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归鸢>第41章 对战

  书房被烧毁,宁珂承暂时只能在自己屋里处理公务。走水后次日,李蒙闻讯来宁府找他,言及此事,宁珂承从屉子里取出那封残破的信,置在书案上,两指并齐推到他面前。李蒙一看大惊:“这,这怎么会在…”

  宁珂承略微偏头,昏黄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沉如寒潭。

  “你查这戳的来历时已把信封带走了,没过两天,有一封相同的信出现在我书房的抽屉里。”

  李蒙眼睛一转,将关系厉害理清,道:“这封信是别人故意放进来的。可若要给大人您泼脏水,为何还要放火?留着作证据,日后人赃俱获,有口也难辩。属下去现场看过,若火势再大些,整间房子都会变成废墟,那放信未免显得多此一举。”

  “他要的便是这个,自然不会下手没轻重。”

  起初宁珂承也想不明白这点,来放火必定是幕后之人察觉到他在调查此事,若担心书房里有其他证据,想毁尸灭迹倒正常。只是一点,既然泼了火油,为何不索性彻底将房子都烧了,做得这样不干不净看似与前头的雷厉风行背道而驰,可再仔细一想便都懂了。书房背靠水,门前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一旦起火,不用多久必会有人发现,取水便捷,即使浇了火油也不过是多燃上一刻。

  幕后之人明白自己如今还算安全,多半知道他在调查信戳的事,千方百计做了这一出,不为栽赃,旨在让他识趣,知难而退。那人是无声提醒他,相府都能来去自如,悄无声息地潜入书房放信,难保明日不是贿银或者赃物。那人仿佛在嘲讽他,弄死他的手段那样多,一次放过,绝无下次。他在明,敌在暗,实在被动。

  宁珂承道:“他这是做给我看的,让我及时收手,莫要再插手这件事。”

  “信戳一事属下也问了些人,都说不清楚来路。如今才刚开始,幕后之人已按捺不住,若再查下去,恐怕会危及大人。”查明真相要紧,可李蒙更担心宁珂承的安危。

  “可若真知难而退,我就不是宁珂承了。”宁珂承微微一笑,显然已看淡这些,无所畏忌。他倒是想起另一事,“昨日宁清这孩子看到了这封信,我瞧着他神色有些古怪。”

  李蒙惊道:“难不成宁公子也知道这事?”

  “我猜想他在南疆调查粮草案时无意中被牵扯进来,或许还是与杜源有关。”

  李蒙想起前两天安国公府的事,似乎能说得通,禀告道:“前几日安国公府遭了贼,刑部的黄均正在调查此事,会不会也与此事有关?”

  “什么,安国公府遭贼了?”

  “是,听说没偷走什么,黄均还差了一拨人调查,不过还未找到人。神出鬼没这一点与放火之人有些相似,若为的是同一件事,即便不是同一人也该是一伙,逃不掉关系。”

  宁珂承点了点头,面露愁色:“宁清怎会牵扯到此事。”

  良久后,他长叹一声:“从前他跟着太子读书,才华卓越,是一群人里的翘楚,我不喜,后来他流连茶肆酒馆,乐钟消遣,我虽训斥,心里反而松了些。朝堂之事瞬息万变,何苦让他也陷进来,倒不如像寻常世家子弟一般,平平无奇,却活的自在。”

  李蒙知道大人这是爱子心切,只好劝道:“公子聪慧,天资难掩,既阻挡不得,不如默默护着。”

  安国公府。

  昨夜在宁府见到那封残信后,宁清彻夜辗转反侧。他一瞬间起过怀疑的心思,可仔细想想,这其中疑点颇多。首要的便是,如果他爹确实有这封信,必定早就知道其重要之处,怎会有暗室不放,放在书案屉子里。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那封信是别人放进去的,因为外人不知道书房有暗室,才只能放在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正是这点让他确信,他爹与幕后之人无关,大概同他一样在差此事,被人察觉以此为警告。

  宁清不免有些佩服起那人的神通广大,那人知道他爹在查此时便去宁府放火警示,怀疑他手里有信,便去安国公府夜盗,这样的底气实在令人叹服。他正想着过两日要不要去宁府探探他爹的口风,外头林荣进来传道:“公子,刑部的江吕文来了。”

  江吕文,好像是时常跟在黄均身边的人,他来做什么?

  宁清让传,起身去正厅见他。片刻后,江吕文带着一人,笑脸盈盈地进了厅,开口便是恭喜,让宁清一番不解:“何喜之有?”

