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月照影安>第36章

  

  照安晚膳依旧没有出来吃,瞿禾已经不想理他了,只有管家急得团团转,好在凌煜带着向冰回来得早,这才让他心安下来。

  凌煜带着食盒敲开照安的房门,熟悉的一幕,入眼却不再是当年闹着脾气的小小少年。打开房门的照安眉眼疏离,恭敬行礼:“殿下。”他这几日都找不到凌煜,倒是和瞿禾吵一架凌煜便来找他了,他心下酸涩,便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凌煜也一时无言,只是道:“有什么话,先把饭吃了再说。”

  依旧是照安喜欢的菜色,只是他吃得食不知味。

  婢女进来收拾完碗筷,关上门的时候漏进一缕夜风,烛火微微,随风浮动。

  凌煜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放在桌上,对着照安说道:“把它吃了,可以解你月夜噬心之毒。”

  照安一滞,殿下知道自己中了毒。

  本想着凌煜找自己是为着瞿禾……却不曾想是为了谈自己的事情来的。

  他直直地看着凌煜,自己的命都是眼前着这人的,没有怀疑便直接瓷瓶中药丸仰头吞下,他现在只想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殿下是天心阁的主人吗?”

  凌煜也不隐瞒:“是。”既然要解决问题,有些事情不可尽言,有些事情却不能不说。

  “那日殿下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因为她想绕过我杀一个人,而我不允许。”凌煜垂眸说道,“至于那个人是谁,你现在不需要知道。”

  “那阁主现在在哪里?”

  “在她该在的地方,她需要禁足反省一下自己。”

  “殿下你在生她的气吗?”

  “她瞒着我把你带走,这是她的不对。也是因为她在你身上下的毒,迫使我迟迟不能把你接回来,这是她应得的。”

  竟然是因为我吗?照安一愣,原以为凌煜提起阁主时总显得有些冷漠是因为前面她背着凌煜擅自暗杀一事,但其实不是的,他有些不安道:“那殿下也生我的气吗?”

  凌煜面上仍旧是春风化雨,心中却五味陈杂,最终还是摇头说道:“不,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照安平复心绪,下定了决心般,认真道:“殿下,天心阁是我自愿去的,因为当年明白自己很弱小,不够资格帮助殿下,天心阁给了我机会,让我学到了很多,请殿下相信我,我……”

  不说这个凌煜还能保持一丝冷静,提及细节起来凌煜便有些心绪难忍,带着一丝强硬拒绝道:“可我也说了,你不必参与这些。”

  照安被他突然变化的语气镇住,他习惯凌煜对他的温柔,却一下子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有些陌生的拒绝。

  凌煜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对照安造成了影响,他不愿意照安身处危险,也不想照安再谈到离开,即便是为了自己他也不想再让照安离开自己分毫。他软下语气,像哄着以前那个喜欢炸毛等着自己去安抚的少年一样,轻声道:“上次季青说你好像不太愿意去校场,刑部明镜司那边有时候调查些案子也很有趣,如果你喜欢,也可以让你去那里。”少年人心性好胜,如果校场太过于平淡,明镜司已是他最好的安排,饶是如此,都是有些冒险了。

  照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没想过绕了一圈仍旧回到了这个问题,自己和剩下所有人一样安安稳稳度日,任凭殿下一个人在诡谲地朝堂挣扎,这就是殿下晾了他这些日子所给出的答案?

  照安看着眼前的人,语气里带着些痛苦的嘲意:“殿下是在问我的想法吗?我可以告诉殿下,我不愿意。”随即他敛了失意,未等凌煜开口,直接说请求道:“殿下,我已经能做很多事了,让我帮殿下吧。”

  照安的眼睛充满着光,就这样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从小爱慕着的人,他想成就的人。这是照安回来后第一次正式开口提出要帮凌煜,在外奔波厮杀的七年是他的底气,他不想去深究凌煜到底知道多少,他只想知道他现在能帮凌煜多少。

  室内一片寂静,凌煜偏过头,叹道:“你不能跟在我身边。”照安的意图凌煜是知道的,可是他现在没有两全的办法。天心阁和三皇子府的利益纠葛照安想知道他都可以如数告诉照安,可是有些事情他不能说。

  有的事情谁都可以去做,唯独照安不行。

  照安不能展露自己,也不能去参与到兴奈的争斗中,一旦有心之人挖出招安的身世,三皇子府和照安便都有了危险。

  照安并没有想过自己仍旧会被拒绝,愣在了原地,片刻后嚯得站起身,激动道:“为什么!连向冰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能,他以前就整日想着在府中和管家在一起,根本就不思进取,现在连打不过我,为什么他都可以随时伴在殿下身边!瞿禾也是,诸事不理,我和她一般的话,谁又能帮殿下什么!”

