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警官赵信执走在万籁俱寂、寒夜阴森的静谧小路上,周遭没有光源,眼前漆黑一片,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赵信执心中警惕,下意识伸手去摸挂在腰侧的配枪。腰侧空无一物,赵信执心中惊愕,难道自己把枪落在警局了吗?

  片刻后赵信执沉静下来,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夜晚,蹲守抓捕凶犯的时候,情况往往会更加凶险,黑暗反而成了隐藏身影很好的工具。周围静得骇人,赵信执正在思考要往哪里走,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闪过。

  赵信执立刻熟练地压低身体,观察对方——只见那背影清瘦高大,应该是个男人。赵信执感到异常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警察的直觉让赵信执觉得这个男人有问题,所以放轻了脚步紧跟在男人身后,想看看他要去哪里。那男人仓促的步伐透露出他焦急的心情,大约是有什么急事,所以一直没有发现偷偷跟在他身后的赵信执。

  就这样跟着男人走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男人终于在一所破旧的房子前停下。赵信执抬头打量这座建筑,看上去像是仓库,斑驳的墙壁和破损的窗户都显示这所仓库已经被废弃了有些年头了。

  赵信执心中惊诧,他曾经来过这里!

  在微弱的月色下,那个男人站在门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进这个仓库。赵信执看清男人穿着褐色的皮衣,身姿挺拔。不过片刻,男人似乎已经做好决定,走上前敲门,那残破的门在男人的敲击下发出“砰砰——”的闷声,伴随着尘土落在地上。

  赵信执蹲着身子调整了观察的角度。那男人在等候仓库里的人来开门时,微微侧身看向月色,只一瞬间,赵信执看清了那男人是谁。

  是他大哥!严亦成!赵信执呆愣住,他心心念念的大哥,就在他的眼前。

  他已经死了三年的大哥,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

  赵信执是从来不害怕黑夜的,但独独那个晚上,他分秒都不愿意回想起。当年赵信执刚从警察学校毕业的时候,和二哥叶申陪同作为记者的大哥严亦成调查一起军火走私案,最后查到了一个恒诚有名的商人金亮身上。

  他们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伪装成采访记者潜入了金亮家中盗走了钥匙。他们以为天衣无缝,其实所有动作早已被老辣狠毒的金亮暗中发现。随后金亮派人绑架了赵信执,而就是那天大哥为了救他,独自跑到金亮的仓库里,用钥匙和自己的性命,换出了赵信执。

  而此刻又回到了那个夜晚,眼前情景重现——严亦成去仓库救他。赵信执不在乎打草惊蛇,箭步冲上前想拦住严亦成,但终究是徒劳。他的手在触碰到严亦成的瞬间,手直接穿过了严亦成的身体。赵信执踉跄着跌倒,挣扎着起身想回头看清严亦成的脸,却看到满目猩红,只见严亦成全脸是血、双目空洞地看着他。

  刹那间,一切归于浑浊黑暗。

  “啊——”赵信执从噩梦中惊醒,一下子绷直了身体,因为出了一身冷汗,已是浑身湿透,手脚冰凉。

  又是这个噩梦。无论他告诉自己几次,大哥真的已经死了,都无法解脱。

  恒诚的东边多是百姓居住的地方,而东南、南边住的都是达官贵族。

  东街是赵信执还在当警员的管辖区,东街基本都是百姓自己改的商铺,除了米粮油酱、衣物布鞋这些常用的物件,还有东来西往的西洋稀奇物件和从地里倒斗出来的老物件,仔细些也能在此处淘到精巧的好货。在街尾柳树后的隐秘处就是大名鼎鼎的香料店南烟斋。

  整条东街异常热闹,客来送迎终日不休。

  今日阴雨蒙蒙,细雨连绵。东街上的行人不多,但是书铺门口却难得聚集了许多人。

  赵信执路过时看到众人围着店门口大声说话,为了以防是聚众滋事,赵信执上前查问,没想到书铺老板一看到赵信执就热情地说:“赵警官,要不要买画?”

  画?

  围观的客人让赵信执凑到前头。书店的桌案上铺着一些画卷,看着不算是太新的物件,赵信执随口问道:“怎么了?是什么名家之作吗?看着有点年头。”

  书铺老板闻言不免得意,嘿嘿一笑着对众人说:“还是我们赵家少爷有眼力见儿,我刚刚跟他们说这是好画他们还不信呢。”

  赵家少爷是旁人对赵信执的另一个称呼。城东赵家,是恒诚做粮油起家的富户,赵信执是赵家的独养子。

  旁边的客人着急道:“老板你也别卖关子了,这些画都没有落款,我们怎么看得出来?有什么门道你赶紧说。”

  老板轻咳了一声,娓娓道来:“这是旧朝王府里流出来的好东西,那负责库房的奴仆被遣散之前偷偷运出来的,藏了十几年才敢拿出来见人。你们想啊,那王爷收藏的能是什么西贝货吗?”

