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遇一良人,终此一生>第36章 决裂

  冬日里寒风刺骨的夜,江妤应约来到暖风阁,唐宣派人接了她来,却神神秘秘地不肯露面。

  

  阁楼中饮茶听曲的人不少,台上琵琶古筝合奏,台下暖炉热茶供应,在座客人无不感到宾至如归。

  

  “妤儿。”

  

  江妤循声望去,那人自门外而来,伴随着一阵风雪飘飘洒洒。

  

  唐宣缓缓走近,衣袂飘飘,绝世无双。就像是戏本子里的白衣少年,眉目如画,气质如兰,非富贵之家,却风流无暇。

  

  江妤眼都直了,勉为其难地相认,“夫君?”

  

  唐宣见状,心道改头换面果真有用,微微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我在。”

  

  江妤一时情迷,竟就踮起脚来,在他唇上一吻,呢喃着道,“我还以为你在等我,不想是我先到了。”

  

  唐宣温声道,“我的确在等你,只是不在这里。”

  

  江妤笑道,“你说大庭广众之下,我们这般旁若无人地亲昵是不是不太好?”

  

  唐宣道,“没什么不好。”

  

  江妤脸上微微发热,“可是你穿得这样,但凡女子见了都会移不开眼的。”

  

  唐宣笑道,“可我眼中只有你。”

  

  江妤整个痴了,原来茶香清曲也能销魂醉魄。

  

  是夜,二人留宿于暖风阁,至次日,依然柔情缱绻,难舍难分。

  

  晓鸢和成瑾都是知情人,后者向来守口如瓶,前者就未必了。

  

  近来江妤对唐宣的眷恋程度达到了历史新高,晓鸢不免有些得意,自诩为功臣,在江妤面前便更是放纵,不经意间竟说出了“丈八高的灯台,照远不照近”的话。

  

  江妤不明其意,问道,“什么意思?”

  

  晓鸢道,“大人的样貌又没变过,可夫人从前并未觉得大人多么英俊潇洒。只因大人换了身装扮,变作夫人至为倾心的模样,夫人才意识到大人就是您从前一直期待的良人。”

  

  江妤愣了愣,“照你这么说,我岂非是以貌取人之人?”

  

  晓鸢撇嘴道,“夫人本就容易被外貌迷惑。”

  

  江妤薄怒道,“胡说,我几时有过?”

  

  晓鸢咕哝道,“先前的司徒公子,后来的齐先生,如今的大人,不都是铁铮铮的例子。”

  

  江妤心底一虚,勉强否认道,“此绝非事实,司徒公子和齐先生确实有长得好看的共同点,但也不足以惑我心智。”

  

  晓鸢有理有据道,“那如今夫人时时刻刻记挂着城主大人,不是因为蓦然发觉大人和您的梦中情人如出一辙吗?”

  

  江妤仍是矢口否认,更不耐烦道,“你再要胡说,我便派你去许夫人那儿伺候两天,得了教训再回来。”

  

  晓鸢吓得面色一白,委屈道,“奴可是大功臣,夫人不赏也就罢了,竟还要罚,奴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哟。”

  

  江妤蹙眉,抓住关键点道,“大功臣?”

  

  晓鸢把那日同唐宣的对答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再忿忿不平道,“不然大人怎会突发奇想穿扮成那样?夫人也不细想想,若不是多亏了我…”

  

  江妤这才醒悟过来,想到近日的小女儿之态,竟不觉脸红,再想到唐宣为了得她欢心,竟使出了美人计,便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晓鸢见她一会儿要笑,一会儿想哭的神情,不免暗悔道,自己真是多嘴,夫人一向嘴硬心软,又不会真的派她去熊府。夫人过得称心如意便好,她个人的喜怒哀乐有什么要紧。

  

  夫人可千万别多想,别动摇了好不容易坚定的心啊…

  

  晓鸢忧心匆匆地等到入夜,成瑾跟着唐宣回了府,便赶忙偷摸着将此事告知成谨。

  

  成谨虽也责怪她多嘴,却只敢在心里责怪,面上还要温声安慰道,“没啥大不了的,说就说了,大人待夫人之心,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虽说不知夫人怎么想,但想必夫人会理解的。”

  

  晓鸢低声道,“希望罢。”

  

  江妤一改儿女情态,恢复成本来模样,唐宣受用了几日,见她如此,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檀香缭绕的书房中,江妤专注于刺绣,唐宣则握了本闲书随意翻看。

  

  到了打更时分,阵阵困意袭来,江妤疲惫地放下手中针线,向唐宣道,“我累了,先去睡了。”

  

  前两日她明明说的是“夫君,与我一道歇息罢。”

  

  今日这样说,是不想和他一起的意思?唐宣回想昨夜,江妤柔情似水,百般顺从,而今怎会突然转变态度,难道是他表现得不够好?

