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几乎快要飞起来了。齐琼坐在马车上，觉得天旋地转，完全没有办法坐稳。为了赶路，爹娘只带了几个随从。马车里只有齐琼兄妹三个人。齐瑜没有办法同时照顾好两个妹妹，这边刚把齐玫拉回来，结果那边齐琼又被甩出去了。他只能抱着齐玫，尽力再拉住齐琼。
齐琼想要坐正，但是马车摇来晃去，她实在是不舒服。
她轻轻地揪了一下哥哥的衣服，说：“哥，我难受。”
齐瑜一手拉住齐玫，一手轻轻地拍着齐琼的后背，安慰她：“没事，阿琼靠着哥哥，这样你就不会撞到了。”
齐琼努力地抱着齐瑜的胳膊，确实不再撞到马车。她终于能安稳地闭上眼睛。
齐家本来是回元州替当今陛下办差事。但齐广忽然接到了一封信，据说是京城来的。接到信后，爹娘立马收拾行李，带着几个心腹和孩子们，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齐琼什么都没准备，还在后院里抓蝴蝶，就被娘亲拉到了马车上。
他们赶了一整天的路，别说饭菜，就是水都没有喝一口。
簌簌的风声中，齐琼听到外面有人大声问：“夫人，要不要停下来喝口水。我们无所谓，可别饿到几个孩子。”
叶青青的声音很是坚定，“快点赶路。车里有干粮，不会饿着他们。”
一听到干粮，齐琼睁开眼睛，小声说：“哥，我饿。”
齐瑜赶紧拿过旁边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掰了一小块饼，塞到齐琼手里。齐琼赶紧往嘴里塞。
他怀里的齐玫正好醒来，接过饼后和齐琼一样直接往嘴里塞。
“慢点。别噎着。”齐瑜把齐玫洒落的碎渣拂去，然后又给齐琼喂了水，这才自己掰下一小块干粮放到嘴里。
齐琼嚼着干粮，掀开马车的帘子，发现外面依旧还是林子，问齐瑜：“哥，还要多久才能到。”
“你再睡一觉就到了。”
齐琼被叫醒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在哪里，还是爹把她抱下马车的，等到几个人都下了车，娘亲蹲下来，给他们几个理理衣衫，小声说：“待会儿你们就跟着我，不要说话，也不要东张西望的，知道了吗？”
娘亲帮齐瑜理好衣服后，忽然看着齐瑜，与往常不一样，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别说齐瑜，就连齐琼都觉得娘亲有些奇怪。
虽然娘亲吩咐过他们，但齐琼还是很好奇，一路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是齐琼第一次进宫。她其实对什么都有兴趣，但是因为娘亲的嘱咐，她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宫道上十分安静，齐琼仿佛都能听到娘亲发簪的珠子晃动发出的声音。
齐琼最后跟着走进了一间大宫殿。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拉着跪下。大殿里有浓浓的药味，齐琼似乎还听见了低沉的哭声。
“你们到了。”
说话的人是当今陛下沈怀。
沈怀看到齐琼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伸手想要摸摸齐琼，最后还是握拳放下，问：“你就是阿琼？”
娘亲把齐琼拉到身后，低沉说了一声“是”。
看着齐琼，沈怀的表情有些恍惚，感慨：“你都长这么大了，孤还是第一次见你。要是皇后还在，肯定每天都要见你。她走了，你们连让这个孩子进宫都不肯了。”
齐广赶紧解释：“臣不敢，是阿琼一向体弱，怕惊扰了陛下。”
“你个老家伙，也学会这样说话了。”沈怀拍拍齐广的胳膊，随即走到叶青青身边，蹲下来，看着齐琼，“你今年九岁了吧。真快啊，一转眼，皇后都走了九年。”
齐琼不太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抓紧娘亲的衣角，抿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刚刚她觉得这个穿着龙袍的男人很是威严，让人不敢靠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这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