  围观的人群都不免发出惊讶声,平头百姓最是对旧朝的八卦秘闻感兴趣了,只有赵信执没了兴致,准备离开。站在他身边的客人得到了老板的同意,随手抽出画卷展开观赏,赵信执被拦住了去路,目光正好撞到了画上。

  画中是个旧朝旗装打扮的女人,抱着约摸三岁大、穿着虎头鞋的孩童在花园赏花。女人和孩童穿着绫罗绸缎,应当身份尊贵。不知道画师是有意不描绘,还是画卷保存不当,女人的面容模糊,看不清容貌。

  瞬间,熟悉感涌上心头,赵信执觉得浑身不舒服,充满寒意。不管旁人异样的眼神,他强行推开人群疾步离开。

  赵家宅院在城东临着城门的位置,从警局到赵家宅需要一个时辰。赵夫人心疼赵信执来回奔波,就在警局附近买了间一进的宅院。平日里如果忙得晚,赵信执就会在小宅里休息。

  今日也是一样,赵信执从东街回来,本想倒头就睡,但是闭上眼睛眼前就晃动着那画卷里女人抱着孩子的影子,就像自己亲处在那个桃红柳绿的花园里,却闻不到花香,甚至能感受到周遭略带血腥的气息。

  赵信执腹诽,他以前见过这画吗?他想不起来和此画相关的记忆,但画上的女人熟悉又陌生。他翻过身子微微叹息,思虑过甚也无意义。他开始回想昨日发现的无名女尸案,想着从哪里找突破口,却一次次被那幅画拉回幻想中。屡次反复,困意纷至沓来,赵信执终于沉沉睡去。

  梦中赵信执再一次站在了这条夜静阑珊的小路上。这样日复一日的梦魇并不会让赵信执感到习惯,他就像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警惕地去摸配枪。

  突然一阵哭声从远处传来,是女人的哭声。开始时声音很远,只是呜咽不语,但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近,犹如在耳侧倾诉,最后变成了声泪俱下,仿佛是在诉说痛苦。

  赵信执第一次感到了不安,他闭眼倾听想要确认声音从何而来。猛然睁眼,一大片血迹在他脚下蔓延开来,他的双腿就像灌铅般无法动弹。只见身穿旗装的女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匕首,女人的头发散乱,挡住了脸。赵信执不停握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踌躇着要不要蹲下查探一番,但那女人的头发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动了起来。赵信执惊得想退后,乌黑的头发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他蹲下身子想去扯那些头发,却怎么都挣扎不开。赵信执瞥眼瞧见黑色中一双血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赵信执摔坐在地上,双手满是鲜血,分不清是那个女人的还是自己的。

  “呼呼呼呼——”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的赵信执喘着粗气,那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印刻在了脑子里,让他嘴腔里都是腥涩。

  一夜无眠,第二日赵信执早早到了警局,查看无名女尸案的线索。陈警官来送资料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老大,你这眼下乌青衬得整张脸都黑了啊,这是不祥之兆啊!”

  赵信执头也没抬翻了一页纸,声音沙哑道:“少贫嘴,查到死者身份了吗?”

  陈警官举起手中的资料说:“查到了。尸首是罗李氏,五十多岁了,住在城西乡下,家里有个儿子还是个秀才呢,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那罗秀才知道他娘死了,哭得那叫一个惨,正在我们警察局呼天抢地。”

  陈警官的口气颇为唏嘘,赵信执却说:“等罗秀才把尸首领走的时候,你派人偷偷跟着他。”

  陈警官对赵信执的命令一向遵从:“老大,你怀疑这个罗秀才?”

  赵信执眉头微蹙:“只是觉得有些蹊跷。罗家在城西乡下,罗李氏常年只在城西活动,尸首却是在城北水渠里发现的,罗李氏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为何会在日落以后去不熟悉的城北?何况这罗李氏已经死了三四天了,罗秀才竟然没有报案。”

  陈警官点头道:“这么一说也有些奇怪,那罗秀才来的时候竟然满身酒气。老娘都丢了好几天了他还有心情喝酒?”

  说罢,陈警官就准备吩咐下去盯梢罗秀才,临走时还是忍不住对赵信执说道:“老大,你的精神头看着也太差了,不如去医馆看看?”

  赵信执脸色一变,拒绝:“去了就得喝药,喝那苦得要死的药没病也会有病。只是没睡好罢了,没什么大事的。”

  陈警官忍不住扑哧一笑,说:“如果只是睡不好,那就去东街南烟斋买点安神香也行。我亲戚邻居都说她们家的香好用。”

  赵信执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从警局出来时又是日斜西头,赵信执本想早些回去休息,不知不觉却走到了东街,回过神抬头看到了杨柳树,旁边就是南烟斋。走到南烟斋门口,他看着牌匾,心中思索:“怎么走到这里了?”

