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宏一把揪住了那侍卫的衣领,有些哑声道,“本宫走的时候父皇不是还好好的么,怎的会如此突然?!”
那侍卫抖如筛糠,在外议论已故的君王可是大不敬之罪!更何况那事儿并不甚光彩!
倒是在一旁尚未开口的长烨暗卫回道,“如今百姓间已是传开了,陛下是崩于承欢殿,当夜临幸的妃嫔便有五六人之多。皇上他,是劳累过度才去了。”
“……”
太子宏虽知道康文帝素来荒唐,却不知竟荒唐至斯,这刚下了病榻,便又缠绵温床了。
他缓缓松开了抓住侍卫衣领的手,面色愈发难看得紧。
“五弟,同我一道回京。”
长烨抬手叫旁人皆退了去,待周遭仅余他们兄弟二人时,方才坦言相告,“不瞒三哥,我婚期将近。若父皇是勤勤恳恳累垮于勤政殿,我自当不远万里前去奔丧。然他既是行径如此荒唐,我自不愿因他将婚期推后。他与我之间,先是君臣,方才是父子。我不愿,为昏君行丧。”
长烨的一番话义正言辞得教太子宏无法反驳,他虽是兄长,却也不过比长烨大了半岁。长烨母亲逝世后,父皇是如何将长烨视若无物的,他都看在了眼里。
且不论君臣之义,便是父子,父皇这当父亲的亦是不够格。
沉默了片刻,太子宏方答应道,“那五弟这碗喜酒,为兄是喝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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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宏离去后,长烨方缓步入了秦清双的房间。
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挤了近十人,便是连身子尚虚弱的乐元泰亦披衣赶了至。
容双本于榻边,瞧见长烨入内便向他走了近,“他回去了?”
“恩。”
长烨点了点头,如今康文帝既已崩逝,便再无请谷柳青进宫的必要。且长宏眼下,必得赶回宫处理康文帝的身后事才是。
“宫里那人,崩了。”
长烨短短一句话出口,果见容双脊背僵了僵,“眼下才泰和二十一年……”
上一世她得以解脱,是在泰和二十五年,而今竟提早了四年。不过也是,他那样的人多于世上活一天,百姓便多遭一分的罪。
如此看来,死得倒有些晚了。
“那你回去么?”
“我已同三哥说了,婚期将近,不便回京。”
一屋众人,注意力皆在榻上的秦清双身上,只除小兰筠认真听着容双同长烨的对话。她走近前拉了拉容双的袖子,又转眸看向长烨道,“小姐,齐公子,你们在说什么呀?齐公子,你真是那皇宫里人吗?”
长烨朝小兰筠温和笑道,“莫问来处,只寻归途。小兰姑娘只要知道我是齐坊主便好。亦或者……你可以唤我姑爷。”
京城他是再不会回去了,待同容双成亲后,他便同她四处游历,做一对平凡而又幸福的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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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柳青忙活了一夜,可算是将秦清双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清双的右大腿接连被两匹骏马踏过,骨头已是碎在了里边,以后要再如常人般走路怕是难了。
换言之,她的腿日后便瘸了。
乐元泰终究没跟众人说他中毒的因由,反倒一日三餐皆送至了清双的榻前。
一连三日,清双方才愿意同乐元泰开口,而今她的眼底已是失了昔日的神采。这几日她尝试着下榻,却走一步摇三晃。谷柳青说她会渐渐好起来,却无法彻底恢复原状。
可她,却认为是谷柳青不愿意尽力救治、是容双使的恶毒心思。
“莫要再这般假惺惺了,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见不得我好。”
“自然不是!”
乐元泰眸中划过痛意,关于上一世的种种,他悉数想起来了。然而最终被他深存于心底的,仍是那段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时光。
“大小姐她们明日便要回转江南了,不若你随我一同进京?待我金榜高中后,再一道返乡如何?”
