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遇一良人,终此一生>第22章 花酒

  七月兰花清香溢,正是兰吐芬芳的好时节,故而七月又称兰月。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似江妤这等爱兰之人,自不会错过颐园中芝兰玉树的好风景。

  

  随她一道的齐文雨早知她心绪烦乱,满腹心事,可她不欲言说,他便装作不知。

  

  穿过几条□□,走到一处八角亭子,两下花锦交织,竹木扶疏,与宴客园对望间,隔了一汪荷花池畔。若以采莲舟为渡,身入红妆翠盖中,还能与鸥鹭为友,近观红鲤戏藻,鸳鸯共浴。

  

  江妤幻想过无数次同心爱之人于诗情画意中两相依偎,以平淡闲散为乐,互敬互重,彼此珍惜。

  

  可惜事与愿违,太多心愿化为泡影。身在其中的时候,总以为不得不如此,但凡所为,皆有苦衷。倘若置身事外,则会觉得一切都是自找的,如今不过自食其果罢了。

  

  “自古道,一啄一饮,莫非前定。我此生求而不得,若能换得来世圆满,或许也是值得的。”

  

  齐文雨沉吟半响,方才回应道,“夫人竟会这样想么?”

  

  江妤苦笑道,“在箬城时,我从没想过这些,但来了良城之后,我想了太多从前没想过的道理。”

  

  齐文雨神色怅然,他本是喜悲自知,性情寡淡之人,但同江妤单独相处时,他却不想封印真实的情绪。

  

  “似夫人这等尊贵之人,平日里受用的是高堂大厦,锦衣玉食,闲来赏花摘果,抚琴弄箫,难得有忙不开身的时候。却还会为情所扰,愁容满面,我实在不知如何安慰夫人。”

  

  江妤讶异不已,嗔怪道,“先生话中带刺,嘲讽之意显而易见,我却不知何时得罪了你。”

  

  齐文雨自知失言,面色煞白,忙躬身行礼道,“抱歉,我方才所言并非针对夫人,原是我对自身命运的积怨,实在冒失,请夫人重责。”

  

  江妤却又笑了,“你教我琴艺,是府里的琴学师父,论理我应当尊师重道,怎能本末颠倒呢?”

  

  齐文雨如走神一般,愣愣地没有回应。

  

  而他所言,也确有几分道理。江妤默默反省,即便自己未曾细说同唐宣之间的事,似他那等聪颖之人,大约也知道她心烦些什么。

  

  比之于他,她的人生已经足够逍遥快活,悠游自在。可她却还在他面前哀怨遗憾,祈求来世的圆满,真是贪心不足,乃至于不要脸面了。

  

  这样想来,江妤庸人自扰的情绪消失殆尽,她振作精神道,“齐先生,这些日子我莫名其妙地灰心丧气,千头万绪实在是自寻烦恼。连带着你也心情不好,是我的错,还请先生谅解则个。”

  

  齐文雨之所以发愣,是因为他没想过自己此生也能受人尊重,尤其那人还是地位非凡的城主夫人。吐露心声已经让他有些不习惯,那些话出自于他心底狭隘卑微的一面,分明是以下犯上了,却反过来要城主夫人低头认错,真正是羞愧难当。

  

  琴学先生的名头,他一直未放在心上,多年来在小倌馆里所受的非人生活,在他心里积淀了太多阴影,他迄今没能走出来。

  

  “夫人言重了,是我没有摆正自己的心态,往后同类的错误,必不再犯。”

  

  江妤见他神情肃然,一本正经的,不由得失笑,“为何你总要揽错上身?很多事情说开了就好了,言语上的误解时常有之,闲谈几句又不会字字斟酌,何需那般郑重其事。放心罢,我不是记仇之人,更不会秋后算账,何况我真没觉得你说错了什么。”

  

  齐文雨感激地抿唇一笑,从前他可笑的只有自己,如今才是真的喜不自禁。

  

  江妤好不容易摆脱失落迷惘的心境,却等来意料之外的打击。

  

  当夜,良城中奢华明艳之最,名动四方的烟花柳巷之地醉伶楼,迎来了几位地位非凡的大人物。

  

  不仅有数位常来捧场的富商巨贾,两三位甚少上门的文人墨客,还有一位从未出现过的稀奇人物——良城城主唐宣。

  

  醉伶楼的老鸨是位年岁偏长但风姿犹在,别有韵致的美人,人称赛牡丹。

  

  见惯大场面,向来甚有分寸的赛牡丹此刻竟是手脚发慌,心底发凉地走到唐宣跟前,“城…城主大人,您是来做什么的?”