  赵信执没想过买什么安神香,凝神安睡,他向来觉得这是香料店为了卖货的说辞,于是转身离开。

  “赵警官?”洋洋盈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赵信执回头看去,从南烟斋里走出一个身穿鹅黄色袄裙、梳着双髻簪着红色绒花的姑娘,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你啊!”赵信执思索好久,才想起来这个姑娘是谁。

  一个月前,他在集市抓捕小贼,不小心冲撞到了几个摊贩和行人,这姑娘就是其中一个。当时她买的蔬果撒了一地,被那小贼踩烂了。事后赵信执想找她补偿,却没找到人。

  “上次抱歉,没来得及补偿你那些蔬果……”赵信执讪讪道。

  “那是小贼踩坏的,与赵警官没有关系。”那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似乎毫不介怀之前的事,笑着说,“赵警官你来我们家买东西呀?”

  赵信执看着姑娘的笑容,否认的话说不出口,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我来买安神香。你是南烟斋的……”

  “我是南烟斋的丫环,我叫陆馜。”陆馜自报家门,听闻赵信执是来买安神香的,有些遗憾道,“今日的安神香已经卖完了。一般我们店里的安神香都需要提前预订的,像赵警官你这般直接过来买,多半会扑个空。”

  赵信执不懂这些规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没有就罢了。我改日再来。”

  “你等会儿!”陆馜眼见赵信执要走,跑回了店里,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里还多了两个布包着的圆滚滚的小袋子,递给赵信执。

  赵信执接过小袋子,疑惑道:“这是……?”

  陆馜双眼含笑,面上都是小得意:“安神香已经卖完了,我装了一些安神香的原料在纱布中,你拿回去在烛火上熏一下,把味道熏出来,也有安神的效果。我看你脸色不好,耽搁不得。”

  赵信执没想到还能拿到安神香,便说:“谢谢姑娘,不知道需要多少钱?”

  陆馜立刻摆起了脸色,插着腰说:“这也不值几个钱,赵警官就拿去吧,免得显得我们南烟斋小家子气。”

  “陆馜,你在与谁说话?”屋内传来婉转的呼唤声。

  “就来了。”陆馜回头大声答道,然后笑着对赵信执说,“赵警官我先去忙了,你若是还需要安神香改日再来订,我给你留着。”

  说完陆馜就蹦蹦跳跳地进了店,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赵信执站在门口,盯着手里的小香袋失笑。

  回到小宅已经快戌时了,赵信执脚刚踏进屋子就正巧赶上了电话铃声响起,是赵夫人打来的。电话那头,赵夫人关心地询问赵信执的日常起居:“信执,最近工作忙不忙?”

  赵信执如实回答:“还挺忙的。”

  赵夫人犹豫片刻,才询问道:“再忙也要记得吃饭,不如明天早点回家来,我让赵妈给你做些补品养养身子?”

  本想拒绝,但想想自己为了查案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赵信执改口道:“好,我明天回来。”

  挂了电话,赵信执梳洗一番便躺在床上,掏出了口袋里的香囊。根据陆馜教的方法,他在烛火上熏烤片刻,便有淡淡的香味传出。赵信执将香袋子放在枕头旁边,沉沉睡去。

  这次的梦里不再是漆黑的小路,也没有惨死的女人。他站在花园里,周围种满了他不识的珍稀花草。他看着这些需要精心照料的花木,正猜测主人的身份时,突然听到吟唱,便顺着歌声走去。曲径通幽处,赵信执看到一个穿着旗装的女人坐在湖边的亭子里,边拿着绷子绣花边低声哼唱。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那女人回头看着他,温柔地呼唤道:“信执……”

  又是那个画中女人,隔着廊桥遥遥相望,看不清楚她的面目容貌。赵信执心里生疑,这个女人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自己感到如此熟悉?

  但那哼唱太过温柔,让赵信执放松了警惕,还来不及思考,他就在梦中再次睡去。

  赵信执再醒来时已经快第二日正午了。他昨晚没有做噩梦,虽然还是梦到了陌生女人,但这次睡得很好。赵信执拿起枕头边的香袋子,没想到这安神香确实有效,心里想着等从赵宅回来再去东街订一些。赵信执心里对这个旁人评价有些诡秘莫测的南烟斋有了些改观。

  赶回赵宅,赵夫人正坐在客厅等他。赵信执一眼看去,客厅桌案上放着一些照片,还没来得及仔细去瞧,赵夫人就欢喜地迎了上来,抓着赵信执的手臂埋怨道:“怎么瘦了呢?是不是没有按时吃饭?不如我明日开始让赵妈给你送饭吧?”

