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现在天黑了，看不到什么。”江玥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语带惋惜道。
“江小姐先前可没说要带我来看海。”
裴穆之已经从方才的失态中缓了过来，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模样。
“一时兴起罢了，左右裴先生都答应了，做什么都可以吧？”
江玥仰起脸，路灯昏黄的光似在她眼睫上洒下一层金粉，随眼睫颤动而闪烁着。
裴穆之心中微微一晃，没有出声。
海浪声轻轻，不远处的海岸线上渐渐显出了别的颜色。
蓝色的幽光闪烁在沙滩上，连缀成了海浪的形状。它们随着潮水起伏，天地间，除了星光月影，便是海水中的这点幽微光亮。
“我们去看看吧。”
与江玥的话语一同到来的，是她的手。
她十分自然地扯过裴穆之掌心，拉着他一同往沙滩上走。这举动她做得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裴穆之一开始都不曾反应过来。
虽是夏日夜晚，她掌心却带着微微凉意。裴穆之低目望了一眼，看她葱根似的指尖牵着自己，雪莹莹的，在夜色里都有些晃眼。
脚下踏入沙滩的那一刻，裴穆之眉心微动，略有不自在。
所幸江玥往里走了几步，便也没再深入。两人在路灯光影边缘停下，都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眼前静谧的景色。
良久，裴穆之冷不丁开口：“江小姐，你的朋友……应当与你有约吧？”
想起车上那一通电话，江玥随口道：“没事，他们自己玩也行。”
她从来都是这样由着性子来的人，况且同龄的，除了林晞岚以外，也没人敢因此对她不满。
裴穆之偏过头，静静看着她。他漆黑眼眸深沉，竟与远处的海水一色。
江玥原先专心看着荧光海，但听身旁人挑起话头后便无声了，若有所觉般抬眸，正撞进他眼中。
江玥：！！
“裴先生这么看我做什么？”
她心里没那么怕他，但裴穆之在身高上本就压她一头，面无表情看人时，更有种压迫感，使她心里没来由一震。
但江玥很快就缓过神来，想裴穆之不会无缘无故盯自己，定是有番缘由。
于是她摸了摸朝着裴穆之的那一侧脸颊，眼睛瞪圆了茫然道：“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或许是她少有的真情流露，不似平时那样锋利模样，反倒懵懂不少。
裴穆之不由唇角一勾，起了些别的心思。
他忽然俯身下去，在她白净面庞上投下一片阴影。江玥不防他会突然靠近，心头一惊，往后退了几步。但沙地柔软，她一脚深一脚浅，没能稳住身子，整个人便往后坐了下去。
这一下让她彻底懵了，面上神情空白，看着的确呆愣。
裴穆之被她的神情取悦到，嘴角噙着笑：“嗯……现在确实有些东西了。”
江玥怎会听不出他的取笑意味，也知自己被捉弄了。但面对着裴穆之，她却生不出一点气。
只因他面上带笑的模样……实在太过好看。
那双漆黑的眼睛因染了笑意，便如黑玉似的润泽，似清岚过梢，容玉风流。
她最先，就是因为他的样貌接近他的，眼下被他容貌所迷，也是预料之中。
江玥怔愣过后，眉头蹙起，在原地扭了扭身子，好像要站起来。但她稍稍一动后，便低低呼了一声，像是牵扯到了什么发痛的地方。
裴穆之也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便收了笑：“怎么了？”
“裴先生……我好像…不小心崴到脚了。”
江玥皱眉抬头，海风吹着她的碎发拂在面上，瞧着楚楚可怜。
裴穆之心中生疑，想她这么一跌怎就受了伤。但这点疑虑很快就打消了，毕竟江玥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这样娇弱……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裴先生，我没力气站起来，可以扶我一下吗？”
江玥细声细气说着，一面向他伸出了手。裴穆之也没多想，便握住了她的手掌。然一瞬间，一股不小的力道忽然袭来，将他往前拽去。
裴穆之没有防备，竟真被拽动了。他又怕撞到江玥，便往一旁避让，也跌坐到了地上。
耳畔，是她得逞后肆意的笑声。
“哈哈哈……裴先生，你怎么这么信我啊？”
江玥将腿盘起，手肘支在膝盖上，掌心托腮，笑盈盈问他。
裴穆之心中微沉，眉心微拧：“若换了旁人，也不会怀疑江小姐的。”
“……也许吧，但裴先生不该如此。”江玥收敛了笑容，上下打量过他，见他原先笔挺整齐的西装此时不可避免地沾了些细沙，略微狼狈，心里浮起古怪的快意。
她跪坐起来，随后两手撑着沙地，向他倾身去：“裴先生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排斥我的靠近，为什么？”
江玥一边说，一边不断接近他，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她紧紧盯着他漆眸，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裴穆之挪开视线，向她身后一瞥，便知她的双腿好端端的，根本没有事。
“原来江小姐是骗我的。”
