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出辕门>第48章

  现在的天下第一高手扶剑妪,当年不过是秦江边上的一名浣衣女童。少年剑客骑白马从江畔过,江畔踏春的少女们纷纷拿帕子掩面,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瞅。

  无他,这名少侠鲜衣怒马、剑眉星目,端得是风流倜傥,就像那说书先生嘴里的少年英杰活了起来。

  浣衣女童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名引起了骚动的侠客。她有一篮子衣服要洗,洗不完就要挨骂。挨完骂,还没有晚饭吃。

  少侠停住缰绳,“咦”了一声,看到这平平无奇的浣衣女童敲打衣服的姿势竟隐隐有着剑意。他以为春风太暖吹花了眼,跳下马来蹲在女童身旁,又盯着她的动作看了半天。

  少侠啪一声拍了拍手掌,笑道:“小妹子,你跟我有缘,我收你为徒好不好呀?”

  浣衣女童吓了一跳,瞪大了一双眼,竟然直直把少侠推到了水里。扑通一声,英武不凡的少侠便成了个落汤鸡,咕嘟咕嘟地沉到了河里。

  “呀……”

  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浣衣女童抱起木盆,转身便要逃走。少侠猛地从水里冒出头来,头上顶了片残破的荷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哈哈大笑道:“我黄百川一生未逢敌手,竟在你这吃了大亏!乖徒儿,你可给为师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

  江畔的山桃落了一片花瓣,悄无声息地掉在浣衣女童的鼻尖上。她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怪人,噗嗤一笑。

  “拜你为师,能吃饱吗?”

  “管够!”

  江南三月,百花齐放。黄百川随手折了一枝白中透粉的花儿,别在浣衣女童发鬓间。他思索片刻,道:“这花儿名叫芙朱。”

  许多年前,浣衣女童与少年剑客离开秦江,上了瑶山。许多年后,扶剑妪断去师父一手一脚,黄龙剑真人拖着残破身躯,下了瑶山。

  扶剑妪若是求饶,她也便不是这让武林闻风丧胆的老妇人。纵使谢长涯使了不入流的手段,二人仍然缠斗许久,过了五六百招。

  扶剑妪剑气震断了瑶山正殿的三根柱子,于殿前画出一道极深的沟壑。最终,她取了谢长涯左眼,而谢长涯的刀砍断了她的头颅。

  “你往何处去?”

  扶剑妪最后,冷声问了这么一句。

  谢长涯张狂大笑:“我往天上去!”

  扶剑妪的头颅“嘭”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睁着双目,纵使表情平静,但双目之中似是有万般遗憾。谢长涯捂着流血不止的左眼,目眦欲裂,一刀挑起扶剑妪的头颅,重重掼在了地上。

  “该死的老虔婆!!!”

  迟来的剑奴们冲向了谢长涯,他冷笑连连,刀在手上转了个弯,让雨水冲刷着上面未干的鲜血。

  这夜雨中,瑶山死寂一片。

  ……

  李鲸裹着厚厚的狐衾,捧着暖炉的双手微微颤抖,面色惨白如金纸。冲霄盟中人乱成一片,来来往往,吵得他心烦意乱。

  李鲸,冷静下来。

  哪怕李鲸一向自诩铁打铜铸,但此刻仍旧**乏术。冲霄盟中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太多,他恨不能把自己扯成八块。武林大会还没个章程,三仙岛那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盟主的私事……还有谢长涯!

  谢长涯,你怎么敢!你该死!

  魔头谢长涯只身闯瑶山,屠杀瑶山剑派满门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们谁也未曾想过,前几年谢长涯在扶剑妪手下走不出五百招,现如今竟能割去这武林第一人的头颅。试问整个武林正道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甄秀?三仙岛亦正亦邪,保不准早就跟半月宗里应外合了!

  白峰观?那群牛鼻子,剑招是好看,华而不实,何况他们也从不插手这些事?

  冲霄盟倒是管事的,但是指望他们去对付谢长涯,简直可笑!撇去一个怀珠夫人,他们谁是谢长涯一合之敌!

  江湖人你一嘴我一嘴,看来看去,发现偌大武林,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扶剑妪压在头上这么多年,这看起来快意恩仇的武林,扒去了华丽的外皮,露出来的内里早已腐朽不堪。天字榜到底有多久未动过?

  这些无处发泄的惶恐、怒火,全都涌向了冲霄盟。武林正道还能靠谁来维护?李副盟主为何不给个章程,出了天大的事儿姜盟主怎么还在闭关?!

  李鲸忙了一整天,压不住话,想不出辙。他现在只想把暖炉向地上一砸,去他娘的好脾气,他要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只知道钻奶奶裤裆的孬种,白称自己是江湖好汉,好你爹的腿!出了事便想推冲霄盟出来送死,平日里怎么没见你们尊敬我们?一口一个伪君子、笑面虎,我呸!

  姜车,你他娘的再不出来管事,老子不做了,吊死在练功房的门梁上,一了百了!

  然而李鲸也只能心里骂骂。

  乌泱泱的江湖,总有人要挑起大梁。当年是他决定同姜车一起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便再也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只怪年少时空有一腔热血,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的盖世豪侠;真的接了重担,却只觉得苦。

  苦。

  李鲸找了张空椅子坐下,只觉得眼前发黑,一时竟是喘不上气来。

  谓常所亲爱之人,乖违离散,不得共处,是名爱别离苦。

  谓常所怨仇憎恶之人,本求远离,而反集聚,是名怨憎会苦。

  谓世间一切事物,心所爱乐者,求之而不能得,是名求不得苦。

  爱不能,求不得。佛家内有七苦,他们冲霄盟快包圆了。

  他仔细一想,又何止是冲霄盟这般?不过是众生皆苦罢了。

  ……

  瑶山半山腰的破庙废墟中,一个浑身脏污的老者,仰天大笑,将手中酒坛提起,扬起头颅,喝干了最后一滴。

  “芙朱,你与我斗了半生,没想到你竟死在别人手里!我黄百川一生,未逢敌手,便遇魔障。”

  他将酒坛摔碎在了废墟之上,“哗啦”一声脆响后,碎瓷片七零八落地溅射在地上。黄百川又哭又笑,到最后,泣不成声。他的眼前朦胧起来,又浮现当年瑶山上,中年剑客与妙龄少女蹲在酒窖相视一笑的场景。

  “这酒为何叫了这么个怪名字?”

  少女亭亭玉立,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古灵精怪。她向剑客嘻嘻一笑,答道:“这世间醉心于武道的人,心中都是苦的。但愿师父你喝了这坛酒,心中且能甜些吧!”

  老者佝偻着腰,从地上提起了一根树枝。他揉了揉眼睛,嘴上在笑,眼里在哭:“臭丫头,莫蒙老子。这酒为何如此之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