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赤霄>第5章 〇五 家人

  泽兰回到慈元殿时,墨竹正带着三名女官伺候皇后梳洗,她进入寝殿,接过女官手中的帕子,说:“我和墨竹伺候就行。”

  另外三名女官应声退下。

  泽兰将在暗室内的对话尽数告知皇后,还提及了夏翊清在暗室继续读书的情况。墨竹在一旁说道:“娘娘快看泽兰,偷懒了半个时辰,我就只能带着三个笨丫头来伺候。”

  泽兰立刻还嘴:“我总得确认浔阳公那边没问题再回来不是?再说了,那三个都是娘娘用惯了的,怎的到你这儿就成了笨丫头了?”

  墨竹佯装生气:“娘娘若再不管她,她可就要上天了!”

  皇后难掩笑意道:“你二人每日都要争个三四次。墨竹你既觉得泽兰偷懒,下次就换你去见翊儿如何?”

  墨竹立刻求饶:“娘娘饶命!我从小惧黑,可万万去不得那密道的。”

  泽兰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皇后在他们面前亦不用端着架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主仆三人说笑了一会儿,墨竹又问:“娘娘为何要教浔阳公医理?医官院的御医不够用吗?”

  皇后轻叹一声,道:“这宫中的御医,用好了是治病,用不好就是致命。柴娘子本人身康体健,高堂又做了杏林医手,她自是不会为了翊儿去笼络太医,可如今翊儿要入资善堂了,柴娘子总不能一直跟在身边。他学些医理,便能防着些宫中惯用的伎俩。”

  泽兰附和道:“是啊,娘娘说过,在这宫中通文墨不如会武功,读经史不如懂医理。”

  皇后玉指轻抬,笑道:“所以当初我只留下了你们两个,一个会医术,一个会武功。”

  泽兰打趣地看了一眼墨竹:“我的医术是药仙谷亲授的,自不必说。倒是那个会武功的,胆小成这样,我真怀疑她是不是花架子。”

  墨竹立刻反驳道:“谁说会功夫的人就一定不怕黑了?”

  皇后:“我看你们干脆去园中打一架好了。”

  泽兰:“怕她出黑拳!”

  墨竹:“怕她下毒药!”

  两人异口同声。

  泽兰和墨竹平日在外人面前四平八稳,做事从无错漏。可在无人处,便立刻放下端庄持重,仿佛还是当年未出阁时在家中的样子。也唯有面对她们二人时,皇后才能将这国母的身份暂时放下片刻,只当个有喜怒哀乐的普通女子。

  主仆三人略说笑一番,皇后便倦了,泽兰和墨竹服侍着皇后躺下,落下帷帐吹了灯,安静退到外间值夜。

  殿外。

  墨竹戳了一下泽兰,问:“你说,娘娘为何对浔阳公这般上心?”

  泽兰压低了声音:“你忘了当年恭敏贵妃的死状了吗?她拼了自己的命才留下浔阳公,娘娘这是在遵守当年承诺,护浔阳公周全。”

  “我当然记得那毒入骨髓的样子。”墨竹叹了口气,“可到底是谁做的?九年过去了,无论如何追查,下毒之人都仿佛鬼魅一般,根本毫无线索。”

  泽兰:“所以啊,浔阳公侥幸存活,必定有人处处紧盯,娘娘这么小心谨慎地护着他,不仅因为他是皇子,更因为他是唯一的线索,究竟他和恭敏贵妃到底为什么会引来天下奇毒,可能要靠他自己去解开。”

  墨竹:“可是……告诉天家不就好了。”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练武练傻了?”泽兰无奈地说。

  “你说谁傻呢!”

  泽兰拦住墨竹扬起的手,低声说:“恭敏贵妃什么身份你忘了?更何况这事若是牵连出一众无辜旁人,便是把浔阳公推到风口浪尖,引着宫内上下所有人的注目。若是那样,外乱还没查出,宫里的手段就足以把浔阳公弄死几百次了。”

  墨竹把泽兰往里面拉了拉,躲开了风口,说:“这倒也是,那你说天家他…?”

  泽兰:“噤声!有些话不该咱们说的。”

  墨竹立刻捂住嘴。

  侯府。

  晚膳后长公主又同几名管事交代过些日常事务便回屋准备休息,待走到屋外时才看到站在门口的许琛。

  许琛看到长公主回来,立刻行礼,唤道:“长主。”

  长公主微皱了下眉,把他扶起来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不直接去前面找我?”