  “自从公府遭了贼,我们大人是废寝忘食,梦里都在惦记此事。”

  不是说废寝忘食吗,还做得了梦?不愧是黄均手下的人,一个样的油腔滑调。宁清撇了撇嘴端起茶盏。

  江吕文见他不说话,只好继续道:“大人让我们在公府周围调查盘问,属下们不敢怠慢,连日下来,果真发现了线索。”

  “哦?”宁清闻言抬头看他,面露喜色,将茶盖盖回茶盏,茶盏放置一旁。看来黄均不是一无是处,他问:“发现什么线索了?”

  见他有了兴趣,江吕文忙趁热打铁道:“那日公府是二更天左右遇贼的,正好更夫洪山那时在公府附近打更,属下已将人带来了。”

  江吕文移开一步,他身后的人便映入宁清眼里。洪山看上去有些年纪,头发花白,步履蹒跚。

  洪山这把年纪从未与皇家贵族接触过,手足无措的,颤颤巍巍地打算跪下,宁清忙制止他:“洪伯,您这年纪可以做我祖父了,实在不敢受这大礼。”

  洪山惶恐中被有眼色的江吕文提醒道:“将你见到的再说一遍给公子听。”

  洪山点了点头,回想起那夜的情形,说道:“那夜小人在前街打更,记得很清楚,二更天,往常这时候街上除了我了无行人,只是那夜不同寻常,我听见了屋顶有异动,担心遇上夜贼,找了个墙角躲着。小人年纪虽大眼力却不差,亲眼见到两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在屋顶疾走后,一前一后跳进一处院子里。”

  窃贼一转眼便没了踪迹,极有可能是进了附近的府宅,这与宁清当时想的如出一辙。

  宁清问:“你看清是谁家的院子了吗?”

  洪山肯定道:“离得不是很远,小人看的一清二楚,是聚客斋袁掌柜的私宅。”

  袁掌柜?袁虚?自从上次三王子的侍从在聚客斋暴毙,宁清已有几个月未去聚客斋,突然听到这名字一时反应不过。

  他停顿片刻,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林荣,送洪伯出去,去库房取锭银子给他。”

  林荣将人带出去后,宁清问江吕文:“袁虚的背景查了吗?”

  江吕文心里暗喜,忙回道:“查过了,甚是清白,聚客斋生意一向红火,不少达官贵人都会去聚客斋,因而袁虚在帝都也有些脸面。”

  “袁虚是掌柜,那主家是谁?”

  江吕文迟疑了片刻,为难道:“这个已经在派人查了,还没结果,不过能开得起这样大的食府,此人在帝都必定算得上人物。”

  宁清垂着头,左手食指敲着靠椅的扶手,思索片刻后抬头说道:“黄大人很是用心,替我谢过他,还请黄大人继续调查窃贼一事,有消息再来公府告知。”

  江吕文笑着领命,又问道:“窃贼既进了袁掌柜的私宅,要不要把他叫来刑部问问?”

  “嗯,也好。不过,虽然窃贼进了他的宅子,却不能因此说明他与窃贼有关系,毕竟是有脸面的人,在没有线索之前,还是不要为难他。”

  江吕文拱手行礼:“是,属下明白,若公子无其他事,属下就先回刑部了。”

  “去吧。”

  林荣回来时,正厅里只剩下宁清一人,见了他便道:“去将陈总领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陈春峦听宁清大致说了方才的是,问:“公子怀疑袁虚?”

  “是,不过没证据。”

  “那公子为何不让刑部接着查?”

  “刑部受制颇多,若袁虚的主家真有些来头,只怕黄均也挡不住,既然让他们查窃贼便纯粹些,只查这个,别的我也不放心交给他们。”

  陈春峦明白他这是怕打草惊蛇。

  宁清对他道:“陈总领,窃贼一事先不用管了,你私底下查查袁虚,不止他,聚客斋那样大,他还有一个私宅,一个人肯定顾不过来,应该有自己的心腹,都别放过,有蛛丝马迹就回来告诉我。”

  陈春峦应令后退下。

  宁清随即起身往外走,林荣忙问:“公子,你这要去哪呀?”

  “去费添那。”

  费添本躺在软榻上,双腿悬在空中摇晃,四目无神地望着房顶,手一下下地抓着葡萄往嘴里送。他突然听见了脚步声,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在公府里能来找他的,除了宁清哪还有别人。

  宁清进了屋就让林荣把房门关上,费添不解道:“兰誉兄,你这是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宁清不拐弯抹角,直接问:“费添,我有一事问你。”

  费添点了点头。

  “先前在刑部时我问过你,你说你到了帝都后从未劫富济贫。可袁虚偏说你偷了他主家的东西,你再想想,有没哪里能扯上关系?”