  “不用麻烦赵妈了,都是在警局和大家一起吃的,不好搞特殊的。”赵信执说着话,脱下外套递给赵妈,“我先回房间换套衣服。”

  赵夫人满脸疼爱地说:“赶紧去,净个脸下来喝汤。”

  赵信执有些不习惯赵夫人的亲昵,找了借口回房间。房间是赵夫人精心置办过的,就算赵信执不常在这里住,赵夫人也会每日让人洒扫,所以房间里有股淡淡的清香。墙上挂着赵信执从警察学校毕业的照片,赵信执有些恍惚,自己明明在这个房间里住了十几年,却如此陌生。

  赵信执换了一套舒适的衣服,下楼的时候听到赵夫人和赵妈在小声对谈。

  “少爷最近回来得越来越少了,瞧着心事很重呢。”是赵妈的声音。

  接着就听到赵夫人说话:“可能是最近警察局的事情太忙了,脸色都是苍白的。我就与他说,这么辛苦做什么,待在家里做生意不好吗?每日看看账就好了,但他是个有主意的,想去当警察,现在已经坐上副厅长的位置嘞,很争气呢。”

  赵妈声音更低了:“少爷是最孝敬不过的,但老奴总觉得……少爷不是夫人亲生的,心里藏着掖着不说,会不会还想着原来的家?”

  沉默片刻,赵夫人的声音有些哽咽道:“若是他想回去找,就去找好了,我也不会拦着他。我从孤儿院领他回来的时候就晓得他出身好,哪有孤儿又会写字又会读书的。若是他的家里比我们好……”

  赵信执是十岁的时候被赵夫人从玛利亚孤儿院领养回来的。赵老爷和赵夫人没有孩子,也曾考虑去亲族中选一个孩子过继,但不是有些亲族不舍得,就是愿意的亲族家的孩子资质太差,所以耽搁了好些年。赵夫人行善积德,常年给孤儿院送粮食补贴,那一日不过正巧去孤儿院送粮食,就刚好遇到了没来孤儿院几日的赵信执。十岁的赵信执容貌清秀,又识文断字,赵夫人当即就决定将他领回赵家,十多年来当作亲生孩子般抚养,数十年如一日。

  这些恩情赵信执都是记在心里的,但隐约不安地又不敢太亲近赵夫人和赵老爷,生怕赵家知道自己的过往身世。虽然他自己也不太记得自己的过去,但心中的忌惮丝毫不减。

  “他想回去也行的,有时间能回来看看我就好……”赵夫人的声音已经哽咽,赵信执听不下去了。

  “母亲,能吃饭了吗?”出声及时打断楼下的谈话,赵信执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下来,若无其事地扣着衬衣手腕的纽扣。

  赵夫人脸上已经不见异样,起身拉过赵信执的手笑着说:“我已经让赵妈去摆饭了,你快过来看看我从媒婆那儿拿回来的照片。”

  媒婆?照片?赵信执顺从地坐到了赵夫人身旁,看着桌案上满满的姑娘照片,满头雾水地问赵夫人:“母亲你在看什么?”

  赵夫人满是期待地说:“信执,你看看这些姑娘,有没有喜欢的?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赵信执心中大窘,本想一口回绝,但是看着赵夫人积极的态度,便说:“母亲喜欢就好。”

  听到这样的回答,赵夫人更是高兴,打量着自己俊朗清秀的儿子,笑着说:“当然是要你喜欢的,你喜欢哪个母亲就喜欢哪个。我们信执这么好,怎么样的姑娘都是配得上的。”

  看着满桌各家名媛的清丽照片,想必是赵夫人下了一番工夫收集来的。赵信执不想泼她冷水,装模作态地拿起几张端详,照片里的女子皆是衣着盛装,或站或坐,皆有大家闺秀的涵养。不知怎么,赵信执拿着照片,突然就想起昨日在南烟斋遇到的陆馜姑娘,鹅黄色的袄裙,带着绒花蹦蹦跳跳的样子,很是有趣。

  好特别的姑娘。

  “夫人,少爷,可以用饭了。”赵妈的声音让赵信执回过神,寻了由头放下照片,拉着赵夫人先去吃饭。

  “我这几日都回家吃饭,方不方便啊?”赵信执在饭桌上边吃边说。

  正在帮赵信执夹菜的赵夫人闻言欣喜:“说什么呢,回自己家自然是最方便的。”

  赵妈也在一旁搭腔道:“老爷不在家,夫人天天在家盼着少爷回来呢。”

  说了一会儿闲话,赵信执想起南烟斋的香料赵夫人好像也很喜欢,便问道:“母亲可知道南烟斋?他们家的香料可好用?”