“裴先生，我好歹也是喜欢玩赛车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差？”江玥毫不留情地讥讽道，“没想到裴先生如此好骗，这样拙劣的谎话都会相信。”
裴穆之闲闲一笑，干脆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在沙上：“江小姐想问什么？”
江玥抿唇，眼珠微动。她面上仍与先前无异，心里却不平静。
道他是如何看出来自己的目的的？
“……裴先生，我们从前见过吗？”
她沉默良久，缓缓道。
裴穆之眼睫微垂，感受着眼前人的乌发轻轻撩过，痒意直达心底，有些酸涩。
“不曾。”
听到这个回答，江玥心里安定的同时，又莫名带了失落。
来不及细揪那点古怪的情绪，她又问道：“那为何裴先生好像一点都不抗拒我？”
“若我说是合眼缘，江小姐信吗？”
他语速不快，声音低沉，听着便很容易令人信服。只是他话语中的内容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令江玥有些怀疑。
“……当真？”
她默了片刻，抬眼问道。
裴穆之微微颔首，想他都如此笃定，江玥若识趣便不该再问了。然而他眼神下移，看见江玥唇角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忽然心中一突，升腾起不详的预感。
下一秒，江玥骤然俯过身来，带着香气的长发将二人裹挟。她两手搂住裴穆之，将两人距离再度拉近。
唇上柔软触感分明，面上轻轻酥痒着，是江玥的眼睫划过他脸庞。裴穆之少有得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唇瓣碾磨着，温热而湿润。但江玥显然不满足于此，她又停了一会儿，便要再进一步。
裴穆之气息渐沉，漆眸中跳动着幽幽暗火，像是盯上了猎物的野兽。他摁住她的后脑勺，与她额间相抵，自己却又低下头，让两人唇瓣分开几寸。
“江小姐亲人的技术，还是再练练吧。”
像是被勾起了潜伏的欲望，裴穆之声音喑哑，饱含着危险气息。江玥下意识想躲，但后脑勺的手掌却忽然用力，眼前俊美颜容放大。
与他相比，江玥先前简直如小猫舔人似的，温柔得不像话。
呼吸灼灼，她不由搂紧了他，像是要把裴穆之勒死在自己怀中。
后者攻城略地般，或勾或挑，如灵蛇亲昵相缠相绕。江玥的两腮渐渐攀上红晕，美目愈发柔潋，像是星碎沉水。
海浪在身后静静拍打，潮水一起一落，静谧而安好。
不知多久过去，两人堪堪分开，皆低敛着眼眸没看对方，也不说话，只有浪花破碎的声音轻轻响着。
江玥垂头咬着唇瓣，心中恼恨自己如何一时冲动，做了这样的蠢事。
她正暗自后悔时，身旁的人却动了。
裴穆之站起身，一面脱下西装，随意拍打了身上的细沙。他将脱下的衣物搭在手臂上，低目居高临下看她：“江小姐还不走吗？”
听他声音冷静，江玥都要以为方才都是自己的错觉了。但她抬起头，见裴穆之唇上还带着自己口红的颜色，甚至微肿着，便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睛。
想他为何能如此淡然，倒显得自己很没面子。
江玥如此想着，不由又想到那个嫁给他的梦。她一时脸色有些难看，甚是不忿地站了起来，还用力地拍了拍身上的沙子。
“你来开车。”
于是她的语气也不大客气，但裴穆之只是抬了抬眉，并未表示不满：“好。”
江玥有心要捉弄他，本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应下，不由多瞧了他一眼。
“裴先生……会开吗？”
“江小姐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江玥纳罕，取出车钥匙抛向他。
没曾想裴穆之真的会开，而且开得不错。
以至于这辆车都与他有了一种诡异的适配感。
江玥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了。等裴穆之再度分神去看时，她已然在副驾睡着了。
见此，他缓缓降低了车速，循着导航指引开到了路边停下。
只是这回，他没有下车。
裴穆之的指尖轻轻描摹过她的眉眼，眸中缱绻。
见过吗？确实……见过。
或许是意外，他并未忘记前世发生的事情。
雪地里的第一眼，昏暗中的第一吻，以及最后的那一场大火。
每一瞬间，都在他心底分外明晰。每到夜里，他一闭眼，所有前世的场景，便尽数袭来。
然而他却找不到她。
直到三年前，他为了夺回裴家权柄，来到了B市。
她在此地向来有名，哪怕当时她并不在这里。他在他人口中听闻了她的姓名，她的过往，亦见了她的模样。
就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更加恣意张扬，像自由生长的野草般。
但耳闻总不如眼见，夺权成功后，他便与江家定下了婚约，要她回来。
直到这几日，他终于见到了她。
她前世的谨慎多疑，如今都瞧不见了，也让他确信，她这一生……过得很好。
这一世，他总算可以好好爱她，她不必再受委屈，不必再受世人冷眼。
至于她想要的，他早已为她铺好了路。
朦朦夜色中，裴穆之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公主……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