  “儿只是来定省,没有旁的事,不敢打扰长主处理家事。”

  长公主轻叹一声,拉着许琛进了屋,示意素缨守门。

  待关了门,素缨转身说道:“归平,公主让你贴身伺候着郎君,你怎的让郎君站在此处?为何不派人往前面通传?”

  那名叫归平的厮儿连忙回话:“素缨姐姐容秉,是郎君要我不得去前面打扰长主,我怎么劝说郎君都不进去,还不让我上厅房通报。郎君说不通报,我也不敢乱动,便只好在这廊下陪着。”

  素缨一怔,她原以为是厮儿们慢待了许琛,准备好的说辞突然无处安放,愣了半晌,才对归平说:“凝冰自幼与我一同服侍公主,如今郎君的一应事物都由凝冰管着,你们该知道轻重。”

  归平同旁边众厮儿连连应是。素缨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长公主这是将许琛当做亲子在养,无论这孩子以前是何身份,如今他就是侯府的郎君。

  屋内。

  长公主端坐主位,让许琛听完了门外素缨的话。待门外安静下来,许琛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愧色。

  长公主问:“还不明白吗?”

  许琛安静跪地,没有出声,他并不知该如何开口。被捡回来的那晚,他跪下叫了义父义母,这一声义父,叫的是仲渊如今举足轻重手握兵权的定远侯;这一声义母,叫的是当今天家的亲妹妹。他以为长公主不过是随口说说,又或是只让他私下称呼,可是下午长公主当着一众家仆的面认了他郎君的身份,当时满心的欢喜待冷静下来就变成了满腔的愁绪。他懵懵懂懂醒来,往事一概不知,若当时路过的不是长公主,此刻他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长公主救下了他,他只想着若能在侯府做个下人就好,哪怕是叫着义父义母但是做着下人的事情他也是可以的。

  什么恩人之子,他知道那是骗人的。明明是长公主对他有恩,如今自己却像是侯府的座上宾,被一众厮儿女使称呼为郎君。这“郎君”二字太过刺耳,他年纪虽小,但也不是浑然不知人事,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承担这一声郎君,更没有资格在这侯府中当少主人。

  长公主见他不回话,只好说道:“琛儿,你说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世,我便给你一个身世;又怕旁人轻慢于你,又给了你一个承诺。你既已叫过我一声义母,我便不会把你扔下。你此时跪在我面前,若下一句开口是让我收回认你为义子,便不必说了。仲渊的长公主断不会是抛弃幼子言而无信之人。”

  长公主见许琛不言,便继续说:“那夜说到上阵杀敌,你眼中竟是一番孤勇。我不知你的勇气从何而来,但你的眼神骗不了人。你既连上阵杀敌都敢,为何一个身份却不敢接受?”

  “我……我……”许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内心十分惶恐,若说他不想认,那倒是冤枉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自是想日日有父母照看陪伴。可若说让他坦然认下,他也着实觉得自己不配。

  “我过几日便上奏天家,将如何在边塞领你回来之事详细禀报,请天家下旨,将你名牒入许氏族谱,此事皇后也已知晓。”长公主起身扶起许琛,说道,“琛儿,世人不欺出身卑微,只欺自轻自贱,你回去好好想想罢。”

  长公主吩咐人将许琛带回房休息,自己则在屋内等定远侯回来。

  到接近二更天,定远侯才匆匆回府。长公主将今日种种告诉了他,末了还自责道:“是我太心急了些,应该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定远侯安慰道:“孩子虽小,但并非不懂事,关于他的身份,估摸着这两日就有了确实的回复,到时再说,你且不必着急。”

  长公主:“你明白我的意思,此次我们相聚不过月余,若不在这一个月内让事情尘埃落定,我总是不安。”

  定远侯听言心中一紧:“不如我请奏让你留下来罢。如今的情形,哪怕我们都留在京城,边塞也不会立刻便有什么异动,通商已有几年,如今切断互惠再起战火,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那几位汗王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长公主摇头:“前不久皇后刚刚与六哥吵过一架,就是为着我们的事,我听皇后的意思,也就这一两年之内,六哥应该会把那些掣肘的世家清理过,既如此,我们何苦现在为难他?”