  赵夫人第一次听赵信执提起夫人小姐才喜欢的物件,有些讶异道:“那是城东香料铺,听说老板娘是从京上来的,店里有旁家没有的香料。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信执寻了个理由:“我在警局听别人说她们家香料好用,想问问母亲喜不喜欢。”

  赵夫人闻言笑说:“你买什么母亲都喜欢的。”

  吃完饭,赵信执想着要去南烟斋的事,便出门了。路过东街书铺的时候,赵信执犹豫片刻——他本想去问问老板那幅旗装女人赏花的画卖掉了没有,思索间还是决定不多此一举。他径直走到街尾柳树那里,这次他直接走进了南烟斋。

  赵信执因为第一次进香料店,有些拘谨。南烟斋里是古朴淡雅的摆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香木的香味,赵信执轻叩了一下门,出声道:“你好。”

  桌案那头穿着青色袄裙、簪着银扁簪的姑娘听到声音,抬起头向门口瞧来。赵信执向那姑娘点头示意。这姑娘看着年岁比陆馜稍大一些,容貌精致,气质端庄,神情透着一股淡薄凉意。赵信执有些疑惑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姑娘福了福身子,声音清冷:“赵警官好生健忘,之前小留仙案子的时候,我们在云生戏院见过。我是南烟斋的老板陆曼笙。”

  赵信执闻言恍然大悟,是那日在戏院查案时,站在叶申身边的姑娘。当时赵信执匆匆和叶申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与这位陆老板只有一面之缘。

  赵信执正在腹诽这位陆老板和叶申的关系,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与叶二爷不过是泛泛之交罢了。”

  猜到了赵信执的心思和来意,陆曼笙勾起的笑容中带着玩味:“赵警官是来预订安神香的吗?我听陆馜说了,本来南烟斋的安神香需要等几日的,但赵夫人是一直照顾我们的老客人,便给赵警官行个方便。”

  赵信执捉摸不透陆曼笙,话也被她说尽。没有见到那日的陆馜姑娘,他也不好继续待着,接过安神香付钱道谢就离开了。

  回到赵府时天色已晚,赵夫人依旧在客厅等他。桌上的照片都已经收了起来,赵妈准备了糖水,进门时先让他喝上一盏。赵信执从小就嗜甜,喝了三盏才停下。赵夫人瞄到赵信执手里拿着南烟斋的香料,试探地问道:“信执,你与南烟斋的陆老板相识吗?”

  赵信执点点头:“之前查案的时候见过一次。”

  赵夫人恍然,继续问道:“你觉得她如何?”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赵信执放下茶盏,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说:“在东街那样龙蛇混杂的地方,一个外来的姑娘带着丫环撑起铺子挺不容易的。”

  这是赵信执的心里话。

  赵夫人心思透亮,便知下午瞧的那些照片,赵信执一个也没有瞧上,原来是已经有了相中的人。赵夫人赶紧说:“我见过她,也觉得她极好。等有了赵家的照拂,就不必抛头露面了!”

  赵信执不解其意:“母亲,为何她要赵家来照拂?”

  看赵信执完全不懂她的意思,赵夫人急急地说:“我哪里看不出你下午看照片时兴致缺缺,明显是没心思。从来不见你喜欢香料,却特地跑去人家店里买东西。母亲也不是那种迂腐的人,陆老板是个端庄稳重的好姑娘,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和你父亲都觉得是好的。”

  赵信执终于搞懂了赵夫人的意思,正要解释,只听赵夫人开始喃喃自语:“陆老板好像比你大几岁?无所谓了,女大三抱金砖呀。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们城东的宅子……”

  赵信执百口莫辩,只好催促赵夫人赶紧去休息,自己拿着香料匆匆上楼。回到房间,赵信执思考着怎么才能让赵夫人不考虑他的亲事,但是无解。

  他怏怏地坐在床边叹息。其实他对自己亲生家庭已经毫无念想了,亲生母亲的印象也全无。自他有记忆以来亲人只有大哥二哥和赵父赵母,他打从心里将赵母当成亲生母亲,但心里总是无来由地惶恐,赵夫人对他那样好,可他真的配吗?

  赵信执打开陆曼笙给他的香料,和之前陆馜给的不同,是精致的、压实成小三角形的安神香,不用凑近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却不腻人。点上香片刻,赵信执就沉沉睡去了。

  这一次的梦里,他走在宅院里,宅院是旧朝宅院的模样,可能更早。宅院很大,比赵宅都要宽敞,从后院穿过花园走到前院,好像没有尽头。踱步在这座大宅的长廊中,赵信执觉得自己像是无数次走过这条路,走向自己期待的那个地方。

  自己在期待什么?

  隐约又听到了哭声,但这次不是女人的哭声,而是一个孩童的哭声。他循声走到大堂屋外的窗边,捅破窗纸偷看,只见一个年过半百满脸威严的老人站在堂中,正在训斥跪在地上的旗装女人,又是这个女人。

  老人厉声呵斥:“罪臣之女!胆敢勾引我儿,还生下了孽子?!”

  那旗装女人不敢反驳,低头不语,浑身颤抖着抱紧怀中小儿,轻声啜泣。

  赵信执心中思索,听老人话里的意思,这家主人应当是非常有地位的贵族,家中少爷窝藏罪臣女,并且生了孩子。

  王府?难道是前朝的皇族吗?