  费添一头雾水,几个月前的事,那时候都搞不清楚,现在既不是难上加难。

  “你从荥川来,走过的地方不少,不知是城内,城外的有没有能与此事扯上关系的?”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费添恍然记起,“在晏州城外盗过一笔,乡野田间的竟然有座大宅子,我心想定是剥削佃户得来的,夜里便溜了进去。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我方进屋不久便被人发现了,最后只从抽屉里慌乱地取了些轻便的银票。”

  宁清入神的思忖着,费添以为他生了气,忙道歉道:“我发誓,我就做了这一次,而且那时你问我在帝都里有无偷盗,我就没想起来城外的事。”

  “不,我不是想这个。”宁清猛然抬头,问他道:“那时候偷的东西,还在吗?”

  “在,都是些大额的银票,我一时用不到,分了一部分出去,就留了两三张。”费添从衣柜里将包袱取出,拿到桌子上,找到最底处的一叠,面上确实有几张银票,一张一千两。

  “这些银票你是不是拿去当铺换成银子了?”

  费添惊奇道:“你怎么知道的?一千两数额太大,我换成银子后才分给那些穷人。”

  “那便对了。”宁清道,“数额大的银票都有标识,你贸然去当铺换,只怕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人告发了。”

  费添豁然道:“我就说怎么刚进聚客斋不久就被人拎起来,原来是误打误撞,自己送上门去了。”

  宁清将银票放在一旁,看了看包袱,觉得有些眼熟,问道:“这包袱是你去南疆时用的那个?”

  “我就这一个包袱,自然用这个。”

  宁清噗呲一声,笑道:“我那时就奇怪,你的包袱怎么偏比旁人的鼓,原来装得都是银子,真是难以预料。”

  看样子,袁虚知道费添偷了银票,为何不说?费添偷的宅子必定与袁虚有关,可在魏尧将费添送去官府时,他的神情有些古怪,看样子不打算闹到公家,只打算私了。明明是受害的一方,为何要藏着掖着?前些日子的窃贼,躲进的也是袁虚的宅子,这两事是否有所关联?

  若这两件事确实有关,只能说明一点。窃贼煞费苦心进公府,要盗取的不是银票。方才费添说自己去南疆时也带着这个包袱,回帝都后,这包袱跟着他们禁足了两个月,解禁不久后就出了夜盗的事,莫非,包袱里有什么让他们更在意的东西?

  宁清手伸到包袱上,一扯,整个包袱都散开来,将表面的杂物扫开后,底下的一叠信件暴露在眼前。宁清霎时情绪紧绷起来,轻轻将信件拿起,翻看几份后停了动作。费添虽不知他在做什么,但见他半天没有动作,也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了?”

  宁清将其他信放下,唯独留下了一封,递到他面前,费添茫然道:“是什么?”

  宁清淡淡道:“他们是为了这个来的。”

  费添接过信,低头一看,吓得瞪大了眼睛,忙到包袱里将从南疆带来的密信取出,放在一处比较,信戳的样式分毫不差。他也无法相信自己原来早就在无意中拿到了信封,无措道:“我,我真不知道有这东西,当初没顾忌太多,随手抓了一叠就走,这些,这些东西我都没仔细看过。”

  宁清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费添,你帮上大忙了,为兄今晚就让厨子给你加菜。”

  “我,我帮上什么了?”

  “我们手里有杜源的信,那时大家都不知道他此举是何意,如今却明白了。”宁清走了几步,转身对他道,“杜源身后之人不能事事出面,可需要一种证明身份的法子,以免他人冒名顶替,这信戳就是此用。我们依据信戳,顺藤摸瓜,必定能触及幕后之人,因此他们也着急,才要出此下策夜盗公府,没想到弄巧成拙。”

  “原来如此。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个城外的宅子在什么方位,你大致还记得吧?”

