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替嫁宠妃>第23章 教训 实在是大快人心!

  十数步外, 乔怀远脚步极慢。

  他已许久没见到阿嫣了。

  记忆里她温柔安静,玉姿仙貌,才过豆蔻之年的少女, 像是淅沥春雨里初绽的娇弱海棠, 令人心生怜爱,念念不忘, 想要捧在掌心好生呵护,不让受半点委屈。

  那是他头回想要护着一个女子。

  于是他忍不住对她好, 想看她笑生双靥, 明眸如波, 想在楚宅里擦肩而过时, 听她唤一声“乔公子”。

  今春明媚的春光里,当楚元敬头一次流露出欲将爱女许配给他的意思时, 乔怀远甚至欣喜若狂,决意护她一生周全,四时欢喜。

  遂请了双亲问名纳吉, 缔结婚约。

  直到那天,吉相给他抛来青云之路。

  数个日夜辗转反侧, 掂量权衡, 乔怀远终于发现, 原来在他心里, 有些东西真的不堪一击。当年少情怀与仕途前程摆在一处称量, 他更想要的其实是无须太费力便唾手可得的富贵前程。

  而这锦绣前程, 行将式微的楚家给不了他。即便是他跟谢家结为连襟, 以楚嫱那种性子,失宠是早晚的事,且京城与魏州千里相隔, 他更指望不上谢珽的提携。

  乔怀远最终选择了青云路。

  而后毅然决然地挑了楚家最热闹的时候去将聘礼要回,以最难看的姿态,将从前的情分彻底斩断,化为飞灰。

  他愧疚、不舍、遗憾,却也仅此而已。他更没想过,已经过定的亲事忽遭反悔,阿嫣会落入何等处境,该如何自处。

  那时候,他亦没想过会有今日。

  ——楚嫱任性逃婚,阿嫣代为出阁,一夕之间,皇家御赐的婚书改了名字,她转身嫁入谢家,成了王妃。而他攀上吉甫后的头一桩差事,竟是充当皇帝的眼线耳目,来到魏州历练。

  ……

  此刻,魏州城外秋风飒飒,昔日闺中娇丽的少女已为人妇,华衣丽饰的坐在威严高台上,受河东麾下众官跪拜谒见。

  玉姿瑰艳,千人瞩目。

  乔怀远既打着巡查户籍赋役的旗号,以御史的身份来了魏州,不论真实目的如何,明面上总得对王府做出恭敬姿态,在这场合行礼拜见。

  上司三催四促,他避无可避。

  乔怀远硬着个头皮,几乎是以龟爬般的脚步挪到跟前,恭敬叩拜。

  “下官乔怀远,奉皇上之命来魏州办差,幸逢今日演武盛会,特来拜见汾阳王殿下,拜见太妃、王妃。”

  “乔怀远?”谢珽也不让人免礼,只居高临下地垂目打量着他,沉吟道:“这名字有点熟。”

  旁边贾恂便道:“这是相爷吉甫的女婿,今春新科进士,受吉相赏识许以爱女,颇受上恩。如今正查阅户籍赋役的卷宗,属下已同郑刺史打过招呼了,派了专人为他清点卷宗。方才来谒见的那位崔大人,正是他的上司。”

  谢珽颔首,“查得如何?”

  “卷宗黄册都很齐全,账目也十分清晰,足见魏州吏治清明。”乔怀远恭敬道。反正河东军政都在谢家手里,账册上糊弄朝廷也不是一两天了,如今调来的卷宗也天衣无缝,他挑不出半丝儿毛病。

  谢珽泰然受之,又道:“听闻乔大人科考前,曾与我那位岳父有旧?”

  乔怀远脸上一红,“下官有幸承蒙楚大人指点文章,倾囊相授,才有后来进士登第的喜事,一直深为感激。”

  “这样说来,你与内子也是旧识。”

  谢珽垂眸,语气轻描淡写。

  阿嫣的心头倏地一跳。

  年少时懵懂初开的稍许情怀在乔怀远翻脸退亲的那日,就已深深掩埋,再多的难过、失望,在被迫嫁来魏州时,也都隐藏殆尽。此刻她再看到乔怀远那张脸,脑海里固然有春朝雨日的旧事呼啸而过,心里却已不似最初那样失落。

  尤其这等场合,她竭力端庄,不露半点异样。

  谁知谢珽会忽然提及?