  那老人面目狰狞,语气更加凶狠,指着女人厉声道:“别以为我儿将你藏起来便无事了,这次本王定将你除了,以绝后患!!”

  女人抬起头慌乱地求饶:“老王爷,求你饶了我们母子的贱命吧!我们定隐姓埋名,不引出祸端!!”

  “哼!”老王爷背过身,不为所动地沉声道,“今天不除了你,还想引诱我儿为你家翻案吗?!做梦!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几个粗壮奴仆得令就要去挟制女人,女人挣扎着后退,满脸泪痕。

  躲在一旁的赵信执不知为何感同身受,满心悲凉,甚至忘却了这是梦境,想进屋阻拦。

  “啊——”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赵信执冲到大门口朝那女人望去——女人的胸口涌出鲜血,染红了素雅淡色的旗装,而凶器正是孩童握在手中的匕首,锋利的刀口滴落着鲜血。

  女人凝视着孩童,眼中毫无怨恨,轻声地唤着孩童的名字:“信执啊……”

  孩童一脸茫然地看着女人缓缓地倒在了地上,血液凝固,身子渐渐变得冰冷。

  “信执啊……”那女人在叫他,赵信执走上前看清了那女人的模样。“咣当”一声,孩童手中的匕首掉落在他的脚下。

  赵信执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枯坐在床上埋着头。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深埋在他心中隐藏多年的秘密,他忘却的那些记忆,都被这个梦挖了出来,赤裸裸地摊开在他的面前!

  对啊,原来自己忘却的秘密,就是他亲手杀了梦里的这个旗装女人,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娘亲。

  夜色悲凉,赵信执的心犹如跌入了冰窖深渊之中,痛苦、麻木,亦是万劫不复。

  陆馜今日睡得很不安稳,总是听见前院门口有响动。看着身边陆馥睡得沉,她不忍心打扰,就独自起身披着外套去门口查看。

  刚打开门,就看到门口蹲坐着一个身影,吓了陆馜一大跳。仔细看才发现坐在门口的是前几日才见过的赵信执。

  “赵警官,你半夜坐在南烟斋门口干什么?”陆馜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赵信执见有人开门,站起身子来。面对陆馜的问话,他也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太不安了,他回想起一切却又找不到宣泄口,只寄希望于是这香料让他产生了错觉,赵信执缓缓地说:“我想找陆老板。”

  陆馜闻言,有些为难道:“我们家姑娘有事外出,还没回来呢。”

  赵信执魂不守舍地点点头,继续蹲下坐在门口等。

  “你这人怎么回事呀,我家姑娘不在,赶紧回去呀。”陆馜有些不满道。

  这深夜阴冷,更深露重,赵信执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脸侧脖颈却都是汗。陆馜心下不忍,拉着他起来说:“赵警官你进来等吧,我给你泡姜茶。”

  赵信执乖乖地坐在南烟斋的客凳上,陆馜端上茶他也不去接,眼神空洞。

  陆馜察觉到了赵信执的异样,放下茶盏温声问道:“赵警官是有什么事那么着急?不如天亮再来,我会与姑娘说,让她等着赵警官。”

  但赵信执十分坚持,他似乎觉得一定能在南烟斋里找到答案,摇头说:“没事,我还是在这里等着。我当警察等惯的。”

  陆馜不好再劝,只得坐在一旁点起了清香:“赵警官当警察很辛苦吧?我以前还在府邸的时候,老爷是刑部尚书,终日要忙到亥时呢,偶尔也会到子时。”

  听闻陆曼笙竟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姐,赵信执有些意外。转头看去,陆馜在炭火映衬下明眸微闪,让赵信执慌乱的心镇定下来。想起和陆馜的初见,他说道:“陆馜姑娘,当日在集市,我本想赔偿你的,但是没有找到你,抱歉。”

  陆馜抬头看着赵信执认真的神情,笑着说:“那一日,赵警官抓小偷本就是好事,冲撞了摊贩和行人也是不得已。但没想到赵警官居然一家一家去赔偿,事后我也是听说了的。赵警官真是个好人呢。”

  “好吗?若是我不配当个警察呢?”赵信执闻言,喉咙干涩难以发声,气息微弱地呢喃道,“若是我杀过无辜的人呢……”

  “我也不知道呢。赵警官怎么会错杀人呢?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赵警官是个正直的人……”陆馜的声音越来越轻,赵信执的眼前渐渐只有模糊的身影摇晃着,最后归于黑暗。

  再次醒来,赵信执发现自己躺在中心医院。陈警官嘻皮笑脸地坐在旁边看着他,看他醒了惊呼道:“老大,你终于醒了!你说你也真是的,怎么晕倒在人家南烟斋呀,可真是会挑地方,把人家馜儿姑娘吓了一大跳。”

  馜儿姑娘?哦,说的是陆馜。

  赵信执支起身子,软软地靠在枕头上,虚弱地说:“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吗?”

