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哑后>第七十六章

  除夕的上京与边州不同, 没有放河灯的习俗,一到入夜,一家老小便围坐在一起, 共进晚膳,这日的膳食也颇为讲究, 便是穷苦人家的,多少也是有肉有酒的。

  一家老小在这日共叙天伦,有说不完聊不尽的热闹话, 便是再累再困, 也会强撑着守岁,等待破晓的黎明。

  寻常人家都会如此,达官显贵的府邸则更甚。

  今年的永安侯府却不同, 除了门口那两个大红灯笼能显出几分喜庆,整个府邸都像被一层阴云罩住似的,瞧不出一丝热闹来,甚至比往日里还要清冷。

  长公主在刚一入夜的时候, 去松兰院和李老夫人表面客气地互道安康,小坐了半盏茶的工夫, 便回去了。松兰院有两个何家表姑娘陪着李老夫人,多少还能热闹些。

  只是到底年纪大了, 李老夫人守不得岁,没多久就进屋歇息去了。

  云腾院一片寂静, 廊上的红灯笼都是新的, 却一个都没有点,主屋也见不到一丝光亮。

  三个多月前, 也就是林月芽下葬那日, 李萧寒在栾山晕倒, 夏河连忙将他带回侯府,整整高烧三日。

  余大夫还是之前的那番说词,这是伤心过度,急火攻心所致,只能先喝药将烧退下来,至于旁的,只能说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李萧寒烧退后,不过才短短几日,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脸颊两侧明显看出凹陷。

  长公主过来时,一句话也没有说,待回到格兰院,哭了整整一夜。

  李老夫人在李萧寒高热的时候天天都会过来守上一会儿,反而身体恢复之后,反而没再来过。

  夏河以为李萧寒醒来后会再去栾山,他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怎么劝阻,可让人意外的是,李萧寒醒来之后极度的平静,平静到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古怪。

  “查。”

  这是李萧寒开口对夏河说得第一句话,简单到让夏河摸不着头脑。

  “侯爷,查什么?”夏河小心翼翼地问他。

  “查有关林月芽的一切。”李萧寒冷静回答。

  夏河顿了片刻,最后还是不忍地道:“侯爷,林姑娘已经……我们亲眼所见的。”

  李萧寒抬起眼皮看了夏河一眼,却也没恼火,语气平淡地继续道:“那不是林月芽,只是样貌相似罢了,坊间不是有传言,有些江湖术士通晓易容术么?”

  从前李萧寒绝不会信这些没边的传闻,如今他却主动提起,夏河也不知该怎么相劝,不管不顾任由他做也不是办法。

  最后夏河干脆便直接道:“侯爷若是不信那是林姑娘,不如再去一趟栾山……”

  李萧寒的平静被瞬间击碎,他沉脸起身,目光带着警告地看向夏河,“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我再说一次,那不是林月芽。”

  他声音冰冷,面容阴郁,说完后,胸口处明显地一起一伏,就好像之前的平静全部只是用力在克制的结果,而非真正的平静。

  夏河忽然便明白了一切,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默默叹了一声,没再相劝。

  片刻后,李萧寒的那份失态又被藏匿起来,冷冷地道:“传我令去寻京兆尹,即刻捉拿陆渊。”

  夏河愣住,“那要用什么罪名拿人呢?”

  “毒害永安侯府家眷。”李萧寒神情冰冷,“他在我面前亲口认下的。”

  他是答应过林月芽,不会杀了陆渊,但公事公办,这是他职责所在。

  见夏河一脸迟疑,李萧寒便接着道:“如若熊威不管,便是渎职,大理寺定会秉公办事。”

  大理寺暂时管不到陆渊,可若是熊威不去拿人,那么便给了李萧寒直接将他也一并拿下的理由。

  此刻的李萧寒一点也看不出哀伤,仿佛又变为了昔日那个不苟言笑,杀伐果决的永安侯。

  然而夏河听完之后,并未离开,他面露忧色,上前一步拱手道:“侯爷,陆大人已经辞官离京了。”