  阿嫣不自觉捏紧了手指,觑向谢珽,就见他也正望着这边,双眸深若幽潭,却不似寻常冷厉。想来这男人身居高位,又没真把她放在心上,不至于计较这点旧情过往。

  遂牵起笑意道:“确实曾相识。”

  “既如此,赐酒一杯。”

  旁边侍卫应命,斟酒端了过去,就听旁边武氏极默契地道:“既是楚家的门生,这杯酒权当是王妃赐的。千里迢迢赶来不易,玉露,再赐个果子,权当慰劳。”

  两个赐字,道尽精髓。

  乔怀远神情微僵,见玉露锦衣光鲜,端着果盘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往前递了递,脸上险些没挂住。

  跪地行礼的姿势在这一刻忽然难堪起来,乔怀远取了一粒果子,甘甜汁液咬开,落在舌尖却尽是苦涩。

  曾被他狠心舍弃的少女,如今已成旁人冠上明珠,翟衣彩绣,尊卑殊异。他甚至不敢抬眼,只瞥着那一角锦绣裙裾,僵身而拜。

  “谢王妃赏赐。”

  “不必多礼。”阿嫣远眺着演武场,漫不经心地颔首。

  谢珽在旁瞥见,心中暗叹。

  到底是小姑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是欲盖弥彰。

  她分明是还没彻底放下往事,仍旧心存芥蒂,连正眼也不肯多瞧。这姓乔的算什么,值得她困在坎边跨不过去,迟迟无法释怀?

  场上的射箭已然分出名次,下一场是马球。

  谢珽忽然起身掸了掸衣袖。

  “听闻京城众亦盛行马球,我朝官员更是文武兼修,多半能打一手好马球。乔大人既是京城来的,又得吉相青睐器重,想必身负绝学。不若与本王一道下场,试试身手。”

  说着话,命人去准备球杆束袖。

  乔怀远面色微变,忙推辞道:“下官才疏学浅,对马球之术也一窍不通,恐怕贸然登场会扰了殿下的兴致,玷污今日盛会的威仪。还望殿下……”

  话音未落,就被谢珽打断——

  “试试身手罢了,乔大人不必自谦。”

  语毕拂袖,似颇不豫。

  近处坐着的都是王府的亲信,手握军政重权的老狐狸们,谁还瞧不出乔怀远名为御史,实则是帮他的准岳丈刺探虚实?

  见谢珽起了头,众人立时你一言我一语,只说男儿带吴钩上阵杀敌都是常事,小小马球而已,焉能怯场?吉相是宰辅之尊,挑中的贤婿定有过人之处,乔大人如此器宇轩昂,实在无需过谦。

  众人齐齐相劝,几乎是将乔怀远架在火上烤,就差赶鸭子上架了。

  乔怀远脸色泛白,拳头紧攥。

  他在京城也曾打过几场马球,但那只是相熟的同窗们游戏罢了,并没多少真功夫,连寻常的纨绔子弟都不如。

  而眼下,是在河东的演武场。

  那些将士都是真刀真枪杀过敌的,性情悍烈且训练有素,将马球场变成了杀伐场。听说从前演武时,一场马球打下来总能重伤好几个,不是头破血流就是骨断腿折,旁人也习以为常。

  他这点能耐,上了场不是等着挨打么?

  但如今情势相逼,谢珽麾下将士蓄意挑衅,他总不能落荒而逃。

  乔怀远推不过,只能勉为其难。

  ……

  演武场外旌旗摇动。

  鼓声过后,两队人骑马入场。

  谢珽亲自登场打马球,着实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惊喜之事,原本还交头接耳的宾客女眷们,在片刻间便安静了下来。就连阿嫣的目光,也牢牢黏在他的身上。

  贵重的礼服换去,他穿了身墨色锦衣。

  晌午的日头炽烈高照,他束袖执缰,右手握着马球杆,金冠下剑眉修目,轮廓冷硬,玉山般昂然坐于马背,只觉神姿威峻。

  少顷,鼓声动处马球飞出,两方人马立时催马竞逐,依阵散往场中。

  比起京城的球会,这场可谓惊心动魄。

  开场后没过两个回合,就已险象环生,场上你攻我防,剑拔弩张,情势来回骤转,让满场宾客看得揪心而激动。众人几乎屏息而观,不时为利落爽飒的防守和进球爆出阵阵喝彩。

  谢珽戎马出身,对此游刃有余,他甚至在有意收敛,甚少展出攻势。

  相较之下,乔怀远捉襟见肘。

  这么多年里,他还是头回碰见如此凶险的马球赛,那些兵将似飒沓流星驰逐,刚猛凛冽,他像是被困在虎狼堆里,手忙脚乱。

  双方缠斗间,他不是被人撞得差点摔下马背,就是被马球擦面而过。有几回被马球打到身体,险些摔落时还被谢珽勾着救了起来,飞速变换的阵势里,想要逃脱亦无路可遁。

  那张脸素来温文尔雅,此刻吓得蜡黄,再不复在京城的春风得意。

  不过几个进球的功夫,他身上已经挨了好几球,剧痛淤青不说,脑袋都快晕了。

  悔意在此刻铺天盖地。

  秋风卷起,黑漆漆的马球又一次朝着肩膀飞来时,乔怀远下意识侧身闪躲。然而过度紧张后近乎僵硬的身体早已不听调遣,他眼睁睁看着马球挟了劲风砸向胸膛,令他身体如被重锤砸了似的后仰。

  天旋地转,他摔在硬如石块的马球场,砸得尘土轰然飞扬。

  他顾不得剧痛,趴在地上痉挛般呕吐起来。

  与此同时,谢珽扬起球杆,铁蹄奔腾之间,隔着老远将马球一击入洞。

  满场欢声雷动,喝彩阵阵。

  ……

  高台上,玉露咬牙切齿道:“王爷这场马球打得,当真是大快人心!姓乔的这一摔,怕是得疼上好几个月。看他往后还敢不敢过河拆桥,作践旁人!”