  …

  聚客斋外,陈春峦已盯了几日,在聚客斋和袁虚的私宅之间来回奔走,摸清了大概。平日里袁虚都在聚客斋招呼宾客,铺子里的事大多都由他亲自过问,忙得团团转,关了铺子便回宅子歇息,直至第二日清早出门,到聚客斋去。他有一个得力手下,名叫霍三城,总跟在他身边,袁虚也时常提点他,算是心腹。

  这日霍三城进了铺子不久又出来,袁虚还留在聚客斋,实在反常,陈春峦等了这些日子,总算等到他们有所行动,便悄悄跟着他,见他上了马车,回头取了马远远地跟着。马车兜兜绕绕得出了城门,此时人烟稀少,不必像在城中时那样避人耳目,马车径直向前行驶。陈春峦骑着马在荒山平野中过于显眼,于是中途拐道进了林子,在暗处继续跟着。

  他一路跟到一座坐落在山下田边的大宅院前,大门上挂着明晃晃的两个赤金大字,霍府,大门口足足有八个家丁手持木棍在守。霍三城下了马车,家丁见到是他才将紧闭的大门打开,霍三城进了宅子,大门又立刻被关上。

  陈春峦见此,立即回国公府,向宁清禀告:“霍三城进了城外的宅子,正是费公子所说的那处。”

  先前费添已凭借着残留的记忆,带着陈春峦走过一遭,找到了他所说的宅子,正是今日所见的霍府。

  此举不过是让宁清所想的板上钉钉,霍三城是袁虚的心腹,如此一来,袁虚是逃不了干系了。可一个袁虚不过是虾兵鱼将,真正的龙王爷还潜在水底,该如何让他现身才是关键。

  宁清道:“继续守着,除了霍三城若还有旁人去了,必要谨慎。”

  “是,属下已让分告侍卫去轮班守着,绝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陈春峦退下后,宁清起身,俯下头打量了一番,笑道:“不错,今日穿的得体。”

  林荣道:“公子平日不都不在意衣着吗,今日怎么…难不成要回宁府?”

  宁清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算你聪明。”

  今日宁珂承正巧在家,见他回来也不惊讶,似乎等待已久了。

  宁清恭敬地行了礼,偷偷一瞥,笑道:“前几日儿子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父亲好好说话,不知书房如今怎样了?”

  宁课程让何伯上些茶点,宁清看了一眼,全是他喜爱吃的。

  “无事,已差人重建了,近来事务不多,我暂时在自己屋里处理,也还尚可。”

  宁清应了一声,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反常的细嚼慢咽起来,显然是在等他父亲先开口。宁珂承自然明白,先前想到千言万语到了要开口时反而说不出了,他看着宁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道:“凡是要有分寸,切记保重自己。”

  宁清闻言,茫然地抬头看他,转而为笑:“父亲也是,切勿过度操劳,仔细身子。”

  直到用过饭宁清要离开,两人也没提起那日在书房所见之事,父子俩心如明镜,事事明了,却不戳破。有些话问了也不会答,又何必问呢?

  宁清转道去了自己的屋里取过木鸢里的信便走,回到国公府时才打开来看。宁府走水那日,他回府里传了信,问及南疆战事,不知陶吉是否清楚一些内情,如今陶吉已回了信。

  信中提到北狄王新制了火炮,南蛮王买了一批。难怪有底气突袭宣域关,原来是仗着北狄王的威风。

  宁清看完信,转手就火烧了。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是陈春峦。

  “陈总领为何如此焦急,是城外有了消息?”宁清有些好奇,陈春峦总是一个表情,竟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不是城外,是南疆。”陈春峦深吸了口气,依旧难掩愁绪,“不久前朝廷收到南疆来的快奏,原以为南蛮的兵马不多,想不到竟足足有十万,且他们还不止从哪来的神炮,威力惊人,防守之力尤强,我军两次强攻都不占上风。”

  宁清沉思片刻,问:“我军只有六万兵马,将军可是要朝廷加兵?”

  “是。将军上书再加五万兵马,可北疆剩的三万兵马不能动,其余的兵力都散在各处,没有兵符无法调动。但上次将军禁足时,兵符已被陛下缴了。”

  宁清惊道:“还没换吗?”

  “陛下未提起还兵符一事,将军就没主动要。”

  宁清一股怒火冲头而来,闭上眼调控情绪。祥丰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见所要兵力不多,便霸占着兵符不还,这下吃了亏,实在是咎由自取。

  “难不成这种时候,陛下还不打算归还兵符?”