沈怀很快起身，轻轻说：“进去吧，李妃等了你们很久。”
齐琼起身刚要和家里人一起进去，不曾想沈怀看了看齐琼姐妹两，说：“你这两个女儿，让她们去吃点心候着吧，孩子还小。”
话音刚落，几个宫女带着齐琼出去，领她们去侧殿。齐玫年纪小，又是饿了两天，抓起碟子里的点心就往嘴里塞。齐琼其实也想吃，但她觉得有些拘束，只能安静地坐着。
领她们来的宫女笑着说：“快吃吧。李妃娘娘特意嘱咐我们准备的。”
齐琼吸了吸鼻子，最后还是拿起一小块板栗酥，直接就往嘴里塞。
“慢些吃。谁还能跟你抢不成。”齐琼拍了拍齐玫的后背，小声嘱咐她。
齐玫吃饱就困了。可齐琼完全没有睡意，再加上突然下雨，她觉得待在屋子里实在是有点闷。宫女叹口气，知道拦不住，只是嘱咐她不要走远，就在院子里玩。
齐琼想走远也不能，因为下雨了。她躲在廊下，无聊地趴在栏杆上，不时地往池子里丢些糕点的碎屑。
天地间一片安静，唯有雨声同她做伴。
齐琼似乎开始有些明白背的那些诗句。往常她念书的时候，总是有很多疑问。下雨是一件寻常小事，怎么一个个诗人还有那么多体会。
到底是诗人自己的感受，还是后人强加于他们的理解。
但这一刻，她似乎理解了。其实她心里也有很多感觉，但不知道如何书写。
直到一个声音打破属于她的安静，“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喂鱼。”
齐琼一看，原来是个比她稍微高些的少年。他一声白衣，腰间还别着蓝色的荷包。说话的时候，少年眼睛瞪大了。虽然能看出他在生气，但不能否认他有一张秀气的脸庞。
沈安之从书房回来就要去看母妃，路过花园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看了眼侧廊，就看见一个嫣红色的身影。他好奇，就走过来看看。
不曾想是个小姑娘在喂鱼，似乎很是悠闲的样子。沈安之很是不满。母妃卧病在床，本来就没几个人来瞧她。现如今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还这样漫不经心，仿佛应付一般。
“走开。”齐琼心中的怒火突然升起。赶了两天的路，她现在脑袋都是晕的，居然冒出一个人扫她的兴。她气得把剩下的所有碎屑洒进池子里，一把推倒了少年。
沈安之从来没有想到眼前比自己还要矮的女孩会推自己，完全没有准备，整个人直接摔倒。再加上雨天地滑，他直接撞到了柱子，一只手还划进了水洼里。沈安之气愤地望去，发现那个小姑娘叉着腰站在廊下，倒仿佛是他做错了什么一般。
“你。”沈安之憋红了脸，不知道说些什么。
齐琼其实也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本来还气愤，但一看到少年撞到了柱子上，她还是被吓到了，赶紧跑过去。
一个陌生的香味钻进了沈安之的鼻子里。他有些发愣。他还没回过神来，齐琼就已经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
沈安之立马甩手，又气又不好意思。不料手上的泥水也溅到了齐琼身上。齐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咬着嘴唇努力不发火。
此时的齐琼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她和少年的衣服都脏了，反正都一样。齐琼还是要扶少年起来。虽然不情愿，但是沈安之还是站了起来。齐琼刚扶起少年，他就被人一把抓住。宫女惊呼：“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了？”
“没什么。”沈安之红着脸，别过脸去不看齐琼。
“三皇子，皇贵妃娘娘叫你，快去吧。”
齐琼正在拍去自己身上的尘土，听到“三皇子”有些意外，立马觉得不妙。刚刚领着她去吃糕点的宫女拉过她，小声说：“二小姐，你可惹了祸了。”
她原以为皇贵妃又是另外的人，不曾想到，皇贵妃就是李妃。领着她的宫女在殿外悄悄告诉她，陛下刚刚才下旨，升李妃为皇贵妃。
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升的，多一个封号似乎了不得的样子。不过这话齐琼只敢在心里嘀咕。
她跟在沈安之的后面，突然有些后悔。李妃娘娘病重，他应该心里很是难过，结果又被自己这样推倒，想必更是不高兴。齐琼悄悄地抬头，想要握住沈安之的手，但沈安之走得太快了，齐琼只抓到了他的手指。