  

  看着江妤独自离去的身影,似有几分落寞,或许他今夜当尽力弥补,以挽回佳人芳心。

  

  于是,在江妤洗漱更衣毕,还未钻进被窝里时,唐宣便推门进屋,缓步至她跟前。

  

  江妤见他神色迷离,目光灼灼,心知他动了情,虽不知因何而起,仍是窝进了他怀里。

  

  唐宣搂了她一会儿便俯身吻住了她,接着宽衣解带,共赴巫山。

  

  夜半还未睡着,唐宣正好有事同她商量,“年后是我爹娘的忌辰,二老葬在衔月山山脚下,以往我都是独自一人在元宵节后动身,在衔月山山下住一段时日,尽尽孝心。自明年起便不同了,有你陪我同行。”

  

  江妤声音低柔,“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那个时候,唐宣和江妤都还不知道真心实意说的话,也会成空。

  

  案上红灯忽灭,窗外皓月犹自熠熠生辉。

  

  江妤生平头一回不在箬城过年,只觉良城比之更为繁华兴盛,唐府比起江府,也更锦绣精巧。可爹娘不在,也不能同江随一道取乐,远离了自小长大的地方,心中总是落寞。

  

  晓鸢端了碗桂圆红枣汤过来,见她闭目养神,以为她睡着了,便把汤碗搁在案几上。

  

  然江妤听见声响,便睁开了眼,望向晓鸢道,“怎么来了不作声?”

  

  晓鸢道,“怕扰了夫人养神。”

  

  江妤怅然一笑,“也就只有你还陪着我了。”

  

  晓鸢听着这话古怪,似乎不大吉利,顿感吃惊,忙道,“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唐府里里外外这么多人,都陪着夫人呢,且不说他们,也还有大人一辈子守着夫人呢。”

  

  江妤的神情无限哀愁,“我只是感念许久未见爹娘和哥哥了,江家上下,我如今能见着的,不就只有你么。”

  

  晓鸢怔了怔,方知她是因思乡之情而有所感怀,温声宽慰道,“夫人别太伤感了,自古女子出嫁,万幸不过嫁得一如意郎君。如今夫人正合了天意,与大人乃是天作之合,命定情缘。先前许多磕磕绊绊都走过来了,之余远离父母亲人的遗憾是人皆无可避免,唯有释怀才好。”

  

  江妤笑叹道,“你是想说我应当知足罢?相比于大多数女子,我已是身在福中,凡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晓鸢低了低头,岔开话题道,“夫人,这桂圆红枣汤正是温热的时候,您多少喝点儿。”

  

  除夕夜比江妤想象得更为热闹,却又不比她以为得那般伤悲。

  

  唐宣请了熊敬贤和苏昼来府上,熊府和苏府的几位夫人跟着一块来了。

  

  加上小苏清,一桌刚好十人,合了个十全十美之意。

  

  那酒席铺陈得与花锦相似,佳肴美酒,无不珍奇;笙簧盈耳,别有幽情。

  

  众人言笑晏晏,尽得其欢。

  

  颐园里,齐文雨自斟自饮,却叹无有可念可想之人。江妤邀请过他同聚,他婉言谢绝了。上不得台面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即便江妤不在意,他也不该恬着脸赴宴。

  

  别家传来笙箫鼓乐之声,举杯同庆的画面可想而知,齐文雨虽未觉着多么羡慕,却不禁遐想弥思。

  

  江妤命人给他送来好酒好菜,像是怕他吃不饱似的,摆了满满一桌。齐文雨已经推拒了添喜添庆的红纸花灯,不好再让人撤去大半菜品。

  

  故而他虽用不上,仍是对着满桌的菜,孤身迎新年。

  

  正厅里歌声鼎沸,众人皆醉,唯有小苏清滴酒未沾,在暖和的厅堂中东奔西闹,竟折腾出一身汗来。

  

  许佩珩慈性大发,围着他打转,“瞧把我们小苏清给热的,来,姑母给你擦擦汗。”

  

  沈瑶似嗔似笑,“他原是个喜静的孩子,今夜也不知是怎么了,闹腾得没完。”