  几日前李萧寒高热不退时,长公主曾让夏河去寻过陆渊,方才得知陆渊那时已经辞官离京。

  李萧寒并未吃惊,反而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如从前那样,习惯性地去转玉扳指,然如今因他消瘦的原因,扳指比往常松了许多。

  “夏植呢?”他问。

  夏植是李萧寒的一名暗卫,自打林月芽与陆渊的事被李萧寒得知后,他便命他一直跟住陆渊。

  然而前不久为了快速找寻裴愉的行踪,李萧寒便将几个暗卫全部调走,夏植也是其中一个。

  “侯爷,”夏河蹙眉望着李萧寒道,“夏植已离京半月之久,是您亲自下达的命令,他如今人应当在西州。”

  李萧寒顿住,微微眯起眼来,在脑海中寻找这段模糊的记忆,待终于想起时,他合眼长出一口气。

  “那便叫夏冗,或者夏如,总之,务必要快些将陆渊寻到。”李萧寒忽然开始头疼,他扶住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揉捏了几下,语气不耐地道。

  然而夏河又是一怔,再次出声提醒,“夏冗也在西州,至于夏如,自从裴愉失踪后,他也一并断了联系……”

  李萧寒头痛更甚,他疑惑抬眼,顿了许久才将这些事情记起,他蹙眉极深地冲夏河摆了摆手,“先查吧……”

  “查什么?”夏河实在不知道还要怎么查,又有什么需要查的。

  李萧寒默不作声,他低下头,用手扶住额头,许久后,桌面上落下一滴泪。

  其实要查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但他总觉得,必须要查,只有查下去,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李萧寒就这样静默地坐了半个多时辰,待再次抬眼时,他的神色已是恢复如常。

  一连数日他都是这般,人前还是那位端方规矩,清冷尊贵的永安侯,人后回到云腾院,他便时常头痛,有时候手中拿着书,却迟迟未翻一页。

  天色已黑,屋里分明该点灯时,他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依旧保持着一个姿势。

  直到除夕这日,他命令下去,整个云腾院不许点灯,连后面的春和堂也不许。

  从日头落下的时候,他就将院里人全部挥退,一个人站在云腾院门口,手中还拿着一根冰糖葫芦。

  直到夜里起风,他头痛症又犯时,这才被夏河劝回来,然而他没有回云腾院的主屋,而是先去旁边那间林月芽曾住过一段时间的小屋,他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待头痛略微缓解,便又起身去了春和堂。

  春萝按照李萧寒早前的吩咐,春和堂日日都会有人打扫,这是李萧寒自林月芽离开之后,第一次走进春和堂的主屋。

  昏暗的屋中依旧不让点灯。

  李萧寒进门后,许久未动,待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才慢慢来到桌旁坐下。

  上面摆放的都是早就备好的茶水糕点,那些糕点都是按照林月芽平日的喜好做的。

  李萧寒闻着空气里甜腻的味道,他一度想开口说话,然而每次唇瓣张开时,声音未出,便又立即合上了。

  就好像有些话,若是说出来,就会证明什么。

  许久后,李萧寒忽然笑了,在黑暗静谧的屋中,他低低地笑着。

  笑到最后,视线被泪水模糊。

  “李萧寒,”他长出一口气,极为无奈地叫着自己的名讳,“你如今像什么?”

  “像不像一个傻子。”

  他嗤笑着自问自答。

  从前他总是最清醒的那个,只有他骂别人愚笨疯傻的时候,从未有人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过他,然而今日,不用任何人说,他自己便能感觉到。

  李萧寒不喜欢这种状态,可以说极为反感,可偏不由人,他白日里装的再好,一旦踏进永安侯府的大门,他的所有都被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禁锢。

