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逆臣(第二部)>第四章

  

  夜已经深,青铜院内安静得很,只听得毛笔蘸墨,以及烛花轻爆的声响。

  景霆瑞伏案书写着兵部的公文,在宫内任职武将,除去白天的训练士卒,操演阵法,显然要阅读批写的文书也不少。

  朱窗都敞开着,从远处传来几声闷雷,风也呼啸起来,一下子吹散了屋内的闷热。

  有道人影在林立的书架旁晃动,过了片刻,他拿着一本兵书出来了,是吕承恩。

  近期太医院并无要紧事,吕承恩就总往青铜院里跑,美其名曰是给将士们准备一些祛暑解乏的汤药包,实则是伺候在景霆瑞身边,谋划着一些事。

  “要下雨了。”

  吕承恩在另一张书案前坐下,一边翻阅着他其实不怎么感兴趣的兵书,一边说道。

  “嗯,你先回去吧。”景霆瑞应道,手中的狼毫笔没有一丝停顿。

  “您又要熬通宵?”吕承恩还不想走,把手里的书拿起又放下,“就算皇上恩宠有加,也请将军多注意身体。”

  近几日,皇帝一得闲就召景霆瑞去议事,旁人兴许不知道,可吕承恩心里清楚所谓的“议事”,不过是他们花前月下的谈情说爱罢了。

  皇上和将军情投意合,不,应当说,堂堂天子竟愿意委身于臣子,这里连江湖上的说书人都编造不出来的离奇故事,竟然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眼前,吕承恩不能说不惊讶,只是他更不想景霆瑞有任何危险,因此才会时不时地出言告诫。

  他作为景霆瑞的幕僚,不管是刀山火海,只要景霆瑞一声令下,他就会一往直前。

  吕承恩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勇气和忠心,从小他就是百年药铺的少爷,玩世不恭、衣食无忧,偏偏就把自己的一颗心,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这位“冰山”将军。

  “你是太医,我若有什么事,你能救我。”景霆瑞头也不抬地说。就这么不负责任的,把问题重新抛回给吕承恩。

  “——那砍掉的头,我也能重新接上吗?”

  吕承恩在心中苦叹,但是被景霆瑞深深信任、并委以重任的喜悦,让他的嘴角不由上扬。

  但喜悦仅仅是片刻的,不久,吕承恩便想到什么而脸色一沉,说道,“皇上对您越是宠爱,宰相便会越敌视您,我担心宰相府的人,又会对您不利。”

  上次礼亲王府一事,本来人证物证俱在,两三天便可查得一清二楚,但偏偏贾鹏等人从中作梗,极尽所能地陷害景霆瑞,将一件本不复杂的案子,硬生生搅合成了连皇上都进退维谷的大案。

  “我知道。”景霆瑞的笔尖稍稍停顿,而后问,“他该来了吧?”

  “嗯。算算日子,应该就是在这两日到。”虽然景霆瑞没有提起他的名字,吕承恩却能马上把话接上。

  “这就行了。”景霆瑞微微点头,便专注于手里的公务。

  吕承恩没有办法,轻声叹气之后,也只能拿起书,硬着头皮翻看起来,但没多久就睡着了。

  待天亮起时,景霆瑞已不见人,听侍卫说是出去点兵操练了。

  “都不困乏吗?真的不是人……”

  吕承恩揉着红肿发涩的眼睛,如此感慨着,可转念一想,“宫里千斤的重担,他挑着七百呢,岂能悠哉度日?”

  “罢了,我亦有事要办。”吕承恩用冷水洗了脸,醒了醒神,便赶回太医院操持去了。

  明媚的朝阳抖开彩衣,驱散昨日夜里的乌云,大燕的皇城睢阳就像是一座巨大的云彩之城。

  一位身穿灰布长衣,头戴巾帽,手里牵着一匹骏马的少年,似乎被眼下的繁华景象给惊呆,就这么举止四望。

  他刚满十四岁,来自北部乡镇宁远,父亲开着一家私塾,教育乡绅富商子弟,怎么说家乡也是民居稠密,美丽富饶之地。

  但是他才到皇城,就被那山高似的城门给惊呆,守城士兵铠甲锃亮,威风气派的样子,让他的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

