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替嫁宠妃>第98章 司裕 他听了她的话,决定多看看这世间……

  两里之外, 有骏马在暗夜中等候。

  谢珽本就是悄然潜入,为免周守素察觉后调人大举围剿,这些天隐姓埋名遮掩身份, 做事十分隐蔽。怕人多了引周家留意, 他身边除了如影随形的徐曜和两个暗卫,半个人手都没多带, 只在远处留人接应。

  暗夜里格外冷,雪下得时断时续。

  风嗖嗖的拂过面颊, 凉如冰刃, 谢珽脸上尽被雪珠打湿, 脚尖点着泥泞湿滑的路面, 无声无息却健步如飞。阿嫣紧紧贴在他后背,双手环着他脖颈, 明知身后随时会有人追来,心里却有种奇异的安定。

  到得骏马跟前,她迅速脱去披风。

  “这是周希逸买来的, 上头还熏了香,不知道会不会招来尾巴。”她的目光扫过黑黢黢的林子, 想找个地方藏起。

  谢珽接了, 随手扔给接应的眼线。

  “他们会朝三个方向散开, 引开追兵, 这玩意儿或许有用。”声音压得急促, 却无半分慌乱。他撕开马背上的褡裢, 取出个黑色的斗篷给阿嫣裹上, 将她抱上马背后,瞥向跟过来的三名眼线。

  眼线拱手,旋即策马而去。

  谢珽亦翻身上马, 将阿嫣抱进怀里后拿斗篷裹住,夹动马腹,抖缰疾驰。

  前后动作不过几息之间。

  躲雨的宿鸟在马蹄声里扑棱棱飞远,谢珽一手执缰,一手搂紧怀里的人儿,背影如利箭迅速飞窜远去。

  黑色的斗篷跟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墨色袍角猎猎扬起,帽兜亦被风鼓荡。他的眉间落了雪,在疾驰的寒风里半数消融,又在眉毛结成冰凌,晶莹而寒凉。那张脸亦冷硬沉厉,衬着腰间的短剑和飞奔的铁蹄,气度威仪而冷厉。

  唯有眸底泛起了温柔之色。

  阔别太久的娇妻终于回到怀里,无论前路是生是死,至少都跟他在一起,能时刻护在翼下。

  鼻端有寒凉的风雪,也有她发髻间熟悉的淡香,勾起柔婉温存的记忆,驱散寒意。疾驰中没空言语,心头却翻着惊涛骇浪,谢珽眸色沉浓,搂着阿嫣的手臂愈收愈紧,像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似的。

  阿嫣的眼前一片湿润。

  不知道是化了的雪,还是眼角涌出的泪。

  她向来都不是爱哭的人。

  哪怕被至亲逼迫着替嫁出阁,仓促间孤身嫁到陌生的地方。哪怕刚嫁进王府时处境艰难,在老太妃的冷眼和偏见里受了许多委屈。哪怕元夕夜刀剑纷飞,疾劲射来的箭簇距她不过半步之遥。哪怕端然赴宴,醒来时却被人装在箱子,浑身酸痛而手脚无力。

  那些时候,她都不曾哭泣。

  因心里很清楚,慌乱的眼泪并无用处,所有的困局都得独自应对,必须沉默着一步步走下去。

  直到谢珽牵住她的手,将她拥进怀里。

  才觉得有了依靠。

  这几个夜里,每尝想起他时鼻头便会忍不住泛酸,化成眼角的热意,她只能竭力忍耐,强迫自己筹谋出路。

  此刻,却已无所顾忌。

  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委屈,先前绷着的神经悄然松懈,她靠在熟悉的胸膛,哪怕寒风扑面而来,似刀如剑,背后却是宽厚而温暖的。腰身被他搂着,两人腹背相贴,她感觉得到谢珽渐而用力的手臂,眼泪落得愈凶,悄然没入衣领。

  她闭上眼睛,唇角却忍不住勾起。

  而后握住谢珽揽腰的手,十指交扣。

  他的手背很凉,深冬寒夜里像是快要冻僵,她心疼极了,挑起外裳将他的手引入怀中,轻轻摩挲着渡去暖意。片刻后觉得这样不够,又将另只手伸过去,给他手腕送暖,珍宝般抱在怀里。

  暗夜里马蹄疾劲,风驰电掣。

  她的两只小手柔若无骨,肌肤温暖之外,也带着湿润的潮意,不似冰雪,却如眼泪。

  她必定是哭了。

  就像昨夜孤身困在客栈里,察觉动静后暗生惊恐,神情戒备,却在看清他的眉眼时欣喜上涌,泪落如雨。这漫长的半个月,于他而言是煎熬,于她更是苦楚难熬。她必定在盼着他出现,盼了很久,也担惊受怕了很久。