  “陛下紧张南疆战事,怎会不还。是这派去还兵符的人…”陈春峦看着他道,“将军亲自说要您去。”

  “我?”宁清一脸难以置信,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陈春峦点头应道:“是。宫里应该很快会有人来传了。”

  话音未落,那头林荣急冲冲地跑来,见到陈春峦惊讶了一番:“陈总领也在这。”

  随即对宁清道:“公子,宫里来了个小太监,说是陛下请你进宫。”

  还真是。

  宁清点头道:“你先备好马车,我换身衣服,随后就来。”

  马车悠悠转转到宫门前,小太监在马车前提醒道:“公子,到了。”

  宁清掀开车帘,顺着脚凳下来,他无官服,穿一身淡蓝色罩纱锦袍,内敛不放,极为合适。

  林荣留在马车里等他,小太监领着他到了安庆殿外,冯郁见了他忙迎上来:“宁公子可算来了,陛下收了将军的信后愁得午膳都未好好进食,就等着您来呢。”

  笑话,有事相求时嘴脸倒是平易近人,半点不见霸占兵符时的气魄。

  宁清笑道:“让陛下久等了。”

  祥丰帝见了他,疲惫的脸上有了一丝喜色,吩咐冯郁亲自上茶,又给他赐座。

  宁清微微俯身谢过。

  祥丰帝揉了揉头,问:“朕请你来的缘由,想必你也知晓了。”

  “是,臣听说了。”

  “朕原先是想着此次所需兵马不多,无需动用兵符,且原让魏尧禁足三月,提前解禁已是破格,不好再提前将兵符还他,便打算等他回来后在交还,只是想不到有此变故,是朕欠缺考虑了。”

  宁清不动声色地瞥了冯郁一眼,他那明晃晃担忧的表情实在可笑。在宁清看来,这不过是朱勤咎由自取,现在摆出一副情有可原的样子是给谁看。

  他虽不满,却不能当面下皇帝的面子,尊卑之道还需得守着。

  “陛下如何能想到南蛮故弄玄虚,隐藏实力,还请陛下莫要自责,如今前方的战事要紧。”

  他这一说,祥丰帝想起了正事,应道:“说的是。将军来信说让你自己护送兵符,冯郁已将兵符找出了,你拿了,尽快送至南疆。”

  祥丰帝将锦盒递给冯郁,由冯郁转交给他,宁清收下,起身行礼道:“陛下若无别的事臣便先回府了,早些准备,好早些启程去南疆。”

  “也好。你去南疆也需要一些人马,可要朕拨给你?”

  宁清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谢绝了他:“不敢劳陛下费心,府中现有人马已够,臣带一些就是。”

  被直截了当地驳了好意,祥丰帝脸色僵了一瞬,看着他颔首,语气也有些冷硬:“说的也是,那你先回府安排去吧,切勿误了军机。”

  “臣领命。”宁清果断跪下行了礼,起身便走。

  祥丰帝转过头瞥了他一眼,对冯郁道:“宁相的公子倒是有脾气,原见宁相忠心,将他儿子许给魏尧,以作掣肘,看来朕是失策了,他比魏尧还厉害,敢当面给朕脸色看。”

  这样的情形,冯郁不知应对过几回,早已练就了驾轻就熟的本事。他只好一如往常地劝道:“宁公子骄矜惯了,或许不是故意的。”

  “随他去吧。朕懒得同他计较。”

  宁清回府后便让陈春峦给他挑些侍卫,护他去南疆。

  陈春峦安排妥当后,仍不放心:“只有十二人,会不会少了些?”

  “绰绰有余。”宁清自信笑道。

  “那,要不属下一同前往?”

  “不用了,你留在帝都,继续盯着城外,若有必要时传信到东宫,太子自会处理。”

  “太子?”陈春峦惊讶道,不知怎会牵扯太子。

  “太子也知情,到时候你放心找他。”

  次日,朱御闻讯出宫,见了宁清一面,听他说及近日的事,倍感惊叹:“想不到那封信背后竟攀枝错节,你放心,你不在帝都时孤会看紧此事。”

  “有劳太子了。”宁清微微笑道。

  “孤见你成婚后实在是忙,一桩桩事接踵而来,就未好好歇息过,如今还要去南疆乱地送兵符,此去险象环生,必要护好自己。”

  宁清淡然一笑:“殿下放心,我又不上战场,不会有事的。”

  太子是上朝时听祥丰帝提起才知晓此事的,宁珂承自然也不会不知。宁清临行前特意去宁府辞别,宁珂承晓明大义,心里虽担心却依旧让他去了,不过是再次嘱咐他小心。

  原来宁清是不打算带上林荣的,可偏偏他与费添说话时不慎让他听见,便死乞白赖的,任他说什么都要去。

  “上次公子说去南疆用不了多久便能回来,结果一去近两个月,这次南疆战乱,说不定要更久。”林荣凭着二十年与宁清打交道的经验,以及上次被蒙的悲惨教训,这次早已学乖,看破了他的伎俩,“可别说送完兵符就回帝都的话,以公子的性情,不等到战乱平息,怎会抛下公爷独自回来。”

