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也不知是怎么过去的,只眼睛一闭一睁,漆黑的天幕便落了下来。
宋清安手中捏着香,耷拉眼皮兀自出神。
“公主,该就寝了,明日还得早起呢。”
竹烟轻手轻脚走进来,小声在她身后提醒道。
宋清安只与她说了明日早些时候裴卿会来,却没说具体为了何事。竹烟十分乖觉地没有多问,当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她瞧着身前的宋清安依旧没有动,便挪了挪步子到她侧后边。
灯烛光映照在宋清安半边面庞上,竹烟看她眼睫微微颤了颤,便知她该是听到了。
“那婢子先下去了……公主有什么吩咐唤婢子就是。”
竹烟当她有心事,便要退开去。
“等等。”
不想宋清安忽叫住了她,回眸静静望来,眼神与夜色一般凉。
“公主……?”
见宋清安又没了下文,竹烟不由小声提醒道。
“它的事……”宋清安低眸看着手中线香,“你放些消息给兄长。”
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小心点,别被发现了。最好……只让他们摸着些尾巴。”
虽然宋清安没有明说,竹烟还是明白了过来。她愕了片刻,喃喃道:“公主先前不还说……”
“我也并未说要完全知会兄长啊。”
宋清安唇角勾了勾,眸中却不见笑影:“只消令他们有些可追的痕迹就好了。”
竹烟抿了抿唇,低低应下。
宋清安又收回视线,捏着香在小香炉边沿上磕了磕,将香灰抖下些,顶端的红点明起一瞬,又暗下去。
宋清安深吸一口,将香细细放好,回身淡淡:“就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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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明时,宋清安被一阵有节奏的叩击声弄醒。
她迷迷糊糊半睁了眼,侧过头看去,却见榻边帘幔掀起,一旁立了个雪白身影。
宋清安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就这样半阖着眼愣愣看了那个身影许久。须臾后,她混沌头脑终于清明了些,宋清安这才猛一激灵,人也醒了一半。
叩击声依旧不急不缓地在她头顶响着,像催命一般,此时四下阒寂,那叩击声便显得格外空荡。
“公主醒了?”
叩击声戛然而止,宋清安亦听到熟悉的声音,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背冷汗。
“……骇死我了。”
宋清安一翻身,伸手去够他。裴卿低笑一声,拉住了她的手。
“若不如此,公主也不会醒得如此快了。”
裴卿的指尖在她掌心轻柔摩挲着,似是在安抚她受惊的心跳。
宋清安侧身躺着,一手由他握着。她半边脸都被发盖着,心跳随着他轻抚的节奏渐渐缓下,先前驱散的困意再度围来,宋清安“唔”一声,又闭上了眼。
“裴掌印……再晚些吧……”
她哑着声音,因困意而拖长了语调,似与他撒娇一般。
心尖像是被羽毛拂过,带起柔软的酥麻。裴卿唇角不自觉勾了勾,随即冷声道:“不行。”
宋清安拉着他手,轻晃了晃。
裴卿面不改色,似乎半点不为所动:“公主快起吧,再晚些,咱家可不能保证公主的体面了。”
宋清安低哼一声,向榻边挪了挪。晃晃悠悠支起身子。许是还未完全清醒,她这一起后,便感到一阵晕眩,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眼瞧着又要倒下。
裴卿眼疾手快一捞,将她搂在怀中。
宋清安埋在他腰腹间,状似迷糊的眼睛眨了眨,唇边划过一道微不可查的笑意。
她顺势抬手环住他,面颊轻轻在他衣上蹭着,和没骨头似的倚着他:“再晚些吧裴卿……”
裴卿失笑,算是看穿她这点小把戏。他伸出食指轻点一点她额头,将她的脸挪开些:“公主别想躲懒。”
“好吧好吧。”
宋清安自是明白这些伎俩无用,不过是想再拖延点时间休息。见此情形,她也没再赖着裴卿,松开手自己下了榻。
腰间一空,裴卿心中竟还有些惋惜。他一哂,抚平雪衣上被压出的褶皱,迈步跟了上去。
宋清安简单梳洗过,挽起个利落的扎发。
她立在庭院中,身后的发被风吹起,光不动时,瞧着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裴卿又掏出折扇,在她手臂、腰背处一一敲过。
“公主身子纤弱,气力小,得先从底子练起。”
他慢腾腾说着,看宋清安不自觉挺直腰背,眸中染上笑意。
“第一日也没什么好练的,公主就先……绕着这院子跑两炷香时间吧。”
宋清安为他这句话心头一凛。
“……裴掌印。”
“不可。”
“……穆之。”
“…不可。”
“裴卿……”
裴卿额角跳了跳,他抬手按住,良久道:“……一炷香。”
宋清安却还想得寸进尺,她展出笑颜:“裴掌印,我素日闻剑舞潇洒恣意,脱尘奇绝,裴掌印可以让我见识见识吗?。”
裴卿抬了抬唇,将明未明的天色下,他一身雪衣将面庞衬得苍白阴沉。这微微一笑便带出许多邪气来,看着没安什么好心。
“公主当真想看吗?”
宋清安被他笑得心一颤,无端腾升起一股寒意。
但为了达成目的,她还是倔强一点头,面上做得淡然从容。
裴卿脚尖轻点,眼前劲风扫过。宋清安回头时,他已立在了自己身后,
“那公主便瞧好了。”
待其漫不经心在身后低声时,宋清安心跳莫名快起来。
手腕忽一紧,宋清安低眸,发现裴卿捉着自己的手,以折扇为剑,便如此带着她一同作剑舞。
甫一动起来,他原先周身的散漫慵懒气就顿时消散,转而变得肃杀凌厉。那把折扇也如真正的利剑,带着森然寒意与血气。
虽然完全不需要她出力,但宋清安差不多是被裴卿带着走,身体不受控制地动着,她亦生出些对失控的慌张之感。
腰身一紧,裴卿揽住她,忽腾跃上了房檐。
重重琉璃瓦顶若在日头下,自然璀璨耀眼。但此时,天色昏沉,这些琉璃顶也如有千万斤之重,闷闷向下压着。
宋清安立在此间颇无安全感,死死搂着裴卿的腰,生怕脚下一滑跌下去。
她一抬头,便见宫墙宫舍,一叠又一叠,竟是望不到头,忽感到一阵憋闷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