  “这里就是皇城……”少年越往里走,人潮就越汹涌,街巷如蛛网密布,却又规划得整整齐齐。

  这儿是绸庄一条街,那儿是粮油一条巷,每家铺上都悬有字型大小匾额,处处可见历史。

  还有一些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店铺,门口挂着长着大獠牙的虎头,那虎眼就跟鸡蛋那么大,当真要吓死人。

  少年没敢往店里去,只是顾着五颜六色的人群,随着马车驴车牛车,往皇城的深处走,他无需登高远望,都能看到皇宫金灿灿的屋瓦、红彤彤的巍峨宫墙,就好像云端仙界一般。

  他伸手摸了摸袖管里的军令牌,本想尽早去宫内报到,却不想肚子一阵打鼓,冒雨连夜赶路,此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既然都到了,不如先去祭一祭五脏庙。”少年微微一笑,便往一家人头拥挤的食肆去了。

  “满堂鲜”在朱雀东大街上,以制作烤鱼、祖传酱菜闻名。

  它的菜肴大到花鲢鱼头,小到姜葱蒜末都是鲜香味美。此时都是赶来喝早茶的客人,这出名的腌制酱菜都上了桌,有红萝卜片、姜芽、蒜头、韭菜花等。

  别看都是些百姓小菜,里头名堂可大了,红萝卜收进来时,是论个付钱的,每一个都要精挑细选,任何一个菜叶既不能生虫,亦不能干瘪,往往几车的料,才收拢那么一筐可用的。

  原料如此考究,腌制过程就更别提多繁琐了,还有百年相传的秘方,所以,这么不过手心大的一碟酱菜,就要一吊钱。

  自然,店里坐的都是些提着精致鸟笼、锦衣华服的老爷子。少年爱吃酱菜,包里的银子也足够,并没计较那么多,就找了一个二楼僻静的位置坐下。

  “小爷是从外省来的吧。”店小二很热情,擦柜抹凳、倒水奉茶,并没有因为少年风尘仆仆的样子,就有所嫌弃。

  “嗯。”少年点头,喝了口热茶,正要问些什么,就听得临窗的位置一阵喧哗。

  “今年高中的,必定是爷这几位兄弟!”

  自称爷的男人,其实年纪不大,顶多二十,金锁片嵌宝石的项圈、蓝绣雀鸟的绸衣,整一个珠光宝气。

  可是周围的人对他都异常客气,哪怕是些花白头发的老头子。

  “贾少爷说得极是!”一抽着烟斗,镶着金牙的老头说,“老夫看这几位学生,面白眉清,身材挺拔,不但能高中,还仕途昌顺啊。”

  少年不禁扬了扬细眉,忍不住暗叹一句,“我没听错吧。”

  店小二见他一脸困惑,便笑道,“没错,他们是在称赞那几位小爷长得好,是当官的料。”

  “这长相和仕途有何关系?”少年问道,“若是武举,倒是需要身材魁梧的。”

  “因为皇上年少,朝官又都是上了年纪的,所以,这次科举有意要选几个才貌双全的后生作伴呢。”店小二一副很了解内情般地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少年更惊讶了。

  “瞧见那边的爷没?”店小二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宰相大人的大侄子,俗称贾大爷,相爷疼得很,一直教养在宰相府内。他说的消息,都是宫里的真材实料,您别小瞧我们不过是吃饭闲聊的地方,但凡宫里有点风吹草动,我们这儿也是最早知晓的。”

  说罢,店小二还指了指周围的客人,衣着打扮都是一副官宦人家的样子,几杯热酒下肚,都争相说着道听途说来的传闻,也难怪这边如此的“消息灵通”了。

  “那也要考得上才行啊?‘绣花枕头’怎么成?”少年一笑,并不当真。

  “肚子里的墨水肯定有的,怎么说都是秀才啊,且又是贾大爷花了大价钱供养起来,冲着状元郎去的,加上相貌周正,以后一定是常伴皇上身边的。”

  店小二干得久了,便知道一些宫里的事,还有些卖弄的意思,“宰相府的亲友门生遍布朝野,再中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也很寻常。”

  “依你说的,这宫里可是宰相的天下了?”

  “小的可没这么说。”店小二自觉多嘴,便道,“这不是陪您唠嗑解乏吗?”

  “行了,你下去吧。”少年从衣襟里掏出一点碎银,店小二两眼放光,很开心地捧着走了。

  “莫非你也是赶考的书生?”