  “什…”宁清被戳穿了心事有些尴尬,偏偏费添还一副狐疑的样子盯着他,嘴硬道,“你倒是了解我。”

  无法,宁清最后还是带上林荣一同前往南疆,不过事先约法三章。

  “话说在前头,此去可没什么好待遇,吃穿上不比公府,说不定何时缺了粮,你这身肥肉必要时还得拿出来用。”

  林荣沉默了片刻,宁清以为他在犹豫,想不到他此次是存了心要跟着,无畏道:“不打紧,小的肉多,能多饿几日。”

  …

  夜里,十二名侍卫整装待发,为赶路,众人皆是骑马。离开晏州三个时辰后,在天边微亮时到了昌州,在城中稍作歇息,

  费添见宁清带着林荣要出去,问:“兰誉兄要去哪里?”

  “去昌州武司调兵。”

  调兵?费添反应过来后忙跟上,与他一同前往。

  起初宁清也疑惑魏尧当初没带上他,为何此次却要让他去送兵符,等出发前看地輿图时才恍然大悟。此去南疆途中要经过几个大州,皆是兵力充备之地,再加之庆州兵力不足,要虎符也是为了调兵。魏尧指名要他去,面上为了护送虎符,实际是要他在行路途中将兵力集齐,省去了来回折腾的浪费,以免误了军机。

  天还未大亮,昌州武司的大门前只有两个守卫,昏昏欲睡的,等宁清和费添都到他们面前了,上下眼皮还在打鼓,费添看不下去,朝他们的肚子各戳了一下。

  “谁,是谁?”守卫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他们三人时吓了一跳,随即想起来装腔作势,“你们是何人?大清早的来做什么?”

  宁清瞥了他一眼,正视前方道:“传镇北将军军令,持虎符调兵,你们武司使呢,让他来见我。”

  守卫们狐疑地相视一眼,心说这是哪里来的疯子,大清早的来这撒野。

  宁清懒得与他们多说,取出袖中的腰牌给他们。

  临行前朱御说是无官位在身,在外多有不便,便给了他一块腰牌,助他行事通畅无阻。

  守卫拿过腰牌一看,金尊镶玉,团龙簇拥着一个“朱”字,朱乃是皇姓,能拿着这样的牌子,不是皇族也是权贵。两人霎时吓出了冷汗,困意早就散到九霄云外去了,忙跪地行礼,双手举起将腰牌奉还,求情道:“公子恕罪。”

  宁清一把将腰牌塞回袖中,说道:“别磨蹭了,去请武司使。”

  宁清被带到正厅,等了些时候,武司使手忙脚乱地扣着衣扣跑来,直接冲到在他面前跪下:“下官见过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不用问那些无用的,你只需知道我是安国公府的人,如今南疆兵力不足,镇北将军特让我来调兵,这是虎符,请大人看过无误后立即安排调兵。”

  宁清给林荣使了眼色,林荣便将怀里的锦盒取出,递到武司使面前。他口干舌燥地干咽一口,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打开,露出了黑玉质地的符节,若干道疏松的纹路通向背后,聚集成一个“魏”字。从前有人说这“魏”是指代大魏,可自建国起,虎符都在魏家一族手里,因此又有人说这“魏”一开始是指的魏家,不过到底只是揣测,真相如何并无人知晓。

  这虎符有一辨认之法,传说当时魏尧的父亲在西戎作战时不慎磕了虎符,因此虎符面上有一小缺口,武司使仔细瞧了瞧,确有缺口。他将锦盒盖回,还给林荣,俯身喊道:“下官遵令,即刻安排。”

  昌州是帝都屏障,军马充足,武司使为凑了两万兵马,宁清随即带军南下,途经四地,凑集五万兵马,直往庆州。

  ——

  庆州。

  七日前,探子来报,嘉州城内的兵力足足有五万,另还有五万驻扎在宣域关外,以备不时之用。魏尧上书朝廷,将增兵之事交给宁清,他为人通透,必明白自己的用意。

  这些日子来魏尧并未偃旗息鼓,时不时就让魏军到城门前溜达一圈,打不过半个时辰便撤,仿佛逗弄南蛮军一般,伤亡不多,可将南蛮军气得够呛。

  两日前从北疆传来回信,南蛮的火炮果然是北狄所为,布那将刚制好的火炮卖给南蛮王存的什么心昭然若揭,也只有孙胤那个傻子自以为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宁清撇下费添,让他带着大军,自己则带着林荣快马感到庆州营地,迎面便碰见赵旻正要回帐,见到他大惊,被宁清及时遏制住捂住了嘴:“噓,别出声。”

  赵旻瞪大眼睛点头,等他放手后才问:“公子怎么来的这样快?”

