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替嫁宠妃>第69章 诊脉 “这群杀千刀的王八羔子!”……

  阿嫣请的这位郎中姓曾, 小字媚筠。

  曾家是颇有名气的岐黄世家,族中男儿多有学医的,或是进太医院, 或是去别处开馆坐诊, 因老太爷医德极佳,很受京中赞誉。

  老太爷已是古稀之龄, 身子尚且康健。从太医院里退了之后,他便搬到京郊去养身子, 甚少在外走动。

  饶是如此, 也不肯闲着, 每日里总要抽空半天空暇在他院外的草堂坐诊。碰见穷苦人家, 连药都一道送了,十分受人崇敬。

  曾媚筠是他的幼女, 年纪不到四十。

  她自幼天分极高,触类旁通,自幼便格外得曾老太爷疼爱, 将一生所学尽数传授。寻常女儿家绣花扑蝶,吟诗作画的时候, 她已将医书看遍, 草药都不知亲自采了多少。有几年曾老太爷挂印辞官, 在各处行医游历, 她也跟随在侧, 见识极广。

  兄弟子侄若碰上疑难之症, 也多会向她请教。

  免得去曾老太爷跟前, 自己讨骂。

  这样一手出神入化、救死扶伤的医术,京城里打着灯笼都难找。曾媚筠手上救回的人命数不胜数,到了如今, 寻常毛病已经请不动她了,阿嫣也是仗着先太师跟曾老太爷的交情,才得她几分青睐,帮着调理照料身子。

  今日请她过来,自是奉为贵客的。

  楚老夫人亲自相迎,将她请入厅中,薛氏、吴氏妯娌和儿媳们也都齐聚,摆了府里最好的瓜果糕点,奉茶招待。

  曾媚筠对这些并无多少兴致。

  ——她最爱的是钻研医书,琢磨各类药材。

  茶香袅袅,她随意啜了一口,目光徐徐扫过众人,瞧见阿嫣时神情微微一顿。但她时常出入高门贵户,见多了凶险私密的病症,最会替人保密的,当下未动声色,先给老夫人、薛氏和吴氏诊了脉,又帮着看了少夫人们的,连同楚宸一道瞧了。

  多半都无碍,便是老夫人上了年纪有些小毛病,稍加调理就行。

  三盏茶的功夫诊完众人,她瞧得格外细致。

  末了,将目光落向到了阿嫣身上。

  “王妃出阁的时候我在外头,没能来道贺,转眼竟已一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她的唇边噙了笑,拿温柔盖住担忧。

  阿嫣莞尔起身,“姑姑可别这么客气,还是叫我小名吧。”

  “那行,咱们许久没见,边逛边说。”

  曾媚筠说着话,站起了身。

  她算是楚太师当年看着长大的,后来即便嫁人生子,也没囿于内宅琐事,被父亲熏陶浸染了这些年,对楚太师的襟怀才华亦颇敬仰。知道先太师生前最疼的是这个小孙女,待阿嫣自然格外疼爱些,如今久别重逢,说几句体己话也是常事。

  老夫人遂笑道:“说起来,确实许久没见了。阿嫣,你便陪着夫人在园中逛逛,晌午我摆了饭,夫人也尝尝我的手艺。”

  “那先谢过老夫人了。”曾媚筠欠身为礼,携阿嫣出了花厅。

  旁人摸不准她是不是有事跟嫁为王妃的阿嫣说,自然也不好凑过去,只让人远远跟着候命,务必招待周全。

  ……

  花厅外,两人笑语晏晏。

  直待走远一些,曾媚筠牵着阿嫣进了一处凉亭,坐上竹椅时,脸上的笑终于消弭了下去,“你这半年月事如何?”

  “日子倒还算准,只不过……”

  “腹中觉得寒凉难受,时时作痛吧?”