  正当少年刚喝了一口白粥,贾少爷不知为何走了过来,还上下打量着他,就像在估算一件货物的价值。

  “岂敢。”少年悠然一笑,唇红齿白,竟让旁人都愣了愣。

  “都说人要衣装,但这位小兄弟穿得如此普通,却依然俊秀可人,真是难得!”贾少爷自顾自地坐下了,热情地问道,“小兄弟是外地来的吧?可有下榻之处?”

  “是,但小弟有事在身,不便在此地久留。”少年起身,还向贾少爷行了个礼。

  贾少爷很是受用,便点头道,“这样啊,待你忙完事,大可来宰相府找我,兄弟我做东,替你洗尘接风,包你乐不思归!”

  很显然,贾少爷看中了少年的容貌,想要再圈养一个书生呢。

  “多谢!小弟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可相赠的,就送两句打油诗,给赴考的诸位。”

  “哦!洗耳恭听。”贾少爷显得很得意,还指了指一直跟在他身旁的秀才们道,“来,这是这位小兄弟送你们的,好生听着。”

  “呵呵,小弟见各位文似智多星下凡,武似玉麒麟降生,将来必定有戏看。”

  “文武双全!必定高中!好啊!真好!”贾少爷热烈击掌道,几位秀才也跟着笑,倒是旁边的店小二听到,脸孔憋得通红,想笑又不敢笑。

  少年躬身退下,直到走远了,贾少爷还在回味赠言,才品出不对劲来。

  “等等,下凡、降生、有戏看……这、这不是嘲笑我们会落地吗?”贾少爷反应过来,气得面红脖子粗,直嚷叫着,让家丁去拿人来问!

  可哪里还有那位少年的影子,他就像突然蒸发掉似的,遍寻不见了。

  “唉,没吃饱,还惹了一肚子气。”

  少年揉了揉空瘪的肚皮,但也顾不上这么多,时候不早了,他得入宫了。

  越接近玄武宫门,路边的人就越少,少年看到一老一少的乞丐,衣衫褴褛,缩在长满苔藓的石墙根下。

  想到方才自己浪费的粥和菜,少年又觉得心疼,拿给他们也好。

  “反正也用不着路费了。”少年想着,就把怀里的钱都放在老乞丐的碗里。

  老乞丐吃惊地抬头看看他,手在发抖,似乎不敢拿这么多银两,足有二十两。

  “给孩子买点吃的吧。”少年温柔一笑,便起身走向掖门。宫门是皇帝宰相走的,他这等小民,只能从一旁的小门通过。

  没想,老乞丐突然追上来,并抱着他的裤腿跪下了。

  “大爷!好心的大爷!您收了这个孩子吧。”说着,老乞丐还把身旁的小男孩往前一推。

  小男孩不过四、五岁,脸上挂着鼻涕虫,黝黑的肤色,只是傻傻地跪着。

  “这是何为?”少年惊讶地问。

  “我们在这守了好些日子了,您进宫是当太监的吧?”老乞丐虽然面目邋遢,心眼却很清楚,“这扇门能太监府,进去的小公子都是当公公的,但他们说,现在不收人。”

  少年哑然半刻,便扶起老乞丐,轻声地道,“对不起,这事我帮不了你,且这些银两足够你们做些小买卖了。”

  老乞丐还想说什么,巡街的士兵到了,凶恶地赶走了他们。

  “你又是干什么的?”士兵持枪,冲着少年厉声问道。

  “我是……”少年望着老乞丐蹒跚着步子,走远的样子,镇定自若的言道,“来当公公的。”

  炎热的午后,爱卿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小德子随侍一旁,可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总往外头看?”爱卿并不责怪,反而微笑着问。

  “启禀皇上,李公公之前和奴才说,这几日蝉鸣不止,怕扰了皇上的清幽,就让各个宫殿派几个小太监,去把蝉抓了吃。”

  “如此甚好……”爱卿笑着说,又一顿,惊讶地问,“等等?你说抓了吃?!”

  “把蝉洗净,裹上粉浆油炸了,那滋味可是一等的。”小德子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奴才在家乡时,还盛行烤蝉吃呢。”

  “可那是虫子啊。”爱卿向来怕虫,忍不住脸色发青。

  “您只是吃不惯罢了,下回,奴才也给您做一份试试?”小德子笑嘻嘻的,在他眼里,爱卿还和以前太子时一样。

  “朕可不要。”爱卿摇头,不过很了解他的小太监,“你去吧。”

  “什么?”