  如今朝堂之上,跟着定远侯一起守护边塞的人自然不会疑他,经过科举入朝的文臣,为官前大多都经历过先帝朝末期的混乱,他们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定,自然也知道武将的重要性。虽然言官三不五时会抓住一些武将们的小错处上奏弹劾,但也只是对事不对人。之前拦着天家晋封定远侯,也不过是为着朝堂制衡。

  反倒是世家贵族,战乱时他们虽受波及但并未伤及根基,再乱的乱世也有歌舞升平。被祖辈荫蔽的世家子弟们,骨血里的国之大义早已在安稳生活中化为无形。他们眼见定远侯年方而立便军功赫赫,不想他是如何九死一生,只想着他若将刀剑指向自己,如今的荣华富贵便会烟消云散。

  定远侯并非世家子弟,他的兄长都有发妻,妹妹也早已经嫁人,唯一尚未姻亲的弟弟是晟王的座上宾,也无人敢觊觎。靠姻亲攀附不上,靠军功更无可能。朝廷新贵自成一派,这是世家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于是便处处掣肘。

  善于弄权的世家们早已将定远侯视为眼中钉,只是定远侯行事一向低调,在军中说一不二的他,在朝堂却任人捏踩,虽贵为三衙重臣,却丝毫没有两府宰执那般犀利不容侵犯。

  因他行事稳妥挑不出错处,这些妄图撼动三衙如今形势的世家们便动起了歪脑筋,这其一便是换防。定远侯在京城时间稍长,就定会有人上疏说长公主皇家血脉贵为公主,独自镇守边塞不妥,请定远侯离京将长公主换回。等定远侯到边塞半年左右,就又会有奏疏说定远侯在边塞时间太久,为防止拥兵自重,应召回京城述职。

  定远侯毕竟壮年,长期与长公主分居两地,若一不小心犯了错误,便入了那些人的圈套。侯爵纳妾本无事,但驸马纳妾却并不容易。即使定远侯心坚如石,长期分居两地也不易忍受。

  可实际上,定远侯和长公主情比金坚,又亲历先帝朝后期的夺嫡之乱,根本不把这小小的换防放在眼里。更何况当今天家是二十岁就定天下的治世奇才,他也绝不可能忍受被人如此胁迫。先前的忍让不过是蓄势待发罢了,如今北疆草原逐渐安定,暂无外敌之忧,国家运行已经步入正轨,有些事情也就不必再忍耐了。

  定远侯与长公主又说了一会儿私房话便休息了。一夜温存后二人依旧早起,在演武场活动了一番,算是当做早练。早练结束也不过四更五点,待整理完毕,二人便往厅房去用些早点。

  在京朝官每日晨起便要到宫中等待开朝,有内侍官会记录迟到未到,若有因病乞假,也需在此时派家仆前往通报,另有内侍前去查辨真伪。因是每日卯初开始行此查验之事,便被称为“点卯”。点卯过后便不得离开,需在宫中等候卯正开朝,若是赶上重要国事,早朝甚至会持续到午时。因此,虽然寻常人家多在辰时进早膳,但朝官家中都会备些小点,或在早摊上买些吃食果子,宫中自然也会备下茶点,以免朝官在朝会上饿得心慌目眩。

  定远侯是三衙重臣,自然是要上早朝的,是以侯府每日五更前便已备好早点,辰时另有正经早膳。

  许琛在侯府这几日,已了解侯府作息,这日便早早等在厅房,见长公主和定远侯走来,恭敬行礼:“义父义母安康。”

  长公主轻轻一笑,她本以为昨晚的话许琛要消化几日才行,没成想不过一夜的时间,许琛就已想通,这孩子如此聪明,长公主自然是开心的。

  定远侯摆手道:“不用多礼,琛儿,你刚到府上定有很多不适应,我同你义母都是军中之人,惯常起早,你不必跟我们一样,等身体养好了再说。”

  许琛:“多谢义父,我很快就能适应。”

  定远侯很是满意,这孩子骨子里有一股韧劲,是个可塑之才。

  一家三口用过早膳,许琛同长公主一起将定远侯送至大门处,目送他上马进宫。至此,许琛正式开始了他作为侯府郎君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