  “姑姑看出来了。”阿嫣抿了抿唇,有点儿苦恼,“许是受了惊吓,魏州地气又潮湿些,正月里时就不大舒服。后来请了郎中调理,苦涩汤药喝了两个月也不大见好转。我瞧着气色跟从前也没差别,不知怎就这样了。”

  曾媚筠戳她脑门,“若连你都能凭气色瞧出不对,那就晚了!”

  说话间拿了手放在膝上,安静把脉。

  这一摸,她的眉头就拧了起来。

  且愈拧愈紧,到后来,整张脸都沉了下去,似乎觉得不敢置信,又问阿嫣这一年来月事如何。连同日子、色泽,有几分痛、几日而尽,事无巨细悉数过问,借而印证推测。

  阿嫣自不会对她隐瞒,皆老实说了,连同元夕也受了惊吓,以至月事晚来的事情都尽数摆明。

  ——反正那件事由郑獬背锅,谢珽在御前定论了的,无需避讳。

  曾媚筠听了,沉吟道:“若是受惊过度,确实会累及月事,你这却不是吓出来的。那魏州郎中开的方子,你还记得吗?”

  阿嫣喝了两月的苦汤药,哪能不记得方子?

  不止记得,还倒能背如流。

  曾媚筠听罢药方,气得脸色微变,怒道:“这群杀千刀的王八羔子!”

  她虽随父游历见惯生死,性子别旁的闺中女子洒脱爽利些,却也是大家闺秀出身,知书达理,教养很好。这般开口斥骂,着实让阿嫣意外之极,忙道:“姑姑,有什么不妥吗?”

  “何止不妥,简直是帮凶!”

  这般措辞迥异往常,阿嫣猜出言下之意后,不由神色微紧,“姑姑是说,我如今这病症是有人做了手脚?”

  嫁到王府后遭人暗中谋害,虽说是内宅私事,却因皇家赐婚、王爵军权而牵扯甚多。

  这种话没人敢轻易断言。

  曾媚筠却郑重颔首,没有半点迟疑。

  “你这些年的身体底子如何,我比谁都清楚。凡事过满则溢,我不敢说将你的身体调理得尽善尽美,但也尽力而为了。阿嫣,若说从前你的底子有九分满,如今却只有这么点了——”她伸手比着墙壁高度,又将手掌往下压了许多,低声道:“只有四五分。”

  阿嫣被这譬喻惊得眸色骤紧。

  曾媚筠续道:“照你原先的底子,便是寒冬腊月常吃生冷东西造作,一两年里也不会出病症。如今却虚亏得厉害,脉象比从前差了太多,若非有人用了歹毒的药来损害,断不会虚亏至此。”

  “最可恨的是那郎中!”

  “你这脉象一瞧就知是阴寒虚亏了,他却不从根子上补,只拿些虚补的药材来糊弄,暂且压住病症表象,让你以为身子尚无大碍。这分明是想瞒着你,助纣为虐!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半载,哪怕不至于毁了身体,你往后也休想要孩子了。”

  而王侯勋贵之家,子嗣常是安身立命之本。

  曾媚筠哪怕不敢苟同,却也不能忽视。

  阿嫣闻言,手心里几乎沁出冷汗。

  王府里潜藏的暗涌,她是亲眼瞧见过的,就像谢瑁那样的暗中耕耘、草蛇灰线,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惊。她是赐婚强塞去的,在魏州人生地不熟,起初若非婆母照拂,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而王府内外,觊觎春波苑的不在少数。

  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袖,眼底亦浮起惊怒,“姑姑能否瞧得出那药大约用了多久?”

  “用的是水磨功夫,总得有大半年。”

  曾媚筠瞧她神色,便知这孩子自幼娇养在,没瞧见过公府侯门的险恶人心,对这种事毫无防备。魏州那边是何情形,她并不清楚,但这种药用意何在,凭着这些年的见识总能猜到。

  阿嫣原就是她看着长大的,加之心地纯善,远嫁后遭了这般算计,焉能坐视不理?

