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遇一良人,终此一生>第34章 奉城

  接连几日里,司徒觅试图和江妤聊及过往,或者谈天说地,她都不领情,以无言回应。

  

  唯有独处之时,江妤才会有感而发,“妆晨绣夜心无矣,对月临风恨有之。”

  

  这话传进司徒觅耳朵里,令他生出几分妒恨之心。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竟是大感惊诧。

  

  为了和江妤说上几句话,司徒觅不得不掏心掏肺,“妤儿,你可曾了解过良、奉、易、箬四城?”

  

  江妤心知他有意吐露真相了,便低声道了句,“多少有过了解。”

  

  司徒觅欣慰于她总算肯开口了,却略有些沉重道,“如今这世道,基本都由朝廷掌控。从前那个纷乱江湖,侠盗丛生,以暴制暴的天下,已一去不复返了。”

  

  牵扯到朝廷之事,绝不简单,江妤感到惊慌,但尽量平静道,“过去的门派宗教早就不复存在,此事人所共知。四城城主之位是当朝□□设下的,不过一项虚衔罢了,有名无权,同寻常员外巨贾有何分别?”

  

  司徒觅眸光幽深地看着她道,“若非当年朝廷内忧外患、兵力不足,而江湖称雄者众多,未免四方割据,□□皇帝何必多此一举。为收复人心,稳定朝政,□□皇帝不得不设立城主,以平定天下。”

  

  江妤心头的不安难以言喻,此事不仅关系到唐宣,还牵涉到江家。

  

  “四方城主传承百年,曾经的江湖势力尽数湮灭,朝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司徒觅神态叵测道,“妤儿,有些事,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江妤不识武功毋庸置疑,但唐宣武艺高强难以匹敌,至于父亲和江随…难道他们都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不…这不可能。江妤在心中默默地否认,以江随终日插科打诨,吊儿郎当的作派,实难想象他执剑对敌的模样。

  

  “难道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报效朝廷?”

  

  司徒觅愕然地一笑道,“妤儿真是聪明。”

  

  “那么,宋城主是四方势力之中,最先向朝廷投诚的了。”

  

  司徒觅更为意外道,“没想到妤儿这么快就猜到了。”收起沉重的情绪承认道,“不错,我之所以能代表奉城,正是借了朝廷之力。宋城主为表忠心,不仅奉我为上宾,给我绝对的统筹权,更全力支持废除城主之位。”

  

  江妤疑惑不解道,“这城主之名就这般令统治者如鲠在喉吗?”

  

  司徒觅反问道,“若不能一呼百应,何以称之为统治者。又有哪位掌权者能容忍不同的声音,对可能产生威胁的势力放任不管呢?”

  

  江妤终于明白了,她忽然觉得自身很渺小,心胸也很狭隘。她不在乎那些全力地位,不想卷进那些纷争当中,她所念所想,不过是与那一人携手到老罢了。

  

  司徒觅见她若有所失,神思恍惚,便欲离去道,“这些事情,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若我的苦衷你能有所体谅,也不枉费我推心置腹地说了这许多。”叹息一声,“若是累了,就去歇息罢。”说完就起身走了。

  

  江妤苦恼而困惑地揉额,总觉得未来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却又无力阻止。更怕成为唐宣的软肋,令他身陷险境。

  

  推开轩窗,临风而立,茫然无措之感油然而生,像置身于黑暗之中,望不见前路。

  

  唐宣,我好想你。

  

  又过了一日,司徒觅邀她于庭园中走走。江妤见他神色有些不对,为追究缘由,便应允了。

  

  两人心平气和地信步于苍翠藤蔓下,潺潺流水边。去年的这个时候,在箬城城东的修竹林中,他赞叹于翠竹清华其外,淡泊其中的品格;她亦有感于竹不开花,不作媚世之态的天性。彼此没有隔阂揣测,两心相许,情投意合。一切曾是那样美好,若他早些认清内心真正所求,履行约定,那份美好或许会维持一生。

  

  可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司徒觅忽而打破沉静,凝视着她,“妤儿,当日弃你而去,我抱憾终身。若我求你原谅,你可愿意回头?”