  “照安,你不能这样说。”凌煜皱眉,照安回来之后心事重重,对府中所有人都很不友善,府中众人这些年的担心从来不是假的,他不想照安寒了他们的心,和他们生分。而且自成亲以来,他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瞿禾,便劝道:“瞿禾这些年也付出了很多,你不能和她置气。”

  照安心中难受,想到瞿禾现在的身份,痛苦道:“因为她是殿下的妻子吗?所以殿下总是觉得她委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殿下喜欢她,所以纵着她,宠着她,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殿下也觉得她辛苦了是吗!殿下你在朝堂如履薄冰,负重前行,他们却什么也帮不了你,可我是可以的,为什么不能是我。”那些日子的伤痛与磨砺、痛苦和思归是不是都没有了意义,就如同众人所想还给殿下添了乱,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不论怎样凌煜都不会需要他。

  闻言凌煜眸色微动,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能说出话,最终偏过头,掩下眉眼道:“你只要知道,我想要的是你留在我身边,平平安安的就好。”凌煜从来克制,在满是隐瞒,前路未明的现在,一句留在他身边已经是现在他对照安最大的表意。

  而照安等的是凌煜的一句需要,可是他现在太过悲伤,以至于错失了凌煜这句话中饱含的情意,他的神情悲凉,哑声道:“那你就要把我困一辈子吗?就在小小的府邸里,或者去做些闲散的职务,然后你还要给我娶妻生子,就这样安稳度日对吗?我对殿下来说,到底是什么,是殿下养的小猫小狗吗?只需要每日在家安安心心地等着殿下回来看我两眼。因为我不重要,所以乖乖在你身边做一个安安静静的旁观者就行了,甚至不配去帮你哪怕分毫吗……”

  凌煜的淡然僵在了脸上,照安第一次对他倾吐这些话,却毫不留情地将现实撕裂。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你是我挚爱之人,我只想让你安稳一生,上一辈的纠葛本就不该由你去承担。可是他不能说,那些本应随着一把火就地掩埋的秘密,这背后重重纠葛,血泪伤痛,纵使自若如凌煜,也不知该怎样回应眼前痛苦的少年。

  照安在凌煜的沉默里心碎,心中苦笑凌煜终究是信不过他的,虽然他知道自己全身心都是凌煜一人,可是触及更深的局面时,凌煜却毫不留情地选择了隐瞒,关上了照安想更完整接触他的大门。

  沉默间,照安跪在凌煜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脸上带着苦涩道:“照安自小无父无母,幸得殿下养育,而今成人,也无以为报,只求能助殿下完成大业。”

  凌煜眉心微动,迟迟没有开口,因为一再请求,开口却只能一再拒绝。

  照安也没有奢望能得到凌煜的同意,他神色悲怆而绝望,紧接着道:“求殿下,放我回暗杀司。”

  他只能选择离开——不能堂堂正正相伴,不被允许完完整整地感受凌煜的一切,他宁愿回到暗杀司去背负原本的黑暗。

  凌煜没想到照安会提出离开,心中顿时有些苦楚,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虽然说出这番话让跪在地上的照安同样心痛如绞,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些地方都跟着麻木了,他以为是自己心哀作祟,可是随即一股腥甜涌上喉间,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间渗出,随着眼前的地面也跟着摇晃起来,照安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幻觉,是真的疼。

  凌煜立马察觉了他的异样,立即扶住照安因为痛苦而摇摇欲坠的身体,急道:“照安,你怎么样?”

  “应该……是解药的原因……唔……”熟悉的噬心之痛来袭,但是照安却知道和毒发的感觉还是有些不同的,他靠在凌煜的怀中,气若游丝,他忍住疼不出声已经耗了他大半力气。

  虽然知道这是解药发挥了作用,瞿禾也说过药性霸道会很辛苦,可是凌煜看着脸色苍白的照安,仍旧掩不住地担心,连忙把照安抱起放在床上,试图让他舒服些。可是却始终感觉不能让照安脸上的痛苦减少半分,只能就这样靠着床边守着他,想不到多的一分办法。

  照安迷迷糊糊间看着一向稳重的凌煜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微微泛起苦涩,不禁想要是自己就这样死去,也许凌煜就会真正地记住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而接着新的一轮剧痛袭来,让照安意识开始有些迷离,眼前的一切都渐渐远去,只是哆哆嗦嗦不住道:“殿下,我疼,我疼。”

  凌煜忙握住他的手,见他疼得厉害,心中着急,便要走出去叫向冰叫人,但照安此刻纵使已经力竭陷入昏迷,却也丝毫不肯放开他。凌煜想放开他的手不得,随后便愣住了动作,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泪一滴一滴晶莹而落。

  先前悲伤浓重得化不开都没有流泪的人此刻泪水不住地从眼角往外流,像个孩子般死死地拉着他,闭着眼无意识地哭道:“殿下,求求你别走,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那样地悲切与痛苦。

  凌煜心神一震,停下离开的动作,随即将照安牢牢抱住,将他瑟缩的背,颤抖的手,痛苦的面容,全部牢牢地纳入他的怀抱,不留一丝缝隙,轻吻着他的额头,温柔地呢喃出声:“我在,我一直都在。”

  一下又一下地轻抚,一声又一声地抚慰,直到照安渐渐平息解毒所带来的痛苦,身体也不再颤抖,已然昏睡过去。

  良久,凌煜仍旧抱着照安,直到他安稳下来,夜色微凉,照安刚刚出了一身的汗,凌煜悄悄起身让婢女准备了热水帮照安擦身。

  等把水送进来,凌煜也没有假手他人,他解开照安汗湿的衣衫,入目便是身上存在的伤口,手臂上、背上、大腿上都有,或深或浅都无疑意味着曾经有过的疼痛与危险。

  恨意与后悔交织,凌煜知道照安有多怕疼,而这些表明着他都忍受着什么,纵使这样,他回来也没有多说一句这其中的辛酸。

  凌煜神色晦暗,默不作声地将照安擦净,亲手抚过一个又一个再也不会消散的伤痕,最后将干净的寝衣给他换上,盖上被子,垂目半晌,低头在苍白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既然是不想离开的,为什么又要执意逃离。

  月夜万籁俱静,静坐在床边,看着照安沉静中隐着痛苦的睡颜,凌煜想了很久很久。他第一次想,只是一味隐瞒和拒绝,又或者一味逃避,是不是也是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