  “你也别怕,既诊出来了,便是能挽回调理好的。”曾媚筠将她揽在怀里轻拍安抚,又压低了声音,“此药阴寒歹毒,原就是奔着女子来的。亏得你先前不曾受孕,否则这般年纪一旦受了孕,凭着这药劲儿,孩子定然保不住,届时身子也得遭殃。”

  “调理的事情有我,但你也得记着,身子养好之前不可有房事,否则若不慎受孕,就麻烦了。”

  “此外最要紧的就是寻出祸根,揪出背后的主使。若屋里瞧不出端倪,那郎中也是个线索。”

  曾媚筠医者仁心,最恨这些脏污的事,想到那为虎作伥的魏州郎中,更是咬牙切齿。

  阿嫣脸色泛白,轻声道:“我明白。”

  年少时,曾媚筠曾给她打过通俗易懂的比方,说这身体如同屋舍,肌肤头发是红漆彩画,底子是被漆彩遮住的梁柱。如今有人往她的梁柱施了蛀虫,那郎中不说除去祸害,反而拿漆彩遮掩,自然是受了人指使的。

  春波苑是婆母武氏命人精心修缮、仆妇皆由武氏挑选,就连秀容堂的郎中都是武氏引荐的。

  乍一看,似乎婆母嫌疑最重。

  阿嫣却不至于蠢笨至此。

  婆母是何性情,这一年来已然明晰,她若想拿捏强塞的儿媳,多的是堂而皇之的手段,用不着如此阴毒。

  那背后主使必定极熟悉王府后宅的内情,也知道武氏寻常看重哪些郎中,才会早早布局,连郎中也一并买通,令神鬼不知。

  能拿捏武氏看重的人,手腕必定不差。

  有暗算她的动机,又有如此能耐和消息的,仓促之间,阿嫣能想到的唯有三人——老太妃、长房高氏、郑吟秋。

  具体是谁,唯有回了魏州才能查明白,此刻最要紧的是调理身体。

  阿嫣摸着小腹,忽然想起件事情,“那玉露和玉泉呢,她们一直都在我的身旁,没准儿也会被波及。姑姑能否给她们也瞧瞧?”

  曾媚筠自无不可。

  遂将两人召到跟前诊脉。

  她俩虽是小丫鬟,却也是在太师府里伺候的,即便请不动曾媚筠这样的名家来把脉调理,有寻常郎中照看着,身体也不差。

  这会儿挨个把了脉,曾媚筠并未当面说破,待两人退下后,只朝阿嫣道:“玉露身上也有亏空之象,却不像你这么严重,玉泉比她还好些,没什么大毛病。回头我一并开个调养的方子,怎么跟她们说,你来决定。”

  阿嫣应了,怕被人瞧出端倪,深深吸气抚胸,好半晌才压住心绪,令神情举动皆恢复如常。

  再请曾媚筠到客院开药方。

  待三张方子都开出来,去花厅用饭之前,曾媚筠又特地叮嘱,说曾家在魏州也有医馆,是她一位堂兄开的。那位堂兄虽不在城里,名气也比不上当地根基深厚的岐黄之家,调理身体却不难。加之人品还算可靠,阿嫣回魏州后若有不适,可召他入城把脉,免得遭人蒙蔽。

  阿嫣深为感激,记下名号住处。

  待饭后送走了曾媚筠,趁着午歇时将这古怪情形琢磨了一遍,心里大约也有了点数。

  自打出了谢奕的事,春波苑里照看得比平时更为精心,饭食也是玉露到小厨房亲自操心的,很难做手脚。且谢珽留在春波苑的日子屈指可数,时常陪她用饭的是嬷嬷和玉露她们,无论饭菜、汤水、糕点、零嘴,都是混着用的。