  而这枷锁的钥匙,让他无处可寻。

  子时的梆子敲响,新的一年已是来到,李萧寒起身将灯点亮。

  他的目光将四周熟悉的摆设扫了一遍,最终落在那张空落落的床榻上。

  李萧寒鼻头发酸,他深吸一口气隐忍住心中的情绪,慢慢走到床前。

  枕头旁边放着林月芽未看完的话本,按照吩咐,春萝只是每日清扫,并未改动所有东西的摆放。

  李萧寒顺手就将那话本拿起,心不在焉地一页页翻看起来。

  李萧寒很快就翻看完了,他起身将书案后的柜子打开,里面满是话本,是林月芽离开前李萧寒买给她的,他不知道她喜欢看什么,去了书馆就叫那老板将卖的最好的,全部拿来给他。

  李萧寒随意拿出一本,坐在床头继续翻开,且还边看边轻声地念了出来,念着念着,他还会瞥一眼身旁空落落的位置,唇角时不时勾起一抹弧度。

  也不知他读了多久,嘴唇干到起皮,嗓音也明显沙哑,他却一本读完接着一本的读。

  读到当中一本时,李萧寒眉头微蹙,这里面的女子实在过于蠢笨,若是他,早就在最开始便将那山匪杀了,还至于这般反复逃走被抓。

  李萧寒莫名看不进去这本书,前面几本石井百姓的故事,写得虽然不够严谨,却能看出些许趣味,也怪不得林月芽看话本时常常会笑。

  而这本,他打从一开始看的时候就挑出了许多毛病,最后实在忍受不住,李萧寒将书合上,起身放回书柜中。

  他喝水润润喉,转身再去看柜子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最下边的一个小木盒上。

  他将木盒取出,扶去上面的一层细灰。

  这里面是林月芽的绣品,如她的人一般,精致秀气,李萧寒将这些绣品每个都看了一遍。

  在盒子的最角落里,一条月白色的手帕叠的四四方方极为规整,李萧寒心中好奇,到底这帕子里面包着什么,能让林月芽包的这样认真。

  他小心翼翼将帕子打开,里面是一条墨绿的流苏,这流苏有些年头,系带的地方明显是因时久而磨损断裂的。

  在看这样式与颜色,分明是男子之物。

  然李萧寒却未有本分的恼怒,他看着看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湿润开来。

  在他看到这流苏的第一眼便已是想起,毕竟这东西跟了他许多年。

  他记得三年前在秋春容的忌日那天,他心中苦闷不已,漫无目的地走进了百花园,他腰间玉佩上的流苏忽然掉下,当时有一个正在洒扫的小姑娘将流苏捡起,恭敬地捧到他面前。

  李萧寒连看都未曾多看一眼,只是冷漠地让她丢掉。

  那小姑娘的容貌此刻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最后与林月芽融为一体。

  李萧寒匀了几个呼吸,从身上摸出一个墨色荷包,这是林月芽曾送给他的那个,他虽然表面无比嫌弃,却并未丢弃,反而一直带在身上。

  从前他碍于脸面,从不会将这荷包系在腰间,就好像刻意不愿让林月芽看到。

  然此刻,他将那流苏系在荷包上,将这荷包挂在腰间最为显眼的位置上。

  “月芽回来看到后,肯定会很高兴。”

  他想让她看到,想让她知道他极为喜欢她送的荷包。

  李萧寒轻笑自语,转而又将桌上的绣品重新放回盒中。

  “侯爷。”夏河在外轻声叩门,提醒道:“已过卯时,该去祠堂了。”

  去年的年初一,李萧寒便未去拜祖,他同林月芽在去暨县的路上。

  他一面朝祠堂的方向走着,一面回想起那一路的点点滴滴,最后他站在祠堂外,准备跨步而入时,他整个身子猛然顿住。

  “不对。”李萧寒怔然出声,“夏河,林月芽没死。”

  夏河对这样的话已经习以为常,这三个月里,李萧寒总是会这样说,他随意应和了一声,却见李萧寒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眸中是藏不住的激动。

  好一个《山水难》,好一个假死脱身……

  月芽,你可真聪慧,竟能哄着身边所有人都帮你唬我。

  “回春和堂,将春萝找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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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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