  “我先行一步,大军在洛水河畔歇脚,明早才到。”宁清顾盼一周,低声问他,“你们将军在哪个营帐?”

  赵旻迟疑地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宁清微微一笑,将林荣退给他,说道:“麻烦赵将军替林荣找个住处。”

  说罢,还不等赵旻回应,宁清便朝着他方才指的方向轻手轻脚的去了。

  赵旻转头问林荣:“你们公子,这么性急吗?”

  林荣一边为被抛下哭笑不得,一边还不忘维护自家主子,怒视赵旻:“胡说八道。”

  随军的武备监画了张火炮的精密图,魏尧这几日不带军的时候便在研究此图。夜里帐中点了灯,他凑着昏暗的灯光看兵书,静谧之中嗅得一丝不同寻常,微微抬起眼。

  …

  宁清探头探脑地往帐内偷瞄,黑灯瞎火的,看来是睡下了。他蹑手蹑脚地挪着步子到榻前,黑暗中也看不清人在哪里,他伸出手去摸,未碰到人手腕就被用力拽住,一个翻身被压在榻上,背磕到略硬的床榻,有些疼。

  他哎呼一声:“我大老远的赶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魏尧在他身上戏谑一声,而后放手,在他身旁躺下:“若是旁人,眼下命已经没了,我手下已把着分寸了。”

  宁清揉着右手腕,问:“你何时知道是我?”

  “方才。”

  啧,模棱两可。

  “你如何认出来的?”

  “感觉。”

  “呵。”宁清嗤笑一声,心想他何时也会说胡话了。

  两人静静躺了片刻,魏尧问他:“一路颠簸,累吗?”

  “方才不觉得,一躺下却好像立刻就能睡着。”宁清闭上眼,思绪渐渐涣散话说到后面越来越轻。

  “嗯,夜深了,睡吧,明日再说。”魏尧没等到他回话,侧身为他将被子盖上,刚要起身,手却被拉住了。

  宁清喃喃道:“敢走试试。”

  黑暗中,魏尧愣了愣,一时不知他是真困还是装的,可偏偏人此时又了无声音。魏尧迟疑了片刻,复躺回榻上,握紧了拉住自己的那只手,一个翻身,隔着被子将宁清整个人搂在怀里。

  次日,晴空万里。

  宁清醒来时已近正午,洗漱完后正要走出营帐找些吃的填饱空了一整夜的肚子,见魏尧端了盘子进来,有些惊讶:“你怎么还在这?”

  “后续兵力已到,有赵旻和田塍他们管着,旁的事不急。”魏尧放在桌上,看向他,“愣着做什么,过来用饭。”

  宁清糊里糊涂地坐下,看着面前的饭菜依旧有些不解,迟疑地抬头看他:“你,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

  魏尧灿然一笑:“我一向如此。”

  …不是他疯了便是魏尧疯了。

  用过饭后,宁清想起费添,问起他,魏尧道:“他一到营地便睡过去了,才两个时辰,醒不来。”

  看样子费添无事,就是累的,宁清不再记挂他,倒是想起了正事:“嘉州如今被南蛮据着,敌军人数甚多,你打算如何?”

  魏尧转头想了想道:“南蛮军的火炮是个麻烦,可不过二十架,即使真是神兵利器也并非人力不能阻挡。单就南蛮王之辈不足为据,倒是东夷王穆靖,凭着与南蛮先王的交情,未必不会在南蛮穷途末路时助力一把。”

  的确如此。宁清猛然想起从前陶吉和他提过,南蛮先王突然薨逝,其中只怕有异,东夷王与南蛮王交情匪浅,或许能从此处入手。

  宁清问:“我听说南蛮先王是正值壮年,骤然逝世的,那是位人物,怎会将王位传给这样狗屁不通的儿子。”

  魏尧闻言有些意外,问:“现南蛮王是世子出身,先王去世突然,世子继立也说得通,怎么,你认为南蛮先王的死可疑?”

  “是怀疑,可是没证据。”宁清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他问,“昭倬,你有办法取回嘉州吗?”

  “近来是想了个法子,你想做什么?”