  

  江妤静默良久,答复道,“这世上岂有不谢之花,长青之草?倘若有无论如何践踏仍不改变的心意,那就只能是槁木之心,死灰之意。”直直地回望着他,“我相信你曾付出过真心,但到此刻你所言所想仍不纯粹。我不愿猜测哪些为真,哪些是假,更不愿拥有这样半真半假的感情。”

  

  司徒觅如至冰窖一般彻骨生寒,如堕深渊一般惶然无措,内心的震惊痛苦无以言表。期期艾艾,话不成话,“妤…儿,不…不是的…”

  

  落英满地,枯枝轻响。风庭水榭,曲径森森。此情此景,如何能与初时相比。

  

  江妤木然道,“你接近我,是为江家。江家与唐家结亲,你更能利用我探知两家的秘密。所以,你又怎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携我私奔呢?可笑的是,你为了促成我嫁到良城,竟按信中所说放了那样一只风筝,以免我另作打算,旁生枝节。”缓缓前行两步,再道,“既然你的计划圆满达成,又何必求我回头?”

  

  司徒觅苦笑道,“你都猜到了。”

  

  江妤回头看他,“在你曝露真实身份时,我想通了许多事情。”

  

  司徒觅闭了闭眼,双眸黯然无光,“所以你认为我求你原谅也是别有居心?”

  

  江妤静默半响,话锋一转道,“今日你神态有异,举止无端。是不是唐宣来接我了?”

  

  司徒觅神色一变,方道,“来的人是齐文雨。”

  

  江妤闻言,欢喜异常,当即向外走去。

  

  司徒觅追喊道,“妤儿,你可知你和唐宣难以长久。”

  

  江妤身形定住,又听他道,“谁能知道呢?唐宣会不会也对四方势力有想法。”

  

  当江妤乘马车来到奉城城门外,齐文雨正站在一匹骏马之侧,风尘仆仆地静立等待。一队人马规规整整地列于其后,随时候命。

  

  在这个时辰抵达奉城,必定是天不亮就出发了。寒冬子月,快马饮风而来,行程之不易,可以想象。

  

  司徒觅先一步上前道,“齐先生好久不见,没想到来的是你,而非唐城主。”

  

  齐文雨客气拱手道,“唐城主事务繁忙,分身乏术,为了尽快接夫人回府,只好派我走一趟。”

  

  江妤急急赶了过来,“阿文,唐府怎么样?唐宣他还好吗?”

  

  齐文雨温声道,“唐府上下都很担心夫人,城主大人…”

  

  江妤忙问,“唐宣怎么了?”

  

  齐文雨以示安慰地笑道,“大人无事,只要夫人平安就好。”

  

  江妤点点头,走到他身后。齐文雨再向司徒觅道,“在下这便带夫人回府了,告辞。”

  

  司徒觅面无表情道,“后会有期。”

  

  看着齐文雨、江妤一行人渐行渐远,司徒觅怅然回身,方才江妤对待齐文雨的态度竟也比待他温厚亲密得多。

  

  看来他在江妤心里的份量,越来越微不足道了。

  

  齐文雨顺利地接回江妤,唐府上下欢天喜地,早备好了珍馐佳肴为他们接风洗尘。

  

  但唐宣并未露面。

  

  晓鸢第一时间赶到江妤跟前,哭哭啼啼道,“万幸夫人无恙,不然奴婢真要以死谢罪了。”

  

  江妤安抚地笑道,“说什么傻话,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齐文雨清静惯了,反感喧哗吵闹,只好扫兴地道了声“告退”,便回房歇息去了。

  

  江妤独自开宴,同奔波了整日接她回府的一群人敬了数杯酒。最后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筵席未散,她已醉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之中,有人抱她回房。

  

  一觉醒来,已近正午。只因这日是个阴天,昏暗得分不清早晚,江妤才以为自己没睡多久。

  

  头痛欲裂,晓鸢端来一碗醒酒汤,整碗灌了下去头还是痛。

  

  江妤揉着额头道,“昨夜是谁把我抱回来的?”

  

  晓鸢老老实实道,“当然是大人啊,大人还帮夫人用热毛巾擦了脸,脱去了外衣,掖紧了被角。”

  

  江妤稍感安慰地笑了笑,“那大人昨夜为何不来见我?”

  

  晓鸢道,“不是说了在忙吗,夫人不在的时候,大人未曾有一刻是放心的。夫人平安回来,大人一定是所有人里面最开心的。”

  

  江妤顿了顿,轻声道,“真的吗?”

  

  晓鸢愕然,“夫人即便迟钝,也不该连这一点都反应不过来罢?”

