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紧闭的殿内,因其空荡宽敞,又显出几分诡谲来。宋清安瞥一眼在坐榻上缓神的柳琦筠,兀自点了盏灯。

  昏黄烛火亮起,一瞬间,原先穿过窗棂的幽微日光仿佛都被这点烛火吸纳去。

  这点烛火成为了殿中唯一的光源。

  柳绮筠缓缓动了动手腕,虽然还痛着,但已被接好,无甚大碍了。

  等她抬起头时,一盏烛灯尽在目前,摇晃的烛火几乎舔舐到她鼻尖,传出一阵灼热。

  她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宋清安哼笑了一声,将烛火轻放在坐榻上的小几上,随后自己在另一边坐下。

  柳绮筠又揉了揉手,确认无碍后,渐渐想明白一件事。

  宋清安虽然让人拧了她的手腕,但最后还是接回去了,说明……说明宋清安不敢对她真的做什么。

  这小蹄子不敢杀她的。

  抱着这种莫名的笃定,柳绮筠又挺直了腰背,心中渐渐有了底气。

  “你到底来做什么?”

  宋清安始终没再出声,只含笑看着她。隔着一晕昏黄,柳绮筠被她瞧得瘆得慌,终是忍无可忍问道。

  “我就是来与娘娘叙叙旧罢了,能做什么?”

  宋清安这一声“娘娘”刺得柳绮筠手腕一痛。

  左右两人早就撕破脸皮,她也没再给宋清安好脸色,没好气道:“本宫与你没什么旧可叙的,你赶紧走,别自讨没趣。”

  “清安觉得娘娘还没弄清楚情况。”宋清安一手支颐,颇为闲适自在,“娘娘今日损坏了圣旨,只是清安念在旧情,没有告发。所以娘娘……最好仔细听我的话。”

  “你敢威胁本宫?”

  柳绮筠双目隐隐发红,死盯着宋清安咬牙切齿道。

  宋清安挑了挑眉,打量着自己另一只手的甲盖,耐心解释:“娘娘此言差矣,清安不过是提醒娘娘认清自己的处境罢了。”

  她抬眸,跳动的光影在她面上明明灭灭,显得晦暗诡谲:“我近来遇着些怪事,想娘娘在宫中多年,自当有应对法子……希望娘娘念在多年情分上,帮一帮我。”

  柳绮筠恼怒,心说与你能有什么情分。但有把柄被捏着,她只得捏着鼻子认下。

  思及此,她回眸狠狠瞪了眼芙夏。

  没用的东西,方才一点忙都帮不上!

  其实这也怪不得芙夏,竹烟那样的功夫,又岂是芙夏这样的寻常侍女能应付的。然柳绮筠羞恼下,根本不会想这么多。

  她深吸一气,恨恨道:“你要问什么?”

  宋清安低目,像是思索了一会儿,随后不疾不徐道:“娘娘可否知道,一人被在宫中禁足,又是如何……收到外头传信的?”

  柳绮筠面色一僵,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看着宋清安,当真似见了活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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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卿看着桌案上堆叠起的两沓密折,眼皮都不抬一下便将其尽数拂落在地。

  “丢去烧了。”

  “掌印大人不看……看吗?”

  刘泉颤巍巍问道,身子却还是十分听话地将地上的密折一本一本搜罗起来。

  裴卿抬眉嗤道:“有看的必要吗?咱家闭着眼都能猜到里头写了什么。”

  刘泉唯唯应是,一边又唤来两个小太监来收密折。他默想着,掌印没骂他蠢,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心情不错。

  裴卿不知刘泉在想什么,但他的确心情不错。

  上奏密折之人的名册早已整理好摆在了案上,但裴卿根本没去翻,只盯着手中一条帛带出神。

  刘泉终将东西收拾完,又想起一事,小声问道:“掌印大人,那几个吏部大人保举何修的事,是否要……压下来?”

  裴卿不动声色收起帛带,视线投向他:“……不必,便让他做吧。”

  “咱家倒是想看看,他和他背后的人,要做什么。”

  “掌印大人,关于何修,属下……”

  “还没查到,是不是?”

  刘泉有些惭愧应道:“是。”

  裴卿看着却像早已预料到这一结果般,并未责罚他,只说:“继续查着就是,让他们以为东厂还不曾放弃就好。”

  那日冷静之后,裴卿便意识到,这许是个专门针对他的陷阱。他不能太深入了,又不能……一点都不上钩。

  刘泉愣了愣,随后飞快反应过来:“是。”

  他抱着折子躬身,便要退出去。

  此时贺年正好领着人回来复命,两人打了个照面,贺年恭敬唤了声“刘公公安”,在刘泉点头后进了书房。

  刘泉不由自主停了一会儿。

  贺年可是那一批孩童中资质最好的,只是性子浮了些,不比延喜稳重。刘泉想了想,猜着贺年这一大早是被掌印派去做了什么。

  于是,他便听书房里头传出贺年喜气洋洋的声音。

  “掌印大人,公主都选了……”

  听着贺年报菜名般报那些珠宝绸缎的名字,刘泉嘴角抽了抽,随后赶紧离开。

  哈……给公主送礼物啊……

  他略带麻木地想着,想到昨日裴卿与宋清安在外头“厮混”一日,心中又微微释然。

  好像……好像也挺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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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清安在长乐宫待了一两个时辰,这才从里头出来。

  临走前,她将圣旨留在了长乐宫内。

  “若有机会,我还会来看娘娘的,这圣旨便有劳娘娘保管了。”

  她笑得人畜无害,却让柳绮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清安说这话时殿门敞着,外头的侍卫自然也听到了。柳绮筠面色甚是难看,要她自己保管自己的把柄,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见柳绮筠不搭理自己,宋清安也不恼,还十分妥帖地行了个万福礼,这才悠悠退了出去。

  刚出长乐宫,身后的竹烟便好像被石子绊了一跤般,往前一踉跄,差点扑到宋清安身上。

  宋清安回眸低斥一句,伸手扶了扶她。

  这一切都发生地极其自然,就像一个寻常的意外。

  宋清安坐上轿辇,两手交叠在膝上,掌心还有竹烟方才勾画过余下的触感。

  竹烟在她掌心,写了一个……“人”。

  是有人在监视她吗?

  兄长……派来的,还是另有其人?

  宋清安若有所思地看向不远处的树顶,那里枝叶茂密,互相掩映下勾出大片浓密的墨绿。

  隐在暗处的人无端打了个寒噤。

  公主不是没有武功吗,怎么感觉……他好像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