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驱邪做法事的日子,宫中人皆依律到了天坛处。

  前些时间宋清澜日日侍奉柳绮筠左右,她的癔症渐有好转的迹象,也让宋清澜稍稍放了心。至于她的小姑子谢和思,去宫外搜寻的人依旧一无所获。

  若是到春狩前还无踪迹,她便该回临州了。

  至于姜芷,一直还算安分,不曾有过别的小动作。

  “公主,时辰快到了。”侍女上前轻轻提醒,宋清澜回过神,起身往寝殿去叫柳绮筠。

  驱邪祈福,长乐宫是流言里邪祟最盛之地,作为主位的柳绮筠自然也得去,哪怕她仍在病中。

  宋清澜不是没有争辩过,但梁帝说:“这场法事本就是为柳妃办的,万一仪式过后她的病就好了呢?总之是百利而无一害,她必须去。”

  宋清澜扶着柳绮筠到天坛时,羽林卫已将四周守卫起来,宫嫔业已到齐。在最前方的赫然是宸妃。宦人高呼“柳妃娘娘到”,宸妃转过身来,面带笑意。

  “妾问姐姐安/嫔妾拜见娘娘。”

  姜芷领着宫嫔们蹲身行礼,柳绮筠此时还算清醒,道:“诸位妹妹不必多礼,起来吧。”

  姜芷恭顺地谢了恩,起身退开,将最前的位置让给柳绮筠。

  她心中纳罕,柳妃的声音如此虚浮无力,看来真是病得厉害。

  宋清澜扶着柳绮筠站定,余光瞥见一侧的宋清安。

  她今日着银白锻缂丝比甲,一件雪青色裙裳,站在角落里,一惯的素雅和不起眼。而在宋清安一旁,宋清怀长身玉立,眉目温润,感受到目光,他先一步望过来。

  宋清澜浅浅一笑,旋即收了目光。母亲先前不是没与她提过关于宋清怀回京的种种,对这个二弟,她心中还是有几分忌惮。

  宋清安若有所思地向柳绮筠方向看了一眼,便装作未察觉般低下眼眸。

  一旁有不少宫婢侍奉,她能感觉到许多道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她……身侧的兄长。

  宋清安百无聊赖地思索着今日又会有哪个小宫女假摔到兄长身上,便听宦人高声传呼:“陛下至——”

  立时周围人纷纷下跪,宋清安顿了一会儿,最终也跟着跪下去。

  明黄身影渐渐靠近,其身后跟着裴卿。裴卿穿了暗红蟒服,如鲜血染就,不像来拜神,倒像来弑神。

  众人齐呼陛下万岁,三声过后,梁帝才叫起。

  他亲手扶起柳绮筠,状似关心:“柳妃可好些了?”

  “已好多了,承蒙陛下关怀,妾不胜感激。”柳绮筠福了福身,低头回话。

  梁帝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在她身侧站定,宋清澜见此便退到了后侧。镇国寺住持上前请旨,梁帝沉声道:“开始吧。”

  住持领旨退下,天坛之上仪式渐启。梁帝本人尊道,但国教仍沿袭先帝传统为佛教,所以这样大的法事,自然还是交给国寺来办。

  天坛上放了一鼎香炉,住持领着几个大和尚诵经过后,起身向后方道:“请陛下与娘娘进香。”

  这过程实在繁琐无聊,宋清安看着梁帝与柳妃上了天坛擎香跪拜,缕缕清烟向宫城上空散去。

  伴着住持诵经之声,击钟声响起,古拙而悠远,传遍皇城内外。

  天坛之下,众人双手合十,垂首闭眸。

  宋清安却偷偷睁了眼,四下打量一番,发现无人注意,便轻轻撞了撞身侧的宋清怀。

  宋清怀面色不变,好像根本没有搭理。但宋清安感受到身侧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借着天坛之上尚且纷杂的声音掩饰,宋清安小声道:“兄长,你觉得她好了吗?”

  宋清怀眉目如常,用内力传语道:“似是大好。”

  “是啊……那便奇了。为何宫中人都说柳妃不见好。”

  宋清安合眼,停顿了一会儿,又低声道:“总不该真是这法事的效用。”

  “许是人为。”

  宋清怀所言,与她所想相同。

  至于那“人”……先前小桃来禀过,未央宫一切如常。

  便多半是裴卿了。

  柳绮筠与裴卿当是无仇怨的,宋清安不是什么自大之人,并不认为裴卿会因为她而与柳绮筠生事。

  至于上次……多半也是裴卿顺手办的,只怕还有别的目的。

  他想让柳绮筠就那么“病”着,是打算牵住谁?

  她悄悄抬眸,望向帝王身侧的裴卿。

  天坛之上,他如积石列松,如玉眉眼淡漠疏离,又萦绕着阴鸷之感。

  裴卿亦掌心合十,但配上他那张脸,他的举动反倒不像在与佛祷告。

  而是在请邪魔降世。

  思及此,她不由得心中暗笑。

  罢了,大概在世人眼中,裴卿也与邪魔无异。

  他自己就是邪魔。

  似是察觉到视线,裴卿缓缓睁了眼,偏过头向宋清安望来。

  后者不避不让,但只撩他一眼便低下了眼眸,轻轻咬了唇瓣。

  裴卿似是笑了一下,那道灼灼视线在宋清安身上停留许久,才收了回去。

  梵音渐息,仪式将将结束。

  本该到此就散去,但不知梁帝如何想的,下了旨意要众人同去宣华殿用午膳。

  梁帝与柳绮筠先行离开,其余众人则等帝妃二人走远了才跟上。

  宋清安让宋清怀先走,自己则远远坠在后头。她的视线越过众人眺去,落在那抹仍停留此处的扎眼的红色上。

  裴卿似乎正与值守的羽林卫领队郎官吩咐些什么。感受到视线,裴卿侧目睨来,正撞进宋清安好奇探究的眼中。银白的衣裳更是衬得她肤白欺雪,茶褐眼眸如两汪泉水,清亮而冷。

  裴卿眸中寒意融化些许,抬了抬唇角。那郎官奇怪为何裴卿说了一半不说了,抬头看时,见裴卿不知望向何处,笑得古怪。他想顺着裴卿目光去找时,后者已收回了视线,好似无事发生般继续吩咐。

  郎官最后瞟了眼那群莺莺燕燕,见无一人看向这里,他更觉一头雾水。

  宋清安已偏头低眸,眸中浮起浅淡笑意,厌烦的情绪散了些。也罢,至少宫宴还有他在,挨挨就过去了。

  她垂首低眸,经过裴卿身侧时,似被凸起的卵石滑倒。宋清安低低惊呼一声,身子向一旁跌去。

  郎官认为裴卿定不可能去扶,是以急忙上前。

  然他却想岔了,裴卿手臂一抬,稳稳揽住了宋清安。不仅如此,裴卿还朝他冷冷瞥来一眼。

  郎官赶紧退到后头装鹌鹑。

  宋清安面上瞧着诚惶诚恐,赶紧稳住了身形从裴卿怀中站起,连声称谢。

  但宽大袖袍遮掩下,宋清安的手轻轻勾住了他腰带,用力一瞬便放开。

  裴卿眸色瞬时暗下,但宋清安已规规矩矩福了身,随众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