  “你人在这,心早就飞出去捕蝉了。”爱卿笑着说,“你快去吃饱,再回来陪朕。”

  “这怎么成?!”

  小德子虽然确实很想出去玩,可他是皇上的近身太监……景将军要是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

  “换个人就成了。”爱卿微微一笑道,“难道朕离了你,就批不成奏折了?”

  “那么……”

  小德子回头看看阶下,有一位从内务府新拨来的太监,年方十四,叫安平,就垂首站在那儿。

  “你过来伺候皇上。”小德子对他下令道,既然是御前的太监,研墨倒茶应该没问题。

  “是。”安平并不卑怯,低头来到御案旁。

  “皇上,奴才去去就回。”小德子说,跪安了。

  “呵呵……”爱卿见他这么高兴,心里也觉得舒坦,便继续看起奏折来。

  其实,倒也不是小德子不专心,引得他走神,而是折子上写的东西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东南的晟、夏二国,自古以来便是海上强国,如今两国的王子、公主联姻结盟后,军力更为强盛,大燕东南的珍贝诸岛,常有海盗出没,晟、夏二国借由追击海盗,时常派军骚扰我国边境,实为觊觎我国领地……不能不防。”

  奏折上写的字并不多,却透着一份不容小觑的危机。

  爱卿自登基以来,处理的奏折大多是写着太平祥和,需表彰嘉奖的。比如某省某地有孝女伺候患病父母,终生未有出嫁;又如北边一位官员开仓赈济灾荒得当,百姓联名感谢的;还有,梁国使节请陛下归国的……

  这突如其来的军务要文,让爱卿的心头难免怦怦直跳,他还翻阅了地图,查看晟、夏二国的具体位置。

  他们的国家就像一道“上玄月”,一南一北,两头都略尖,中间有错落开的岛屿连接,正因为那些岛屿,使得这两国总是摩擦不断,烽烟四起。

  爱卿突然想起,父皇在位时,就算征战天下,却唯独没有去动晟、夏,大概是想让他们鹬蚌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吧。

  对大燕来说,这也是避免损兵折将的最好策略。

  可是恐怕连父皇都不曾预想到,这世代为仇的两个国家,竟然也会有一笑泯恩仇的时候!

  “晟、夏……”沉思着的爱卿,略显烦闷地念道。

  “皇上,盛夏既已至,凉爽的秋日可还会遥远?”这声音听着温婉可人,和一般太监尖细柔腻的嗓子不同。

  不过让爱卿感觉惊奇的,除去那分外动人的嗓音外,还有他说的话。

  虽然说,对方把他的“晟、夏”二国听成为“盛夏”了,可能以为他是在感叹酷暑难耐吧。

  可是,这样机灵又不怯场的答话,是爱卿未曾遇到过的。

  “你是……?”爱卿想了想,温柔地问,“安平吧。”

  “奴才正是安平。”年轻的太监依然低着头,恭恭敬敬 ,但不卑怯。

  “你多大了?可曾读书?”爱卿问道。

  “回皇上的话,”安平应道,“奴才今年十四岁,曾读过十年的书。”

  “什么,十年!”爱卿又惊又喜,“学的都是哪些书?你把头抬起来回话。”

  “奴才遵旨。”安平抬头,依然用温缓柔和的声音回答道,“奴才有学史书、掌故、棋艺、书法、丹青……”

  爱卿那双湛如秋水的眼眸睁大着,盯着小太监的脸儿猛瞧。他的肤色像雪一样白净,人也消瘦,看起来就跟小女孩似的,眼睛不大却分外有神,配上那双秀美细长的黑眉,大有“小家碧玉”的气质。

  可惜的是公公之身,他要是生养在寻常人家,还不得意万分。

  爱卿最喜欢小德子,是因为两人一同长大,有着兄弟般的情谊。小德子也不似其他的公公,不管年纪大小,都是阴沉着脸,回起话来也是左一套规矩,右一套规矩。

  而眼前的小太监,那乖巧伶俐的模样,让爱卿看了就心生怜爱。他虽然从小生长在皇宫,但野史书籍也偷偷摸摸地看了不少,深知若不是家里太过穷苦,绝不会有父母送孩子来宫里当太监。