  宁清眼睛一转便像在憋坏主意,胸有成足似的淡笑着。

  …

  三日后夜间,魏军十一万人马分散成四拨,一部分在城外牵制,一部分翻过紫阳山突袭南蛮军在嘉州的粮仓,另外两部分迂回包抄,翻过宣域关,给南蛮军一个出其不意。南蛮军兵力分散,城内与关外的兵力缺乏干将,军心涣散,很快溃不成军。

  魏军解决后方兵力后,从城内各处直达城外,城外的三万南蛮军虽有北狄的火炮,却不敌悬殊的兵力,在魏军前后夹击下,打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缴旗投降,南蛮军将领钱越等五人被俘。至此,嘉州收回,举国上下同庆,嘉州百姓经此一战,无不对魏尧顶礼膜拜,甚至称之为战神。祥丰帝龙心大悦,赏魏尧黄金万两,赠庄园别院五座。

  收回嘉州那日,底下的士卒撒了欢的折腾喧闹,魏尧同他们喝了两杯便趁其不备溜了,他与宁清登上宣域关,山顶无人处草木茂盛,大片翠绿之间有大大小小坟包,数不清数目的空墓,皆是宣域关逝去将士的衣冠冢。

  魏尧拎了瓶酒到一处墓前,简陋的木牌上写着“威远将军曹胥之墓”。魏尧取出小盏倒了一杯酒,剩余的都撒在了墓前的黄土上。

  “从前你最爱北疆的佳酿,今日先拿这酒凑合凑合,等日后我加倍还你。”

  宁清默默走到他身边,看了看墓碑,对他说道:“底下的人疯得要乱套了,赵旻正到处找你呢。”

  魏尧应了一声,起身道:“就去。”

  走了几步,发现宁清没跟上,他转身看他,目带疑惑,宁清微笑道:“我喝得有些多了,在高处吹吹风,你先走吧。”

  魏尧与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开。

  等见不到魏尧的身影后,宁清看着墓碑,轻声道:“不知上次一别竟是永远,我没别的好说,只有一样,你家将军,我定会好好陪着,叫他此后不再孤苦伶仃。”

  …

  钱越等战俘在胜后次日已被押解上帝都,剩余兵力待修整后过几日也该陆续返回原处。

  虽在对战时东夷王并未插手,可到底是向着南蛮的,南蛮败后几日,穆靖亲自前来嘉州,两人在嘉州府衙里见了一面。

  魏尧穿着一身黑纹锦袍,半扎着头发,垂首喝茶的样子全然不像武夫,穆靖也是第一次见他,常听说他的名字,却不想真人是这样的翩翩公子。

  穆靖来意明确:“孙胤无端突袭宣域关,战败是他咎由自取,战俘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只是有一点,魏尧啊,你是聪明人,如今四方势力是何情形你很清楚,见好就收,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回头孤劝孙胤给你们大魏皇帝赔礼道歉,礼数上不会亏待你们。”

  魏尧没回话,穆靖下不来面子,也皱起了眉头。一旁从穆靖方才进来时便没说过话的宁清,开口打破了僵局。

  “东夷王为南蛮王殚精竭力,令人佩服,只是在下有一事好奇,南蛮王孙胤是怎样的人,大家心中都有数,为何您偏偏这么护着他呢?”

  宁清话里话外都带着一丝笑意,在穆靖听来有些刺耳,却依旧回道:“孙胤是何货色孤自然看在眼里,可你们也该清楚孤与他父亲的交情,挚友已逝,他留下的继位者孤不能不管。”

  宁清深表同意地点了点头:“东夷王重情至此令人称道,只是在下听说南蛮先王薨逝突然,未留下遗诏,按例才让世子继位,可现南蛮王这样,先王能不知道吗?先王事事以民生为首要,在下身处晏州都有所耳闻,试问爱民如子的先王会将南蛮交给这样的儿子手里吗?”

  穆靖大怒,起身指道:“你是何意!”

  宁清笑了笑:“东夷王息怒,在下只是听说先王还有一个次子,博学多才,颇享盛名。”

  穆靖的滔天怒气瞬间偃旗息鼓,顿了顿,冷笑道:“真是厉害,看来深谙离间之术。”

  宁清说道:“望东夷王深思,我们在嘉州还会停留几日,若您有意只管差人来传个信。”

  穆靖停了一步,头也不回的离去了。宁清一转身,见魏尧正盯着自己,那眼神说不上的微妙,他也不知是何缘故,总觉得心有些悬,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没有,就是觉得你实在是能说会道。”魏尧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你觉得东夷王会答应?”

  宁清笑道:“会,我猜他原就有这想法,今日被我挑拨了,回去细想,心中的疑窦自然会死灰复燃。”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更奉上,感谢大家,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