  

  许佩珩搂着小苏清道,“今夜正是全年里头最该玩闹的时候,想是平日里闷着了,今夜抓紧机会,尽情发泄出来。”

  

  沈瑶与她言谈起来,一旁的沈韵仍是呆呆地不大说话,轮到她说吉利话时也是含羞带怯,微低着头,声音细细的。

  

  至于许佩珩身旁坐着的郑燕和蒋南允,表现得还算乖巧,偶有先声夺人的念头,也被许佩珩压了过去。

  

  唐宣,熊敬贤,苏昼三人,人前人后都以唐城主,熊老板,苏丹青互称,可此时看来,三人竟是比亲兄弟还亲。

  

  江妤未见得喝了多少酒,事实上有唐宣看顾着,她也没法喝太多。可她却醉得厉害,整晚痴痴地笑,不时说几句顽话。

  

  好在唐宣也不嫌她失了面子,暗暗依托着她,以免她摔下座位。

  

  晓鸢在她耳边低语,“夫人醉了,要不奴送您回屋罢。”

  

  江妤摇摇道,“我还没尽兴呢,大年夜的,这么早回屋做什么?”

  

  晓鸢迟疑道,“可是夫人您…”

  

  唐宣看向晓鸢,“随她罢。”

  

  晓鸢只得退下,在酒桌之外候着。成谨偷偷地握住她的手,她吓了一跳,却来不及躲开。转头对上他的眼,心里怦怦乱跳起来,更是慌乱无措。

  

  成谨咧嘴笑道,“夫人自有大人照顾,你就别担心了。”

  

  晓鸢打量左右,确定无人发现他俩的亲密之举,才稍感安心,羞嗔道,“我不担心夫人,我担心我自个儿。”

  

  成谨笑道,“那你可真得担心担心了。”

  

  晓鸢气笑着瞪了他一眼,成谨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众人齐聚至深夜才散席,两辆豪华车驾分别送两家人回府。

  

  唐宣与江妤亲送众人至门外,互相告别后,豪华车驾分头而去。

  

  相聚时难别亦难,年节真是既美满欢乐,又令人感伤的日子。

  

  唐宣牵着江妤的手回屋,江妤呆呆地跟着他走,明明是熟悉的路,她却不知正走向何处。直至进了屋,屋内燃着新换的芳华香,江妤闻之,如身在云端一般。

  

  数盏明灯照耀下,满屋敞亮,江妤却觉得头晕目眩,埋进唐宣怀里,呢喃道,“大晚上的,点这么多灯做什么。”

  

  唐宣失笑道,“这几盏灯都是你看中摆进屋里的,此时倒又不喜欢了?”

  

  江妤红着脸抬头看他,“我喜欢的,又不一定要全部点亮,每晚只挑其中两三盏亮着不就好了。”

  

  唐宣搂着她道,“夫人说的是,都是下人们不懂事,没能理解夫人的意思。”

  

  江妤娇媚一笑,双眼弯弯如月牙。

  

  唐宣索性将十盏灯灭了九盏,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大年初一到元宵节这段时间,唐宣极为空闲,除却招待临门的宾客,以及安排送往各家的礼,便没有什么别的事要做。

  

  正好能陪江妤回一趟箬城,给老丈人拜年。

  

  分隔大半年,赵夫人一见江妤便泪流不止,只因太过思念而声声含怨,怨她从来报喜不报忧,怨她不能常回门探望,怨她成了家后变了模样。

  

  江老爷喝止道,“大户人家的夫人,人前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赵夫人难敛泪意,拉着江妤去内院,不在人前失礼。

  

  江老爷和江随陪同唐宣在前厅里喝茶,说些吉祥话,也聊些家常。

  

  一整天下来,唯有黄昏时分,晚饭开饭前,江随才有机会同江妤私下聊聊。

  

  “妤妹,这半年来,你过得好么?”

  

  江妤鼻子一酸,略带哽咽道,“挺好的,只是想家的时候会觉得孤单。”

  

  江随顿了顿,张开双臂抱了抱她,“你只管顾好自己,爹娘自有我照料,尽可放心。何况妹夫一直勉力相帮,江家可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父亲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江妤颇为讶然,“唐宣他,一直帮衬着江家?”

  

  江随挑一挑眉,“你全然不知?他没同你说过?”