  

  唐宣眉头一挑,“来醉伶楼的,还能做什么?”

  

  赛牡丹头脑发懵,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明白了。

  

  总算有人好心提醒,“准备一间厢房,上一桌好酒好菜,再着人弹几首曲子,跳几支舞就是了。”

  

  赛牡丹唯唯诺诺地应声去了。

  

  开口解围的好心人正是良城首富熊敬贤,站在他身旁的还有同为商人的秦北楼,丹青圣手苏昼,大才子何长亭等人。

  

  这样一群人在醉伶楼中坐了一桌,吃饭喝酒,听歌赏舞。每位客官还都要了两位身段妖娆、貌美放荡的青楼女子侍奉左右。不仅令醉伶楼上下诚惶诚恐,还让闲杂人等不敢入内。

  

  在摸清楚状况之前,还是远离是非的好。虽说他们都在厢房之中,但万一进出时打了照面,寻常老百姓哪好意思在这等大人物面前同楼中姑娘们亲热缠绵呢。

  

  赛牡丹左右不了局面,也顾不上为当夜惨淡生意而烦忧。

  

  一夜轻歌曼舞,酒香胭脂浓。

  

  唐宣等人满身酒气,步履凌乱地各自乘轿回府。

  

  整晚并无异样,好像纯粹只是一帮人去青楼寻欢作乐罢了。

  

  然而自此之后,唐宣隔三差五地往醉伶楼跑,且绝不单行,其中有流水的才子商人,铁打的熊敬贤和苏昼。

  

  城主大人夜赴青楼一事早便传开了,起初还有人猜测是去执行秘密任务的。久而久之,众人就只当他是去找乐子的。至于他为什么从不只身前往,且作伴的人中每每都有熊老板和苏丹青,大约就是因他们几个关系好,以及唐城主于此事上爱好热闹的缘故。

  

  江妤时常跟着齐文雨学琴,并不关心唐宣今夜会否回家吃晚饭,即便他彻夜不归又如何?反正他不回来,她就去找齐文雨,各得其乐,互不干涉。

  

  尽管唐宣尚未在醉伶楼留宿过。

  

  她不否认初闻唐宣去了眠花宿柳之地时,略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就释然了。她早先就表达过不反对他纳妾、娶侧室的意愿,如今他恋上青楼女子,虽说名声不大好听,但也无妨。

  

  只是听闻醉伶楼如人间仙境一般,是诸多男子的神往之地,她还未曾去过,不知其中有怎样勾人心魄的好颜色。

  

  晓鸢原本想着为此种情形着急的似乎又只剩下她和成谨了,夫人和城主身作夫妻,同住一座府里,却会一连几天都见不上一面,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但两人都跟没事人似的,仿佛日子就该这么过。

  

  许夫人和沈夫人的到访可谓是喜从天降。

  

  她喜出望外地将两位夫人迎进门,上了茶。心思细腻的沈夫人还忍不住问了句,“何事值得这般欢喜?”

  

  晓鸢正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许夫人便开口免了她这个麻烦。

  

  许佩珩不耐烦道,“家都快散了哪还有什么喜事,赶紧的,把江妤喊过来。”

  

  晓鸢忙应了声“是”,再“嗖”地一下消失不见。

  

  房中无人,那就是在颐园了。

  

  健步如飞地赶到颐园,果然见到廊中漫步的江妤,当然还有只受江妤一人待见的齐文雨。

  

  匆匆上前,一手叉腰,一手拍着胸口,喘着气道,“夫人,你没事不在房间里待着,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江妤懒得同她生气,随口问道,“何事这么着急?”

  

  晓鸢忙道,“许夫人和沈夫人来了,说是有事找你。”

  

  江妤蹙眉,“她们怎么来了?”