事已至此,容双亦不再维护同秦清双之间的虚假情谊。听得清双无事后,她再未踏足过她的屋,横竖清双应也不想见着她。
而乐元泰则向她表示了想带清双入京的想法,容双仅是沉默而未发表意见。
听罢乐元泰的话,清双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半晌未有言语。如今她已成了个残废,而容双却将恢复容貌,届时她回江南后再在父母跟前告上一状,她便连家也归不得了。
可若跟乐元泰走……清双空洞的眼神终于移到了乐元泰身上,许久后缓缓摇头,眼角有清泪滑落。
不,她没那个脸。
“你出去吧,我想一想。”
最终,秦清双翻了个身子面向榻内,不再理会乐元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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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亮,秦清双已先于容双一行人离了谷家。她包袱未带,书信未留,走得毫无声息。
乐元泰待要去寻她,却被容双按了住,“罢了元泰,这与她而言未尝不是个最好的选择。你当我这做姐姐的不想去安慰她,照顾她么?只是我知道如今无论我们做什么,于她眼中不过都是嘲笑和同情,只会让她的心更加煎熬。”
“……大小姐说的是。”
乐元泰紧握着的拳头缓缓松了开,重拾了上一世的记忆,他不再仅仅爱恋这清双,而是如兄长般望着她好。如若离开他们,她能活得开心,那自也是好的。
“此行进京还有半年便要科考,你同赵公子多互相照拂着点。如今新帝是个礼贤下士、深有抱负的明君,你们二人定当能在朝堂之上闯出一番抱负来的!届时,我同长烨于江南备好水酒待你们归来。”
听得容双说同自己一起,长烨唇角不禁又扬了起。如今的他如同嗜糖的小儿,容双无意间的一句话总能让他高兴上片刻。
他大好着心情同乐元泰和赵良桉拱手道,“乐兄、赵兄,此去长风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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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家一别后,容双仅与长烨和小兰筠三人上路。人数虽是减了半,容双的好心情却是不减的。
如今种种,不正是上一世她苦求不得的么?
乐元泰和赵良桉虽是离了她的身边,然而他们抱负在身,投效朝廷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她尚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同赵良桉把心交谈时,他说功名未就,何以成家。
她亦记得,乐元泰心系百姓,不惜逆康文帝之意,连吃了几次闭门羹。
她更记得,太子宏同她说起宏图伟业时,眼中所流露的奕奕神采。
而今这一切,终于回归了正轨之上。他们三人所掌管的朝廷,必定是大齐百姓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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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双便是于马车中小憩时,嘴角也噙着笑意。
一旁的长烨看着着实有些心痒,便低头小啄了她一口。
幸得他有远见,启程之初便雇了两架马车,将小兰筠“请”去了那辆。否则,一个月不亲近容双,教他怎生抗得住。
“别闹……”
容双密而卷的睫毛轻颤了下,眼睛却未睁开,嘟囔声中带有着慵懒的困意,更是如同猫爪子般挠着长烨的心。
他轻轻笑了起来,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刚刚梦见怎么了?怎的梦里都那么高兴。”
“元泰。”
“恩?”
“赵良桉。”
“恩?!”
“还有长宏。”
“恩?!!”
长烨本想着听到最后总会有自己的名字,不料容双却停了下来,反倒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往长烨怀里窝了窝。
她这一番动作叫长烨的心又柔了不少,但他可不许她就这般蒙混过去——
“没梦见我,恩?”
他索性大掌一伸,将容双箍在了怀里。而后他又将头凑近了些许,温热的气息就喷薄在容双面颊上,充满了威胁和魅惑。
容双被他这一闹,彻底醒了精神。她被长烨这股醋劲闹得忍俊不禁,心中却又盈满了暖意。
若他不在乎,又怎会如此?
“你不在梦里,在我心上。”
容双似安抚又似讨好的一句话,如于长烨心中投入石子,荡起了层层涟漪。
而他,不能输——
“可容儿在我梦里,也在心上。今后,我也要入你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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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双离开江南时方是春末,而今归来已是深秋。
眼见着秦府将至,长烨将披风解下为容双披上,并从怀中拿出他所雕饰的玉簪子与容双戴了上,“最后的聘礼我可是下了,后日我便上面迎亲。”
“后日?!”
容双自是愿嫁,只是这未免仓促了些。是以她声音微扬,有些忿忿道,“我还未说要嫁!再说我爹娘也未必同意。”
“启程之初我便让人转告岳父着手准备了,如今秦府和羽宁坊早将一切都备了好,就等我们回来了。留与你一天好好歇息,后日,我必定十里红妆迎亲上门。”
“那……那你这是先斩后奏、越俎代庖!未免也太欺负我了!”
这一个月来于马车上,容双每日皆有涂谷卿卿与她的药膏,如今疤痕已是悉数散去,她的一嗔一怒更显动人。
长烨笑将她再度用入怀中,于她发顶低低道,“容儿,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已经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且再拖……你以为官官不累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