  

  江妤摇头,诚是不知。

  

  江随慨叹道,“关于权柄利益的事,你不知道也好。只是若没有唐宣这份依仗,父亲的城主之位,随时都有可能不保。”

  

  江妤整个一呆,她从小过得顺风顺水,竟对父亲的处境毫不知情,真真是不孝之至。

  

  江随劝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要知道唐宣之所以鼎力相助,完全是因为你。说来你才是江家的救星,连我也是托了你的福才能风光至今。”

  

  江妤喉咙里发苦,眼睛闭了闭,到底还是落下泪来,“哥,我最怕连你也同我生分了。”

  

  江随用手背为她拭去脸上泪痕,“怎么会呢,亲兄妹便是一辈子谈不上生分二字的。”

  

  江妤抿唇,不知哭好笑好,安慰了娘亲大半日,其实她也很需要安慰的。

  

  江随再抱了抱她,轻拍她背,“你比从前沉稳了许多,过去你曾说越是天真懵懂不知事的女子越惹人怜惜,我却觉得如今的你,更叫人心疼。”

  

  江妤泣不成声,“哥哥…”

  

  临别前夜,江随约唐宣单独见面。

  

  “唐宣,这儿也没别人,我就不叫你妹夫了。”

  

  唐宣略一点头,江随再道,“你也可直接唤我的名字。”

  

  唐宣从善如流,“江随。”

  

  江随微笑道,“妤妹能嫁给你,我很庆幸。”

  

  唐宣声色不动,静静地听着。

  

  江随目光空泛地看向远方,“不管你是否了解她,只要你足够包容她,就很好。”顺着往前走了两步,“江妤那个人,从小自诩冰雪聪明,口中虽常自谦,实则都在等旁人主动夸她。可她实在是个心性单纯之人,谁待她好,她便不计得失地回报。她的任性,不在于拿小姐架子无理取闹;而在于她太不看重外界千篇一律的认知。”

  

  说到这里,唐宣已有所领悟,想来关于齐文雨的事,江随是知道的。

  

  “世人皆看重体面,即便人后受罪,也要人前光鲜。然江妤不同,她常说只要自己开心就好,其实只有当她身边的人开心了,她才会开心。”

  

  唐宣这时也不怕逾越了,由衷地感慨,“你很了解她。”

  

  江随坦然道,“若是你与她相处的时间长了,便会知道,她与旁人的不同。我不过陪着她走过懵懂的孩童岁月,往后能相伴她左右,与她携手到老之人,是你。”

  

  唐宣忽感沉重,他虽庆幸如此,却在江随的言语神色中,感到了压力。江随如此看重江妤,若非他俩是亲生兄妹的关系,唐宣一定视他为劲敌。

  

  “今生我定不负她。”

  

  江随表示满意,心头却仍有一丝不放心。自年前开始,他就一直有不好的预感。虽说他所求不过父母平安康乐,妹妹幸福美满,看似一切都达到了,他却始终无法安心。

  

  江老爷和赵夫人念叨过无数次为他求亲的事,他也的确有了心宜之人,可他总觉得时候未到,暴风雨来临前,他不想耽于安逸。

  

  唐宣和江妤返回良城没几日,便轮到江妤陪他祭奠双亲。

  

  唐宣幼时丧父丧母,对外宣称因病过身。有心人自然晓得这不是真相,但也只是妄加揣测罢了,无可图便不会劳神费力地追究。

  

  江妤曾到衔月山游览过,此山山脉连绵,似城墙一般坚实绵长。山巅之上往往云雾缭绕,不能前视,倘若遇着好时候,云雾散开,便可见皓月当空,如在咫尺。

  

  唐宣带她绕到山脚下的一间两层高的木屋里,里边家用齐全,且整洁干净,定是有人常来打扫。

  

  放下行李,再歇了会儿,江妤便同他来到墓前。

  

  那是一座双合墓,一块碑上磕着两人的名字:唐沐,沉水。

  

  敬过香后,江妤试探性地问道,“唐宣,婆婆她,没有姓氏吗?”

