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小皇帝>第26章

  卫凌替谢濯下了谢客令,凡是谢濯帐外方圆十丈以内,不得任何人靠近分毫,即便是狄骢以戎羌王的身份请见谢濯,也挨不住卫凌阴森森的眼刀。

  这一趟瘴林之行,谢濯铤而走险,途没林暗合八卦天象,生门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点里才会露出破绽,他在石室那里耽搁了太久,到出林时已经过了最佳的时机,瘴林生变,生门改道,也亏得他打小就将这些东西烂熟于心,能另寻出路,否则他怕是会和那些擅闯瘴林的人一样化作累累白骨。

  谢濯在林中多绕了两个时辰,寻到了另一处生门,不过全须全尾的出来,并不代表万事大吉,瘴毒沁得他五脏六腑没一处好地方,卫凌照往日那样给他驱毒,他病病殃殃的靠在浴桶里倦得眼皮打架,一度连自行咳血排毒都费劲。

  他这一遭伤得太狠,休养数日不见起色,卫凌为了方便照看,索性跟他住到了一处。

  帐里瓶瓶罐罐的药物堆积如山,只摆得下一张床榻,谢濯难受得无暇顾及,卫凌便大大方方的跟他挤到一起,夜里还得负责替他暖床压被子。

  越州城战事愈演愈烈,加急的书信一日三次的往这汇报战况,谢濯身为军师自当过目,好在有卫凌守在帐外劫道,脚踹信使手薅鸽毛,他才得了一段难得的清净。

  卫凌与谢濯都是明白人,他们清楚越州城的凶险战况是褚钊刻意伪装出来的,燕楚将领目中无人惯了,越是进攻顺畅就越不想退路,褚钊一路诱敌深入,再过几日便能间接截断燕楚的军需供应。

  褚钊守城贵在惜命,他知道萧祈此战终究要弃城进攻,他所要做的只是消耗燕楚战力。

  他勤修工事,暗中疏散平民,自他带兵入驻越州城以来,与越州城临近的数个州府皆已修成供给暗道,平民出城,兵士入内,燕楚人死都想不到岌岌可危的越州城背后就是辰梁举国的兵力。

  昔年萧氏奉旨抗敌与戎羌结下血海深仇,如今萧祈倾举国之兵助联军一战,这些是非对错狄骢分得清,戎羌人也分得清。

  战乱当头,凡并肩作战者即是兄弟,戎羌人尚武崇武,都是些坦率的直肠子,褚钊与狄骧又最是身先士卒,每逢燕楚攻城都是亲自上阵,更何况狄骧还曾与萧祈一同为质,结下了过命的交情,所以这段持续了百年的恩怨也就告一段落。

  谢濯昏昏沉沉的养了一个月,没过问任何军中琐事,他已将林中一切通过卫凌告知净尘,论起八卦阵法,净尘见多识广,足以与他平分秋色,守湛当众给萧祈送上的那个密计锦盒便是带兵横穿途没林的地图。

  诸事安稳,只剩最后的备战,萧祈的旨意到后,军中忙成一团,谢濯窝在榻上歇得生不如死,

  他缓过来之后是真想为家国大事殚精竭虑,然而卫凌素手一抬冷冷一哼,他就只能老老实实的靠在床头喝红枣当归炖鸡汤。

  谢濯不爱吃枣,尤其受不了红枣的味道。

  萧祈刚回来那会他卧病在床,御膳房特意做了枣泥糕给他补气血,萧祈认认真真的掰碎喂他,他死活不肯张口,最后索性掀开被子下了床,连跑带蹿得躲去了阿泽背后,泪眼婆娑的逼退了萧祈。

  这招对萧祈百试百灵,但对卫凌不行。

  卫凌不惯他这个毛病,事实上他这几次三番半死不活的状态早就把卫凌那点医者仁心消磨成渣了,眼下他在卫凌眼里没有半点人权,纯是个只能喝药的摆设。

  “差,差不多了吧……”

  谢濯端着汤碗,怂兮兮的瘪了瘪嘴,他避开漂在汤面上的两颗红枣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又努力装出乖巧的模样,使劲鼓着腮帮子嚼了嚼嘴里的鸡肉。

  “不行。”

  卫凌正背对着谢濯收拾草药,忙得头也不抬,他已经连着数日没有好好休息了,谢濯是个操心的,萧祈也是个让人操心的,不是所有人都是谢濯这般体质,萧祈要带人强行横穿途没林就必须秘密备齐驱虫解毒的药物,所以归根结底,这场硬仗里最受累得还是他。

  “不吃干净,老子掰了你下巴往里灌。”

  轻描淡写,字字句句温婉悦耳。

  忙到眼红的卫凌最是和颜悦色,他干脆利索的择断手中草药根部,活动了一下素白纤长的指节,在细微到不能更细微的骨节响动声中,谢濯梗着脖子视死如归的张开口。

  谢濯这厢生不如死,帐外还有心急如焚的,但是狄骢和狄骧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关键时候,他们只会不约而同的把卓桑往前一推,让卓桑去替他们受死。

  “谢,谢大人……我们王上……”

  帐帘一动,带进一股冷风,卓桑面如菜色颤颤巍巍的跌进帐里,刚好惊得谢濯端碗的手一抖腕一翻,好巧不巧的掀翻了漂着红枣的汤碗。

  “……”

  与毒物相生相克的药蝎被放去石臼,闷沉的响声中,卫凌细腕一拧,只眨眼功夫就生生将那一掌大小的蝎干碾成了一滩深褐的粉末。

  “有事?”