  

  晓鸢急道,“夫人快去前厅罢,二位夫人正等着呢。”

  

  江妤望向身侧的齐文雨,“若没什么要事,我晚些再过来。”

  

  齐文雨回以一笑,“颐园的路我都认得,还不至于迷失方向寻不回住处,夫人无需惦念。”

  

  前厅里,许佩珩坐立难安,一边踱步,一边念叨着,“怎么还不来?”

  

  饶是沈瑶这等生性温和的大家闺秀都被她又晃又念得颇为烦躁。

  

  江妤一现身,就被许佩珩一把抓住手腕,惊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许佩珩咬着牙开门见山道,“你可知道城主大人和我家老爷还有苏丹青三天两头往楼子里跑的事?”

  

  江妤如实道,“知道。”

  

  许佩珩一双葡萄眼睁得更圆,“那你怎么不想办法阻拦?”

  

  江妤抽出手来走到一边坐下,“我能有什么办法?”

  

  刚一沾椅子就被许佩珩拉起来,“我有办法。”

  

  江妤拧眉,看向沈瑶,沈瑶无声地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

  

  还以为有什么好计策,然而许佩珩的办法就是堂而皇之地走进醉伶楼,亲自接人回家。又说城主夫人地位最高,需得走在最前面。

  

  江妤被她半推半扯地走进醉伶楼,赛牡丹瞧见来人即知身份不俗,以多年经验判断她们是来寻相公的。

  

  心里盘算着向她们走近,“不知几位夫人来找什么人?”

  

  领头的江妤无奈道,“唐城主、熊老板和苏丹青此刻在何处?”

  

  赛牡丹心里漏跳一拍,想着她们可算找来了,却不知会发展成何种局面。面上堆着惨淡的笑意,“随我来罢。”

  

  江妤等人跟着她上到二楼,穿过幽香萦绕的长廊,走到一扇雕刻着疏林奇石的朱红门前。

  

  赛牡丹边扣门边道,“城主大人每回过来都固定在这个房间。”

  

  江妤伸手推开房门,房内一片敞亮,场面十足香艳。

  

  千娇百媚、我见犹怜的数名女子各有风姿地伴在唐宣等人身侧。靡靡之音,不绝如缕。

  

  江妤在人群中一眼望见唐宣,唐宣早听闻动静,却不管不顾地揽过身旁女子的腰,勾起她的下巴,好似颇为沉醉迷离。

  

  许佩珩气得暴跳如雷,抬脚就要往里冲,可江妤挡在门前一动不动,愣是在原地着急。沈瑶也涨红了脸,怒形于色地看向苏昼。

  

  熊敬贤和苏昼被盯得心里发虚,手脚都在冒汗,如坐针毡。可二人只能回以恳求原谅的目光,没有唐宣的允准或指示,他们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能做。

  

  被唐宣搂住的女子,显见的受宠若惊,她怎会不知侍候之人是何许人物。听陪侍过城主大人的姐妹说,城主大人极为冷淡,整夜只顾喝酒,任凭她们百般献媚讨好,他竟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今夜轮到她上场了,本已做好了受到冷落的准备,却不想城主大人主动与她亲热,实是意外之喜。且不说这是何等的荣幸,日后她在姐妹们面前必定胜上一筹,说不定还会艳名远播,成了醉伶楼中当之无愧的头牌。

  

  再说城主大人外表出众,气质沉稳,即便得不到他正眼相看,伴他身侧已是春心萌动,何况他此时正盯着自己。那女子惊喜之余,正要主动贴上去,熊敬贤、苏昼、许佩珩、沈瑶皆是大惊失色,蓄势待发。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江妤跑了。

  

  良城不愧是中原以南首屈一指的府城,当江妤一口气跑到醉伶楼外,戌时将过,路上行人仍熙熙攘攘。

  

  驻足半响,慢吞吞地往城主府走去,江妤忽然感到迷惘不知归路。她想回家,可唐府是她想回去的地方吗?天地间仿佛苍茫一片,川流不息的过客无人能为她指引方向。

  

  许佩珩和沈瑶匆匆追上她,前者喘着气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刚见着人,话都没说一句,你跑什么?”