  痛快的斥骂,淹没在满场欢呼里。

  阿嫣瞧着被抬走的乔怀远,再瞥一眼肆意驰骋的谢珽,忽然就红了眼眶。

  她知道,今日谢珽是在给她出气。

  若非今日,她永远只能忍耐。

  即使被辜负、被背叛,她和整个楚家都奈何不了乔怀远,在相爷一手遮天的京城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乔怀远青云直上,小人得志。

  就连斥骂指责都显得分外无力。

  这一度让阿嫣颇为憋闷。

  而今日,这口气终于吐出去了。

  长空明净高远,秋风瑟瑟而过,演武场上激烈竞逐,英姿矫健。受伤的人被抬下去,很快有人上场替代,激烈精彩更胜先前。

  满场被感染得斗志昂扬,明明是暮秋初冬的衰败节气,却让人觉出一股蓬勃之意。

  阿嫣也被吸引,又瞧向场中。

  骏马撵蹄,欢声四合,满场英武身影里,最惹人瞩目的当属谢珽。

  在乔怀远被抬走之后,他便一改先前的收敛姿态,马球杆肆意飞扬之间,连着击进数球,纵横全场。非但攻势凶猛,击球时还颇有兴致的翻出了花样。

  猎猎衣衫鼓起时,年轻的男人英姿勃发。

  阿嫣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以为王爷性情持重,不太会碰马球,原来他竟打得这样好。”她瞧向武氏,清澈的眼底不无激赏。

  武氏笑意悠远,“他从前也曾年少意气,只是这几年重任在肩,息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如今,倒像是找回了一点。

  ……

  一场精彩的马球将演武场的氛围推得高昂。

  谢珽健步而归,额头沁着薄汗。

  周遭观礼之人难得看到谢珽登场出手,又是这般精彩绝伦的手段,这会儿意犹未尽,各自争相偷瞧。

  阿嫣也瞧得心潮澎湃,见他回来,不由起身笑道:“殿下今日技压全场,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痛快吗?”

  “自是酣畅淋漓。”

  “我是说那个抬下去的人。”谢珽倾身靠近,身上的汗热立时袭向阿嫣,在她耳边道:“他那种人原就配不上你,何必耿耿于怀。瞧——”他回身指着场中驰逐的兵将们,不无傲然地道:“这才是真的男儿!”

  明知会流血、会受伤,仍义无反顾,斗志昂扬,护着身后的队友同进同退,挣出广阔天地。

  而不是像某些人,贪图不劳而获,青云直上。

  那种人,原就不配放在心上。

  他没把话说得太尽,阿嫣却立时明白过来。她的目光扫过场中出身各异的矫健男儿,落向近在咫尺的那张大汗淋漓的脸,忽然之间茅塞顿开。

  “是我先去狭隘了,多谢殿下提点。”阿嫣笑得温柔诚挚,取了随身锦帕递过去,道:“快擦擦汗吧。”

  谢珽随手接过来往额头上胡乱擦了擦,拭尽汗珠后,递回到她手里。

  旁边武氏才刚吩咐嬷嬷寻点布巾给他擦汗,见状微愣。

  须知谢珽性子冷清,平素最不爱脂粉香气,更不会碰锦帕这等姑娘家用的妩媚之物。从前他哪怕是拿粗布擦汗,也不肯碰熏香的丝帕。谁知今日用得竟这般顺手?

  不嫌香味熏人了?

  武氏回过味来,不由失笑。

  才刚为这变化心生宽慰,就见旁边几位锦衣仆妇簇拥着两人走来,触目金妆玉饰,珠翠耀目。

  是老太妃的娘家人,郑家祖孙俩。

  比起武氏将门之女的铁腕,郑氏的见识魄力虽逊色了些,出身却也极好,是当地望族之女,族中兄弟子侄为官者众,曾给当年的长史府添过不少助力。

  如今郑氏子孙繁衍,声名更胜从前,最有威望的是住在魏州城的这支——老太妃的亲兄弟郑恪,如今的魏州刺史。

  像此次乔怀远等人奉旨巡查,便是由他一力应付,没让谢珽多操半点心。

  眼前众星捧月般走来的,是郑老夫人和她最疼爱的孙女,郑吟秋。两人原就出自望族,又是老太妃的娘家人,身份与众不同,所用衣料首饰无不贵重,便是走在成堆的高门女眷间,亦十分惹眼。

  尤其郑吟秋,素称魏州第一美人。

  只是年已十六了却还迟迟未许配人家,引得外头揣测纷纭。

  一行人款款行礼,武氏笑命免礼。

  祖孙俩谢恩,起身的时候,一股馥郁的香味便送到了阿嫣的鼻端,浓而不烈,沁人心神,很是好闻。若她没猜错,应非寻常的熏香,而是袖中香片。

  且用料十分名贵。

  这味道她近来好像在哪里闻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