沈安之觉得很意外。但他别扭地不肯回头，只顾着往前跑。
沈怀坐在李妃的床边，爹娘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哥哥站在爹娘的旁边，齐玫在娘亲怀里。齐琼赶紧凑过去，站到爹娘的身边，这才觉得稍微安心些。
李妃靠着好几个软枕，拉过沈安之，笑着问：“怎么了，身上脏兮兮的，是外面下雨了吗？”
沈安之没有刚才的气愤，一下子温顺了，站在床边，似乎想要藏起来，轻声回答：“是。”
“母妃，母妃也想去看看雨天。”李妃给沈安之擦着衣服，“怎么身上全是泥？”
他立马回头看了眼齐琼。齐琼咽了咽口水，觉得不妙，知道要是拖下去怕是要拖累家里，还不如主动去领罪，还能有个痛快。她听说，眼前的皇贵妃娘娘，几个时辰前还是李妃娘娘，是最宽厚的。
正当齐琼准备去领罪的时候，忽然听见沈安之说：“没有，是我自己摔的。”
李妃拉着沈安之的手，嘱咐他：“你走路还真是不小心，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如果母妃不在，你可要多留心。”
李妃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绢给沈安之擦手。沈安之一直都是低着头，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他突然抬起头，大声说：“母妃为什么会不在？母妃会一直在这里的。”
听到这里，娘忽然转过头，似乎是不忍心继续听。齐琼听出了对话背后的离别，也觉得难过。她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娘亲不在自己身边。虽然娘亲总是会板着脸催她读书，但娘亲会带着她骑马射箭。
这时李妃看到了齐琼，笑着问：“这是你们家二女儿吧，刚刚没见着，孩子，过来，过来。”
娘亲推了她一把，齐琼只能老老实实地往前走到床边，刚准备跪下，就被李妃一把抓住手腕，李妃笑着说：“孩子，你应该九岁了吧？”
齐琼很是意外，不明白为什么她和陛下都知道自己九岁，但又不敢说话，生怕说错，只能点头。
李妃拉着齐琼坐到床边。齐琼胆战心惊地坐下，手心都出了冷汗。从刚才到现在，齐琼才看清李妃娘娘的样貌。李妃娘娘虽然清瘦，但仍能看出面若银盘，淡淡的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很是清澈明亮。
李妃继续问：“孩子，你是不是叫阿琼？”
齐琼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回娘娘，我叫齐琼。琼花的琼。”
“想见琼花开似雪。这样的美景，我也想看一次。读过书吗？”
齐琼点点头，“爹娘请了先生教我。”
李妃拉着齐琼的手，看向齐广和叶青青，笑着说：“你们有福气，有这样的好儿女。”
齐广赶紧起身，“哪里，都是陛下和娘娘的恩赐。”
“陛下，你看，她都长这么大了。要是皇后娘娘看到，也会高兴的。”
沈怀看着齐琼，似乎有无限感慨，“是啊。皇后这辈子最看重齐夫人。看到你们过得好，她也高兴。”
李妃从身边拿起什么东西，放到齐琼手里，笑着说：“好孩子，来，拿着。今天见你，我也没什么准备。这个还是当年皇后娘娘送给我的。”
齐琼一看，是一个发簪。簪头是翡翠雕刻的兰花枝叶，很是精细。
娘亲赶紧松开齐玫站起来，急切地说：“娘娘，太贵重了。”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我的东西，当然要给我喜欢的孩子。”李妃咳了两声，重新靠着软枕，“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李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两个字就要停下来，但还是勉强地笑着说：“让孩子们先出去，我们再说会话。”
齐琼又跟着一帮人走出了殿门。刚迈出大殿，她就听见了尖锐的一声“李妃娘娘殁了”。
刚刚还低着头不说话的沈安之，愣了一下，转身就往殿内跑，在一阵哭声中，他的那声“母妃”格外突出。
雨声和哭声混织在一起，在这座宫城里回响。
齐琼知道，这场雨会停，但沈安之的母妃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