  若茶水饮食上有古怪,玉泉不可能安然无事。

  且以常理论,背后黑手盯着的是她,若连玉露玉泉都闹出病症,实在难以遮掩。

  可见祸根藏在她独处的地方。

  那个地方玉泉甚少踏足,玉露去的次数多些,却远不及她停留的多。

  这般推算起来下来,就有些眉目了。

  阿嫣暂未声张,睡醒后给卢嬷嬷写了封信,叮嘱她看尽门户,格外留意几处地方,看看是否有人暗中窥探靠近。而后折好,拿蜡封起来,让人尽快送到魏州的管事手里,由他转交给卢嬷嬷,不惊动王府的人。

  待一切妥当,启程回随园。

  ……

  随园里,谢珽神情肃然,正欲出门。

  谢家虽远在河东,实则威名远播,朝野上下几乎无人不知。

  早年谢衮战死的时候,谢珽率兵斩将夺帅,将北梁残兵的性命尽数留在边关风沙里,于河东百姓而言是保家卫国、报仇雪恨,但到了朝廷口中,被有心人有意歪曲引导,不提震慑边塞,拔除后患之功,只拿枯骨血海说事,将他说成嗜杀残忍,冷血无情。

  谢衮之死原就是为了削弱河东之强盛,朝廷哪会愿意让卧榻之侧的猛虎赢得美名,更令皇权危悬?

  自是放任抹黑,免得民心归于悍勇戍边的谢氏。

  彼时河东麾下情势不稳,谢珽母子合力拔除存有异心的将官,能稳住河东已是艰难,自然顾不上千里之外的声名。

  乃至到了如今,都有人觉得谢珽斩尽杀绝,令边地枯骨堆山,恶鬼夜哭,手腕太过狠毒,有失名将之风。

  这回郑獬被横扫剿灭,更令群情涌沸。

  哪怕永徽帝有求于谢珽,颁了圣旨令谢珽节度陇右,军政大权交得名正言顺,且陇右百姓多半已然归服,仍有人刻意抹黑,暗里造谣中伤。譬如,说谢珽挥兵西进是恃强凌弱,占据州城后放任兵士烧杀抢掠,胡作非为,令陇右百姓苦不堪言,京城外那些流民便是从陇右逃难来的。

  甚至编造细节,将所谓的烧杀抢率说得有鼻子有眼,把谢珽说成为敛财弄权不择手段之辈,亦将陇右百姓说得凄苦无比。

  归笼起来就一句话——

  谢珽拥兵自重,残民害理,对兵将赶尽杀绝,对百姓劫掠镇压,残忍嗜血毫无人性,比南边作乱的流民更为可憎。且仗着雄兵在手,以陇右百姓的性命要挟朝廷,逼迫皇家下旨安抚。

  流言悄然滋生,迅速传遍京城。

  城中百姓又没去过陇右,更不曾问过外面流民的来处,哪里能辨出真假?因着先前谢珽的冷厉之名,不少人都信了,哪怕有人质疑反驳,在有心人的刻意引导下,也迅速被压得没了声音。

  这般情势倘若放任,谣言定会迅速传出京城。届时,难免有人慑于河东的军威,对谢家既惧且恨,继而生出抵触之心。

  无风不起浪,造谣之人必有所图。

  谢珽原就有图谋天下之志,拿下陇右后令军中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为的就是消却百姓顾虑,令左右摇摆的军将投诚献降,免却征战之苦、生死杀伐。如今听得这般造谣中伤,焉能猜不出背后用意?

  听得消息后立时命莫俦去查。

  如今,造谣之人已然查明,他携剑而出便是为此。

  夫妻俩在随园门口相遇。

  阿嫣才刚下车,瞧着门口已然备了谢珽的坐骑,便猜他要出门。提着裙角才刚跨进门槛,就见他和陆恪、徐曜仗剑昂然而来,步履如风。她不由将脚步微顿,诧然道:“夫君要出门吗?”

  “有点事要办。”谢珽驻足,冷硬的脸上尽是寒色,却惦记着她诊脉的事,问道:“郎中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