  

  唐宣神情有几分呆滞,一瞬不瞬地看着石碑上刻的字,缓了缓才道,“我娘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沉水之名,是我爹给她取的。”

  

  江妤心中一颤,自觉失言。

  

  难怪他从不提及父母,不提就不会想,不想就不会痛。

  

  唐宣在墓前驻足良久,江妤一言不发地陪着他。正月里寒凉的天,加之山间肆虐的风,即便她绒袄裹身也耐不住冻。可她不愿在这个时候打扰他,更不能独自离去,无论多冷也要陪着他。

  

  有的时候付出不过是尽一份心意,或许这点心意微不足道,甚至是自讨苦吃,却要为了所爱之人默默承受。守护他,也是守护自己的心。

  

  世上不少痴男怨女常把“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却从来不放在心上”挂在嘴边,实则他们受尽煎熬换来的那点感动可有可无。

  

  譬如此时,唐宣若有所思地静立于刺骨的寒风之中,丝毫未顾及到身旁的江妤几乎要冻成冰块。

  

  待到他终于回过神来,侧身看见她浑身乱颤的模样,忍不住心疼道,“你这样冷,为何不先回屋子里待着。”

  

  江妤颤抖着道,“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你不走,我也不走。”

  

  唐宣嗔怪道,“傻瓜,你几时变得这样不开窍了。你若染寒生病了,不是又叫我担心么。”

  

  江妤笑了笑,“让你担心了,方能体现我的重要性。”

  

  唐宣笑骂不得,只能赶忙搂着她回屋。

  

  随后几日,唐宣日日去坟前敬香,却不再久待。

  

  然而江妤越想时时刻刻黏着他,越是不能如意。未到定下的离去之日,唐宣便要骑快马先走一步。

  

  起因是成谨意外赶来,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便忙赶着要走,也不同她解释,只说明天会有马车来接她。

  

  来接她的人又是齐文雨。

  

  与当日奉城城门外不同的是,彼时他担忧不掩欣喜,见到她时松了口气般含笑下马相迎;此时他却悲伤难抑,欲言又止,急急地拉她上马,绝尘而去。

  

  回去的路却不是往良城,而是往江家去了。

  

  江妤连问他如何知道江家方位的功夫都没有,他眉头不展,她若有所失,一刻不停地赶到箬城。

  

  及入眼帘的是刺目的白幡白布,围绕江家大门挂了几圈。连门外两只石狮子都不例外地系了一朵白花。

  

  齐文雨先下了马,再接住了手脚冰凉的江妤。

  

  熟门熟路地掠进内堂,奔至后院。三副沉重的楠木棺正正地摆成一排。欲上前却反退了半步的江妤被唐宣揽住,她抬头望见他悲悯忧伤的脸,他却目光闪烁不忍看她。

  

  江妤死死抓住他的手臂,问道,“唐…唐宣,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文雨又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我们不是应该回良城唐府的吗,我虽挂念爹娘哥哥,但我宁可永远不再见到他们,只要他们好好活着。

  

  唐宣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江妤手上一松,倒退着远离他。唐宣怕她跌倒,想要扶着她,手伸到一半却不动了。

  

  江妤抹了把脸,满手的泪。三步两挪地走到棺木边上,艰难地看向里面躺着的人。

  

  “爹,娘,哥哥……”

  

  熟悉的面孔,陌生的神情;至亲的人,半分余温也无的身体。

  

  “爹,娘,哥哥……哥…江随!”

  

  凄恻的喊声持续回荡半空,直到她筋疲力尽,晕厥倒下。

  

  箬城城主府惨遭灭门,唯剩一女生还。消息一出,天下皆惊,尤以四城影响最深。

  

  一时间人心惶惶,众说纷纭。

  

  暗杀发生在半夜,府内有明显的打斗痕迹。究竟江家得罪了谁,竟至招来如此大祸;而谁又有此等手段,能无视城主府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守,灭了整个江家?

  

  江妤对外界各类传言闻若未闻,她如今才晓得,父亲和哥哥俱身怀武艺,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只是不曾在她面前显露。

  

  父亲为她营造了最温馨安宁的生长环境,不见刀光血影,无有明争暗斗。她一直是个深闺里不知事的千金小姐,连自家底细都不曾了解。

  

  从小到大,父亲只命令她办过一件事,那便是嫁给唐宣。直到今时今日江妤才明白,那时候江家的处境是多么堪忧,若非万般无奈,为了顾全整个江家,乃至于整座箬城,父亲岂会拿她终生的幸福做交易。

  

  既然良、箬两城结盟,自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现下江府覆灭,唐府却无事发生,其中必有蹊跷。

  

  或说是筹备多时的谋划。

  

  偏偏是在江妤陪同唐宣出离良城远去衔月山祭奠其父母时发生如此惨剧,江妤连父母是否留下遗言都不得而知,兄长更是英年早逝,令她扼腕痛惜。

  

  怎么会这样…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她竟在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在唐宣为江池、赵娴、江随等人操办葬礼期间,江妤日夜痛哭,眼泪几乎都流尽了。