  卫凌捧着石臼转过身来,柳眉半扬,薄唇轻启,看似是三月春风酥人心尖,实则字字带刀要人性命。

  “……我们王上和王爷想、想……”

  卓桑梗着脖子坚持了片刻,卫凌不太耐烦眯着眼睛回身夹起了一只活蹦乱跳的毒虫,一副要拿他试药的架势。

  那毒虫的数十触脚悉悉索索,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卓桑后脊一凉,果断把家国大义兄弟之情统统抛到脑后,直接回身冲出了帐外。

  “——打打打扰了,我我这就去看看谢大人的药好没好!!”

  打发完这个,还有一个不省心的,卫凌嗤笑出声,目送卓桑跑走,而后慢慢悠悠的抬眸瞥了一眼谢濯。

  谢濯刚见到一丝自由的希望就被他无情扼杀,无奈之余只能恨铁不成钢的掩住半张脸窝回床里装死,虚弱又委屈的瘪着嘴强行解释了一句。

  “……我手没劲。”

  手没劲,是病,得治,至于怎么治,那就是卫凌说了算了。

  不过谢濯到底还是履行了一下军师的职责,这天晚些时候,褚钊摸黑来了一趟,萧祈的密令已经送抵他手,兹事体大,他必须来跟谢濯和狄骢兄弟俩定下最后一战的安排。

  卫凌气定神闲的杵在谢濯身边,抽空还能修一修被药物灼伤的指甲,他往这一站,帐里三个外人,也就褚钊一个能心无旁骛的跟谢濯讨论战事。

  狄骢早就没了在瘴林外阻拦谢濯的气势,他特意站在离书案最远的地方,也不知到底是在躲谁。

  狄骧能比自己亲哥稍好一些,他低头仔细看了看褚钊画得阵线图,在纸上模拟战事的线条只是寥寥笔墨,但放到现实里却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有些不安的搓了搓面颊,偷偷瞄了一眼过于安静的谢濯,他前两天刚被流箭蹭破了半张脸,说起话来还有些含糊不清。

  “会不会……会不会太险了,这到最后能保证得手吗?”

  “王爷放心。”

  褚钊沉声点了点头,伸手将另一卷牛皮纸的地图铺开,他有相同的顾虑,他跟萧祈不一样,身为人臣,他必须好最坏的打算,只有这样,他才能让他的君主肆意妄为。

  “即便不得手,城也不会丢,这些后补的兵力都是足够的,哪怕——”

  “哪怕什么?问这种废话干什么?当初这破主意不是你们提的吗?”

  卫凌眼帘微抬,懒洋洋的靠去桌边替谢濯理了理衣襟,萧祈的衣裳大了不止一圈,谢濯穿着并不暖和,只是图个心安而已。

  “现在怂了?晚了,之前都当是放屁啊。”

  卫凌嘴里蹦不出一句好话,他看也不看那三个整日混迹兵戈沙场的大男人,只仔仔细细的替谢濯束紧衣领,又拉过谢濯伤痕累累的双手箍进自己怀里捂着。

  “……都放心,阿祈没事,你们看着就好。”

  谢濯眼帘半合,轻轻抬起手指碰了碰卫凌的发梢全当安抚,他掌心和腕上都是刀口,一动就是十指连心的锐痛。

  谢濯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笃定,可以将所有人都感染得心平气和,褚钊一怔,方才还紧绷的心弦骤然平静了许多。

  “已成定局的事情别想着回头,跟着他往前走就是了。”

  帐里灯光暖黄,谢濯微微偏首,迎着烛火浅浅笑开,他腿上没有力气,卫凌扶他也是帮他借力。

  气定神闲是他,强弩之末也是他。

  卫凌就差没当众翻个白眼,他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一边将谢濯往自己怀里带,一边连轰带撵的把人往外赶,天下乱局与他无关,现下他只想保住他这个故友的命。

  “行行行,你家崽子天下第一,没事就赶紧散了,他站都站不住了,你们还待着干嘛,都滚。”

  萧祈打着御驾亲征的旗号,实则却与麾下心腹秘密先行,那跟在主力军中奔赴越州城的只是一个身形与他相似的冒牌货。

  他为天下大局直奔途没林而来,甚至没能抽空去越州城的军营看上一眼。

  天光未明,燕楚大军又攻越州城,他远隔主战场,在途没林外的荒地上与褚钊的副将交接物资。

  驱虫的药囊、石灰、解瘴毒的丹药、草叶、应急的伤药逐一配备到每个人的手里,给萧祈那一份是单独的,苏绣药囊上有仔细勾勒的并蒂莲。

  萧祈借着火光看清了药囊上的图案,谢濯再聪慧也不能在短时间内练好绣工,那丑兮兮的莲花歪扭皱巴,倒给他给谢濯断簪上箍着的那个金镶半斤八两。

  “军师说了,您尽管往前走,必定一路顺畅。”

  副将送完东西,简单拱手一礼,此处人多眼杂,他不便暴露萧祈身份。

  萧祈本不想答话,他低头将药囊挂去腰间,极为谨慎的好好固定,东边天空渐渐泛白,转眼就是日出之时,他抬手示意麾下熄灭火把准备进林,而就在周围火光悉数消失的时候,他忽得瞥见负责补给物资的车马之后有一个瘦削且摇摇欲坠的身影正小心探出半个身子往这边看。

  堆积成山的思念险些溃堤而出,萧祈绷着青筋咬紧了牙关,他握上腰间的长刀逼着自己转过身去踏入林中,这是所有人费劲心力替他铺出的路,他要做谢濯眼中的明君,他不能在这种关头败给私情。

  “……跟你家军师说,别的不用管,专心想办法给老子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