  不知怎的,谢珽忽然红了眼眶。

  ……

  客栈里,直到两炷香后,才有人察觉了异常。

  跟谢珽一样,周家亦有暗卫。

  虽说多半都在周守素手里,每个儿子身边却也有一两个暗里随从护卫的人。扣押了阿嫣之后,周希远并未多调人手,只让暗卫在夜里留意巡查,每隔一阵子就跟负责夜间宿卫的随从侍卫打个招呼。

  先前两夜里,一切皆安然无恙。

  今夜暗卫却忽然没了动静。

  侍卫起初没留意,等了许久仍未见暗卫露面,不由心生疑惑,特地去寻。

  这一找,才发现三名暗卫皆已毙命,被藏在树影昏暗隐蔽处,深冬寒雪里,已是气绝多时。

  侍卫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命人加紧戒备,又忙去禀报给周希远。

  周希远久在军中,也是从小兵斥候一路历练过来的,出门在外时睡得并不深,没片刻就出来了。闻讯奔向阿嫣的屋舍,就见里头床褥整齐,门窗桌椅都毫无异样,人却没了踪迹。

  周希远大怒,直扑弟弟屋中。

  他原就不喜弟弟对那早就有主的汾阳王妃献殷勤,又是送饭又是送衣裳的照顾,只是碍着周希逸颇受周守素疼宠,没发作罢了。先前周希逸屡屡劝说她放阿嫣回河东时,兄弟俩更曾怒而争执。如今阿嫣失踪,他最先想到的就是色迷心窍的弟弟。

  门扇撞开,熟睡的周希逸被他抓起来。

  大眼瞪小眼,周希逸不明就里。

  周希远却是个暴躁的性子,不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嫣能活生生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立即厉色质问。

  兄弟俩险些吵起来。

  最后,还是周希逸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我就算再贪色,也不至于吃里扒外,就这么放走汾阳王妃,回去后如何跟父亲交代?何况,这几个暗卫都是周家的人,平白无故的我取他们性命做什么!想必是河东的人察觉了踪迹,偷偷救走的。”

  “真不是你?”

  “真不是我干的!”

  “那就派人去追回来。”周希远在自家地盘上栽了跟头,原就十分恼火,被幼弟呛了之后,愈发有些急躁,叫来了侍卫随从,让他们立即分头去找踪迹。

  周希逸见他这般折腾,又劝道:“汾阳王妃一介女流,就算捉回来,拿她要挟也会为人所不齿。如今既被救走,足见河东的人有些本事,与其在这儿耗,不如多用心思加固边城防守。免得往后谢家眼线随意出入,把剑南当成筛子。”

  “这事自然要做,人也不能丢!那女人有大用处,老子眼巴巴赶来,岂能空手而归!”

  “大哥!”周希逸几乎磨破嘴皮,“诚王原就没安好心,咱们何必被他牵着鼻子。回府之后,我去交代!”

  末尾这句,分明是愿意承担此事。

  周希远身为嫡长子,却因吃了身量的亏,在外面屡屡被周希逸抢去风头,就连客栈掌柜见了面都直扑周希逸,将他当成个随从,心里难免憋气。这会儿见他如此,似要越过长幼之序,愈发气怒,斥道:“龟儿子,反了天了!”

  “我是你弟!”周希逸瞪大眼。

  周希远懒得跟他掰扯,趁着他毫无防备,一拳将他打晕过去,怒而吩咐,“将他绑回锦城。老子抓了那女人,再回府去交代!”说罢,拂袖出屋,得知侍卫并未寻到踪迹之后,骑马直奔最近的折冲府。

  比起河东,剑南有天然的地势之优。

  譬如阿嫣被掳后,商队若想绕过关卡避开搜查,将昏睡的阿嫣往袋中一装,能凭着早就寻摸好的路绕出去,虽然麻烦些,却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相较之下,剑南山高水深,地势极为复杂,有几处关隘更是咽喉要道,若不从中经过,就得翻山越岭绕极远的路,费力艰险之极。

  周希远不信河东的人会带着王妃去穿荆棘、渡急水,专挑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逃生。

  就算侍卫们想,身娇体弱的女人也扛不住,非但脚力不足,亦极耗费时日。

  他笃定对方会走关隘。

  具体走哪一处,却是没人能保证的。侍卫们追出去后费尽力气,也只知道对方沿着三四个方向逃走,并不知那女人走的是哪一路。他对着舆图,挑出从剑南去往河东时非走不可的几处关隘,而后命人迅速画了阿嫣的像,又严令搜查出入人等,飞鸽送往各处关隘。