  

  立碑这日,江妤站在爹娘、兄长两座墓前,联想起那时与唐宣并立在衔月山山脚下祭拜公婆时的场景,画面仿佛重合,她心中涌现出几分迷惘错失之感。

  

  恍惚间脑海中闪过司徒觅的身影,忆起齐文雨接她离开奉城那日,司徒觅曾道,“谁能真正揣度人心?难保唐宣不会也对四方势力有想法。”

  

  当她得到消息马不停蹄赶至江家,满地尸骸中,竟有唐府的人。起先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揣测,此事与唐宣有关,然而经过这几日的悲痛欲绝,江妤突然觉得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连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江随都能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对她百般宠爱容忍的夫君,其实一心要害她全家也不是那么难以置信。

  

  待到多余人散去,江妤微微转动身子,艰涩道,“我问你,为何当夜唐府的人会出现在江家?”

  

  唐宣直言不讳,“是我派去的。”

  

  江妤蹙眉,“什么意思?”

  

  唐宣本就没想隐瞒,只是未有机会开口罢了,对上她充满怀疑的双眼道,“在动身前往衔月山前夜,我得到江家有难的消息,但消息来源不明,真假难断,更没有一字说明江家究竟有何难,我便派人告知岳父,并命其留守于江家。”

  

  江家有难?

  

  他早有所知,却只字未提!

  

  江妤失神得倒退两步,干涸刺痛的双目中竟再度泛起泪光,“也就是说…你本可以救下江家的,是么?你行事一向谨慎周密,若你不曾罔顾江家,若你真有心施以援手,若你愿倾尽良城之力,江家或可免遭此难!”

  

  死灰一般的心再度狞痛,仿佛千刀万剐。

  

  唐宣却像是早知今日般得冷静。

  

  在江妤看来,他便是无动于衷。

  

  “或许你也有同样的目的,或许没了江家,你也能因而得益,或许在衡量得失之后,你选择作壁上观,而我又算得了什么?”江妤悲怆道,“毕竟你若全力施救,良城必有伤损,指不定白白给江家陪葬,对罢?”

  

  唐宣沉默地望着她。

  

  江妤胡乱抹了把泪,心伤得狠了竟还笑着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回江家陪他们一起死!”

  

  唐宣缓缓道,“我事先并不知晓那无名消息所指的,是灭门之难。”

  

  一句不知情便能撇干净么?你要我如何接受?

  

  江妤赤红的双目牢牢地盯着他,“就算是吧…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但现在我要告诉你的事,你听清楚了。”

  

  唐宣自始至终神色不变,听着江妤一字一顿道:

  

  “我江妤,从此与你唐宣断绝情意,你我不再是夫妻。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江妤从唐府中抽身而去那日,唐宣一直待在书房内,未曾露面。

  

  反倒是成瑾在她面前跪下磕头,恳求她别走,可江妤连临别赠言都不愿留给他。

  

  天一直阴阴的,连日的雨好容易停了,却连一丝阳光也不曾泄下。

  

  江妤决然离去,府中一切归于平静,陷入死寂。

  

  眼看城主大人与夫人从两心背离走到心意相通,原以为往后便是幸福太平的日子了,没成想灾祸陡生,如此深仇大恨,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可解。

  

  成瑾暗自心酸拭泪,不敢想城主大人心中是如何得痛。

  

  可唐宣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整整一天一夜过去,成瑾内心发紧地跪在他面前,摇着他胳膊带着哭腔喊,“大人…大人…您醒一醒啊,您别吓小的,”

  

  可他分明睁着眼,怎么可能是睡着或者昏过去了呢?

  

  成瑾哽咽地喊,“大人…大人…小的知道您心里不好受,知道您心中有愧,无颜再面对夫人…”

  

  他知道不该再喊江妤夫人,可他一时改不了口,又不知道该改口喊什么,只好如此继续道,“夫人她…已经走了,您这么杵着也于事无补啊,还有很多事等着大人处理,倘若大人垮了,这唐城城主府也就垮了,只怕连唐城也都要垮了,大人您可不能再这样了啊大人…”

  

  成瑾喋喋不休地喊了许久,直到晓鸢在门外叩门求见,唐宣才有所反应。

  

  他木然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妤儿她…走了么?”

  

  成瑾再也忍不住地磕了个响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身体颤抖如水波,“夫人她,昨日离开了…”

  

  昨日?唐宣好似才反应过来似的,已过了一日了?

  

  唐宣望向门外,“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