:“阿闷,我们去喝个酒吧……”

  感觉到他在拿自己找乐子,阿闷不理他,心无旁骛地往来的方向走去。

  照安也不恼,跟在他后面自顾自地说道:“你能不能先把面巾摘了,很显眼啊……”

  阿闷依旧不为所动。

  照安放弃道:“算了,你摘了也很显眼……我们还是买了去老地方喝吧。”

  风声穿过林间,窸窸窣窣,两人渐渐走远,少年的话语絮絮叨叨渐不可辨,但却在余下这一地狼藉后,有着不可说的淡淡心安与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