  

  沈瑶平复着呼吸,愁眉不展道,“那等风花雪月之地,本就不是我们该踏足的地方,还是另寻他法罢。”

  

  想到方才不堪入目的画面,江妤心口发闷,艰难地解释,“我胃里犯恶心,实在待不下去。”

  

  许佩珩望天,“那你们倒是说说,还有什么办法?”

  

  沈瑶垂首沉默。苏昼在家时,她话里话外、明里暗里数度表达了不满,劝诫丈夫不要沉迷于纸醉金迷的生活,不要辜负了妻儿也辜负了自己。

  

  许佩珩则已多次大吵大闹,扰得家无宁日。要不是娇艳欲滴的小妾在一旁虎视眈眈,她早便寻死觅活,以性命威胁,不准熊敬贤再去喝花酒了。

  

  唯独江妤无所作为,甚至抱着各得其所的态度,对唐宣的行为举动置之不理。

  

  江妤无精打采地道,“夜渐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罢。”

  

  许佩珩张了张口,对着她那张魂不守舍的脸,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沈瑶意味深长地看江妤一眼,再与许佩珩面面相觑,俱是无言。

  

  仍旧是无所作为地度日,心烦意乱之时便去颐园找齐文雨解闷。

  

  江妤心不在焉地拨弦,齐文雨抬手覆在琴弦上,“今日不学琴。”

  

  江妤抬头看他,“为何?”

  

  齐文雨坐到桌边,倒了两杯茶,“你心思不在琴上,此琴非彼情,何必浪费时间。”

  

  江妤起身走到桌边,坐在他对面,闷闷不乐地,“反正我的时间不值钱,不学琴也没有旁的事可做。”

  

  齐文雨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这是峨眉竹叶青,味微苦,能生津止渴。”

  

  江妤浅尝一口,“好苦。”

  

  齐文雨失笑道,“你只沾了沾唇,怎能觉出苦的?”

  

  江妤拎着茶盖来回拨动杯里的茶叶,“没有凉茶吗?太烫了,我喝不下去。”

  

  齐文雨泰然自若地饮尽杯中茶,再新添了水,“不算烫,刚好能入口。”

  

  茶盖盖在茶杯上,发出“叮”的一声,江妤烦闷道,“我想喝凉茶,降燥解乏。”

  

  齐文雨淡淡道,“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时非炎夏,何以燥热难当?”

  

  江妤托腮看着屋外斜对面那株花繁叶茂的白玉兰,“夏日可畏,初秋亦难安枕。”

  

  齐文雨懒怠兜转,直奔正题,“听晓鸢说,你前夜去了醉伶楼。”

  

  江妤一愣,“你什么时候听她说的?”

  

  齐文雨道,“今晨她送来早点的时候。”

  

  “这个大嘴巴,什么事都往外扬。”话一出口,江妤就后悔了,“我不是要把你当外人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多提前夜的事。”

  

  “无妨,你若不想提,我不问便是。”

  

  他越是这么说,江妤越是不得不说。

  

  “其实就是我和许夫人,沈夫人冒冒失失地赶到醉伶楼,推开了唐宣他们所在的房间门,看到了一群莺莺燕燕搔首弄姿,我看不下去就跑了。”

  

  还好齐文雨没问她跑什么,不然她会气死。

  

  齐文雨道,“为何你不上前,要求城主大人同你回府?”

  

  江妤心虚地喝了口茶,似乎没那么烫了,“我…大约觉得没必要罢。”

  

  齐文雨理所当然道,“怎么没必要,丈夫贪图玩乐不着家,妻子合该出面管管的。”

  

  杯中只剩茶叶,江妤仍口干舌燥,“峨眉竹叶青似乎不大解渴,我还是去让人倒杯凉茶来。”

  

  齐文雨阻拦道,“我说了,你若不愿提,我便不问,何需特意避开?”替她添满茶,“壶里的水已凉至七分,只管喝便是。”

  

  江妤不好再寻借口遁了,便乖乖地待着同他喝茶聊天,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绰约多姿的白兰花上。

  

  齐文雨说的没错,作为妻子,相夫教子是主要职责。如今她尚未生子,合该督管辅助丈夫。

  

  唐宣知她喜爱兰花,将四季园中的兰花搬来近半,颐园中处处花气袭人,可她几时想过为他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