  

  江妤惆怅道,“我是不懂他怎么想,更不懂你为何总是站在他那一边,认为我不好。”

  

  晓鸢,“……”

  

  唐宣忙完回府后,倒也没有对江妤避而不见。因着天渐冷了,饭桌上一律都是热菜,蒸气氤氲。

  

  唐宣给她盛了碗芋头排骨汤,江妤端起汤碗,先挑了里边的芋头吃。哪知芋头太烫,她咬了一小口就把剩下的半块撂到汤碗里,热汤飞溅。

  

  江妤呼着气道,“好烫。”

  

  唐宣皱眉,“你爱吃山芋,也得等凉了再动口。”

  

  江妤道,“凉了就不好吃了不是,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烫。”

  

  晓鸢要替她擦拭衣服,她推说不用。

  

  唐宣看了看她,没再说什么。江妤觉得他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一时委屈,干脆放下碗筷,赌气道,“不吃了。”

  

  她起身要走,却被唐宣抓住手腕,“你还要去哪儿?”

  

  江妤心中忐忑,只觉得他话里有话,闷声道,“回房睡觉。”

  

  唐宣无奈叹气,“你都睡了一天了,也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江妤复又坐下,看着他道,“你知道?”

  

  唐宣点了点头,“我知道。”

  

  江妤泪盈于睫,“那你知不知道我在奉城的时候有多害怕,有多想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不理我,你知不知道我会难过?”

  

  唐宣沉默,心中悲喜交集,却又心痛难当。她意外消失,下落不明,那几日他前所未有地害怕起来,害怕失去她。

  

  成瑾说是已经打发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那时他只觉得束手无策,茫然没有头绪。原来他也会陷入那等境地,原来不知何去何从是这种感觉。

  

  命运变数太多,本就不是人能掌握的,过去他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也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关于生死,他早已看透;关于情谊,他也不执着;关于财权势力,他更是不屑一顾。

  

  可如今,他拥有了今生挚爱,江妤。他不再洒脱,不再淡泊,不再了无牵挂。

  

  熊敬贤说,“你如今才活得像个人了。”

  

  唐宣沉着脸看他,他再补充道,“过去你实在活得像尊佛。”

  

  苏昼说,“人才有七情六欲,佛已看破了红尘。如今的你早没了过去逍遥自在的样子,也再回不去了。”

  

  唐宣若有所思。

  

  苏昼也不期待他的回答,“好与不好,都看你自己了。”

  

  那时江妤还在他身边,夜里搂着她入睡,他觉得很暖,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每天多了个人等他回家,他觉得很幸福,也不用担心养不起家。

  

  所以当然很好,比之过去波澜不惊的生活,如今的日子,才是他想过的。

  

  江妤潸然泪下,哽咽着道,“事出突然,我也不想的。大人为了换回我,必然付出不小的代价。倘若大人觉得不值,何必接我回来。”

  

  唐宣面色一边,沉声道,“无论什么代价,比之于你,都是微不足道的。”

  

  江妤心中一震,“那你为什么对我冷面寡语?”

  

  唐宣复叹息,“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气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在陌生的地方担惊受怕。

  

  江妤猛地抱住他,带着哭腔道,“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成了你的拖累。只要你别把我当作烫手山芋丢出去,怎么罚我都行。”

  

  唐宣搂住她的肩,“我怎么舍得。”

  

  江妤意外失踪后,又平安回府,外界虽说传言不少,但没人敢在明面上置喙。这事被唐宣强压下来,也渐渐被人遗忘。

  

  寒冬腊月,江妤懒怠出门,加之吃过一次大亏,更不敢出门了。于是她日日以琴为友,抚琴作乐。

  

  晓鸢跟在她身边,因心有余悸,便时时保持警惕。

  

  成谨多次私下里宽慰她,让她别太紧张了,还没有谁能从城主府里把人掳走的。

  

  晓鸢在他面前哭过几次,对他依赖愈深。

  

  齐文雨一如既往地过,什么事都任凭江妤意愿。不多问,也不多说。

  

  那天唐宣派人去接江妤回来,他主动要求前往。虽说唐宣不打算亲自去令他感到惊讶,但能接回江妤才是最重要的。其余之事,不是他该追究的。

  

  好在他坚持练武,学习骑射,如今便能派上用场了。

  

  只是江妤心爱的那把琴,唐宣不太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