  “不然呢!当然是我啦!南烟斋的小丫环来警局找我的时候可把我吓一跳呢。”陈警官端来一杯水,笑着打趣道,“老大你就是太累了晕过去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我也没敢和赵夫人说,怕她担心。”

  赵信执抿了一口水,嗓子生疼:“你做得挺好,别告诉她。我没事,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回警局。”

  陈警官点头,顺口说起:“罗李氏的案子有结果了,凶手就是罗秀才。我们跟着他回去,就看到他把他娘的尸首裹着席子随便丢在了乱葬岗,可气死我们了,当场抓住就是一顿揍。他不经打,立马就招了——原来他整日流连城北的花街喝酒赌博,早就嫌弃老母亲的拖累。那一日罗李氏就是去城北花街找罗秀才,想劝罗秀才回头是岸。二人起了争执,罗李氏就被罗秀才推进了水渠。若他当时肯搭救一把,应该还有救,没想到这个灭绝良心的人转头又回花街喝酒去了。”

  陈警官语气满是不忿。

  “这种弑母的恶徒,必定要严惩……”赵信执说了半句,话在嘴边却讲不出来,喉咙痛得几乎失声。

  那他呢?他亲手杀了他的娘亲。

  如果赵夫人知道他是怎样对待他的亲生母亲的,会怎么看待他呢?

  就算没有人知道,他就能逃过良心的谴责吗?

  赵信执走进书铺的时候,书铺老板正在处理一些旧书,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赵信执先开口道:“老板,那日从王府拿出来卖的旧画还在吗?”

  老板抬头看是赵信执,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着说:“是赵警官呀,你来晚咯,那批画都卖掉了。”

  赵信执眼神晦暗,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惋惜。

  “等会儿,好像还有一幅。”老板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走进后院,翻找了一会儿才出来,将一幅画卷交给赵信执。赵信执沉默片刻,展开画卷,果然是自己与娘亲的那幅母子赏花图。

  身旁老板碎碎念地抱怨道:“其他画都卖得好好的,就这幅怎么都卖不掉,不是卖家摔断了腿来不了,要不就是我有事不在,真是邪门了。”

  “老板这幅画我要了,多少钱?”赵信执声音有些沙哑。

  书铺老板摆摆手道:“你直接拿走吧,不收你钱了。”

  赵信执闻言诧异,书铺老板却笑眯眯地说:“赵警官可是好人哪,你来东街之前我们可是被地头蛇收保护费的,自从你来了我们这就安生多了。赵警官也不缺什么,看得上这幅画也算是我的心意咯。”

  见书铺老板坚持,赵信执便拿着画卷走出书铺。他站在杨柳树下盯着画发愣,微风吹来,他却感到一丝暖意。画中女人的容貌渐渐清晰起来,修长的柳叶眉,小巧的唇瓣,赵信执和她有七分像。

  “赵警官。”熟悉清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赵信执侧头看去,陆曼笙撑着黑伞站在他的五步外,神情淡漠地看着他。

  “你的梦魇好些了?看来安神香还是有些用处的。”

  “陆老板的安神香极其好,我想起了已经忘却许久的往事。”

  “看来你是见到你娘亲了,是她将你的梦魇赶走的。”陆曼笙说。

  赵信执没有在意陆曼笙的话,而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似在与陆曼笙缓缓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出生,家里因为文字狱下落。她与我父亲青梅竹马,我父亲将她从宁古塔接回来时,她的亲族都已经死光了……”

  赵信执喃喃道:“她从小就教我识字念书,教我礼义廉耻。她是那样好的娘亲,但我害死了她……”

  陆曼笙打断他的话问:“你还记得她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嗯?”赵信执还没回过神来。

  陆曼笙露出温柔婉约的笑容,那笑容让赵信执感到莫名熟悉,她的声音轻柔:“要好好地活下去。”

  赵信执回到赵府就开始发烧,急得赵夫人团团转。

  在赵信执的梦里,他不过是个三四岁孩童,还是在那日的大堂上,他蜷缩在女人的怀里,甚至能听到女人的心跳声。老王爷凶狠地呵斥女人,吩咐下人将女人拖出去乱棍打死,周围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赵信执耳边如若蚊音。

  他看到女人从怀里拿出匕首,轻声对赵信执说:“没有我这样罪孽的母亲,你定要求他们饶过你,他们定会饶过你的。”

  这是梦,这是已经发生的事,赵信执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女人,想把女人的脸记清楚。

  “信执……听娘亲的话,要好好地活下去。”女人言罢,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进胸口。