  “这也是朕的不对……”爱卿神色黯淡,喃喃地说。

  “皇上……?”安平困惑极了。

  “你既然会读会写,就做朕的文书房秉笔太监吧。”爱卿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什么?”安平显得极为惊讶。皇宫内有二十四衙门,是专门伺候皇帝以及皇族亲眷的。

  这二十四衙门又分设为“十二监、四司、八局”。而在这些分门别类,各司其职的监、司、局中,“司礼监”的权位最高。

  而所谓的司礼监,又设有掌印太监一人、秉笔太监数人,负责皇帝的奏折公文书写,即是皇帝眼前的红人才能担当。

  司礼监的总管大太监更是宦官之首,如今由前朝一位老太监担任。小德子虽然得宠,但年岁太小,不过也高居掌印太监之位。

  一般而言,新来的小太监,能在御前掌个灯就算不错了,过个七、八年,甚至十数载,办事没有错处,皇上才会钦点他做些别的事。

  安平初来乍到,立刻一步登天,就跟布衣百姓当了宰相一般的不可思议!

  所以,不仅安平错愕,其他随侍着的大小太监,也惊讶地暗暗抽吸,却又不敢抬头窥视。

  “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秉笔是何职位吧?”爱卿却笑着,一副主意已定的模样。

  “奴才知道!奴才叩谢圣恩!”安平跪下了,声音略略发抖。

  “来,现在就帮朕把这些折子拟写了。”爱卿说道。

  安平去到台阶下边的花梨木书案上,研墨、铺纸,动作一气呵成,可见当真是学习已久的。

  “朕意在珍贝诸岛加兵十万人,加饷十五万两,着兵部、户部共同磋商办理。”爱卿口齿清晰地说。

  安平却愣了愣,他刚才听见皇上念叨奏折了,上面只说需要防备,并没有求朝廷立刻发兵拨饷啊。

  “……希望只是朕多虑了吧。”爱卿似乎明白他的疑问,便微微一笑,“父皇曾经说过,凡事有备无患,就怕真有战事发生,路途遥远的,再派兵就来不及了。”

  “皇上英明!”安平敬佩地说,也有意安慰这位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皇帝,“不过,也许对方真的只是彼此联姻、和好了。”

  “如此便天下太平,但他们百年世仇、水火不容,岂是一桩婚事便能挽回?”爱卿望着御案上的地图,“恐怕,只因有更大的利益驱使。”

  “利益?”

  “大燕是他们共同的敌人。”爱卿轻轻叹气,在御书房这么久,还从未露出过这样忧虑的神色。

  但他很快就振作精神,微微笑道,“拟下一封旨意吧。”

  “是,奴才遵旨。”安平赶紧忙碌起来。

  约摸一个时辰后,小德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说是去抓蝉吃,心里到底是装着皇上的,他为皇上采了很多喷香的驱蚊草叶,还用描金绣龙的锦囊装起来。

  他还担心皇上一人在大殿里处理折子,会闷得慌。

  可是才踏入门槛,小德子就听得一阵欢声笑语,还有皇上在说,“好俊的字,这小楷笔划分明、大小相称、极为纯熟流利……”

  小德子不禁纳闷,“这说的是谁?”

  他走之前,皇上向来是独自处理奏折,或者与景将军、永和亲王一起,很少有别人作陪啊。

  走到殿内,才看到是一个穿着蓝袍的小太监,这不是他叫来伺候皇上笔墨的安平吗?

  “奴才给皇上请安。”小德子声音响亮的叩拜道。

  “你回来得正好,要不是你让他来服侍朕,还当真是埋没了一个人才。”爱卿笑容满面地说。

  “奴才怎么敢当这举荐之功,不过是凑巧罢了。”小德子连忙说,却也很好奇这个安平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可以让皇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喜欢上他,并且如此重用。

  安平并不恃宠而骄,还对小德子躬身行礼,举止很周到。

  “容奴才大胆,瞅瞅这字。”

  小德子说,凑近去看安平写的字,真真就跟刻在碑文上的一样,别提多漂亮工整了,且皇上还说,他没有写错一个字。

  小德子是拿起书本就犯困,可很佩服有文采有本事的人,他很快就和皇上一样,喜欢上这个文文静静、才高学富的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