  赵信执就像小时候那样,不由自主地拔掉女人胸口的匕首,紧紧地抱紧女人。

  梦百转千回,没有血腥的味道,只有清香。

  醒来时,赵夫人守在一旁焦虑地看着他,恍惚间那神情与梦中女人重合了起来。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如果娘亲还在的话大约也会这样劝他。赵信执看着赵夫人,扯出笑容说:“母亲,我没事,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赵夫人拭去眼角的泪水,看赵信执确实没事,才埋怨道:“你要去找陆姑娘随时都可以,何必病着急巴巴地跑过去呢。”

  赵信执脑子混沌,才想起来昏过去前最后见的人好像是陆曼笙。他看赵夫人那打趣自己的神情,知她误会深了。

  赵夫人笑含深意:“好啦!都有人看到你在东街与陆姑娘说话,还特地来与我讲了。”

  “母亲,真的不是——”赵信执发现自己是百口莫辩、无话可说了。

  赵信执以为不会再与南烟斋有什么交集,不过两日却再次见到了陆曼笙。他被赵夫人诓骗到了茶楼,没承想等着他的是陆曼笙。两人互道来意,却发现都是被赵夫人欺骗而来的,赵信执尴尬:“陆姑娘,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

  “赵警官好啊。”陆曼笙看到赵信执也不气恼,喝着茶欣欣然道,“赵夫人真是热情哪,那位也是。”

  陆曼笙话中有话。

  “是我母亲唐突了,希望陆姑娘不要介怀。”赵信执十分抱歉。陆曼笙颔首,表示不在意。

  二人不再言语,也不好径直离开,便自顾自喝茶。赵信执当然知道自己母亲这样做是有何心思,但是他与陆曼笙只见过寥寥几次。

  突然有声音传来:“这么巧,赵警官居然和……陆老板在喝茶?”

  听到声音,陆曼笙与赵信执一同回头看去,只见叶申穿着玄青色长褂,手里敲打着折扇向他们走来,用有些诧异的眼神看着二人。

  赵信执有些尴尬没有接话,而陆曼笙则是装作未见,别过头去继续喝茶。叶申自顾自地在陆曼笙旁边坐下。

  陆曼笙微微蹙眉,她面对这个厚脸皮的人时真的很容易生气:“叶二爷,好一个不请自来。”

  叶申笑眯眯地说:“赵警官与陆姑娘在此喝茶总不会是叙旧吧?若是商议什么为难事,叶某人也可以帮忙。”

  陆曼笙实话实说:“叶二爷,我们是受长辈安排相看对方,此事叶二爷怎么帮忙呢?”

  叶申闻言诧异,缓缓起身作揖,脸上是抱歉的笑容,嘴上却说:“陆姑娘,我觉得,你们并不适合。”

  赵信执已经看出陆曼笙是在故意针对叶申,闻弦歌而知雅意,便也笑着说:“叶二爷不必劳心,我母亲很喜欢陆姑娘。”

  “信执!”叶申直呼赵信执名字,声音有些急促。

  叶申已经很少这般展露情绪了,也许是因为知道陆曼笙有可能会嫁人,也可能是因为要嫁的人竟然是赵信执。

  叶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赵信执竟然心中有些暖意。当年他如娘亲期盼的那样死里逃生,从见不得光的外室子摇身一变成了小贝勒。但他没有沉溺在这个身份中,找了个机会从王府逃了出来。他不愿意待在王府,那座雕梁画栋、雕栏玉砌的府邸就是害死他娘亲的凶手。

  流浪、抢食还要躲避王府的追查,他躲躲藏藏就像个过街老鼠,直到遇到了严亦成和叶申。

  赵信执跟着他们做小贼,他俩是偷东西的老手,赵信执就负责望风。那捉襟见肘、穷困潦倒的日子确实是他最畅快的时候。

  这些往事还历历在目,但没想到大哥死了,自己也与叶申这个二哥反目成仇。

  所以没想到此时还能听到叶申唤自己一声“信执”。

  “你们兄弟俩聊吧。”陆曼笙不容分说,起身离开,不想留在这里看他们大眼瞪小眼。

  陆曼笙刚刚走出茶楼,就听见耳侧有轻言细语传来。陆曼笙淡然地说:“夫人不要再勉强了,我与赵警官真的不合适,您不要这样乱点鸳鸯谱。我也大概知道他喜欢怎样的姑娘,应当不会让您失望。”

  身侧温暖的虚影福了福身子,渐渐隐去。

  “陆老板等等我,我也去南烟斋。”赵信执也匆匆追了出来。他不想和叶申独处,便找了借口想去南烟斋拿赵夫人定制的香,再顺便看看陆馜姑娘,却没承想闻到了一股甜香熟悉的气息,于是脚步变得更加轻快起来。

  “我也是要去南烟斋的,不如同行。”叶申亦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笑眯眯地说。

  陆曼笙不理会二人,径直向前走。

  真是恼人。

  乱七八糟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