  除却关隘之外,又借着身份之便,下令各处严家盘查,稍有异动便来禀报。

  而后,挑了最可能的一处亲自去坐镇。

  ……

  百余里外,谢珽仍纵马疾驰。

  因那座客栈在城池之外,不必遭受城门口的盘查,他带着阿嫣连夜逃脱时便方便了许多。之后又特地绕过城池,尽量选偏僻些的地方赶路,因怕人多了引周家留意,一路就只有他带着阿嫣和徐曜,两名暗卫不远不近的跟着。

  如是昼夜赶路,离河东愈来愈近。

  但诚如周希远所料,谢珽绕不过必经的关隘。

  比如眼前的这座鹰愁关。

  群山连绵,峰峦陡峭,中间又有涛涛大河蜿蜒奔流,剑南地势之凶险远超河东。

  翻山越岭固然是一种选择。

  但若真这样走,就得绕极大的圈子,且杂木荆棘密布的路很不好走。非但阿嫣吃苦受累,途中也得平白拖延许多时日。且剑南毕竟不是谢家的地盘,能摸清关隘要道已颇难得,对崇山峻岭中的地形气候其实知之甚少。如今正逢深冬,实在不宜冒险。

  这座关隘是目下最合适的选择。

  不过如何通关却是个麻烦。

  谢珽虽在剑南布了眼线,也只是为探听消息,人手不算多,更不像在京城那样手眼通天。且这回是仓促赶来营救阿嫣,先前急于寻人,如今时日有限,更没法像陈半千劫夺阿嫣那样早早的筹谋铺路,备足虚招幌子,做出万全的准备。

  据阿嫣所言,周希远打定了主意要用劫持女眷的龌龊手段牵制河东,看这一路盘查的情势,便知他还没死心。

  关隘盘查极为严格,莫说马车里的货物都要拆卸检查,碰见身量秀弱些的,不论男女都要揉揉脸,大约是防着易了容蒙混过关。一旦被察觉,就只能硬闯。

  可若硬闯,外面却是龙潭虎穴。

  ——剑南麾下的兵马由周守素统领,周希远是其长子,手中权柄不小,为活捉阿嫣,他竟在每处关隘外都调了千名精兵守着,弓箭俱全,日夜戒备。

  眼线禀报时,神情也颇担忧。

  “老陈今早就混过去了,召集了兄弟们在外接应。但是刚出城门的这段路不好走,两边都是峭壁,人家在上面架了弓箭,一不小心就得射成刺猬。我们若提早动手,又会自露马脚。”扮作樵夫的男子戴了破旧斗笠,拢袖坐在简陋茶摊上,似有些作难。

  徐曜闻言,不由得看向了阿嫣。

  他和谢珽出生入死,孤军深入的事情没少做,这会儿贴身寻了套细甲穿着,拼着受伤强闯过去,也能有几分把握。

  王妃却不一样。

  哪怕也穿了细甲护体,到底是弱质之身,倘若不慎被伤着,刀剑无眼,那可是关乎性命的事。

  他没敢乱说,又看向谢珽。

  谢珽两道剑眉紧拧,手指捻动茶杯。

  让阿嫣冒着箭雨往外闯,那绝不可能,稍有疏忽就是性命之忧,他不能拿她冒险。若要设法调开精兵,倒也不是没法子,譬如劫了此处最要紧人物挡箭,就有转圜之机。

  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

  若劫得太早了被人察觉,不等他拿到城门口挡箭,消息一出,关隘或许就给封了。若要挑着时辰劫人,他须护在阿嫣身边无暇分.身,这些眼线虽耳聪目明,身手却不足以轻而易举的劫人,哪怕派了徐曜,甚至他的暗卫,也不够稳妥。

  但凡不能一击而中,就会打草惊蛇。

  实在不行,只能将阿嫣交给徐曜,他去劫人开道。

  谢珽终究放心不下,只沉眉未语。

  便在此时,一段枯黄的竹枝忽然自背后飘来,虽未挟风雷之势,却仍有破空而来的轻微动静。谢珽耳力极佳,猛地抬手将其夹住,回头看向竹枝来处。

  就见道旁老树下,有个少年抱臂而立。

  他身上仍穿着半旧的青衫,拿木簪挽发成髻,一张清秀的脸在冬日里毫无遮挡,就那么沐浴在阳光下,肆无忌惮。

  司裕?

  谢珽神情错愕,旁边阿嫣也在此时抬目望去。

  旋即,她的眼底浮起了惊喜。

  京城一别之后,她已许久没看到司裕了。唯一听到的消息,还是徐家叔叔来魏州时,曾说周希逸在京城挨了打,传言是谢珽所为。谢珽则将此事栽在了司裕的头上,说是司裕出手揍的。

  那个时候,阿嫣也曾暗暗想过,不知道司裕那样孤僻的性子,会不会找到好的去处,另寻前程。

  却未料今日竟在此重逢!

  视线相触,少年朝她挑了挑唇角。

  深冬的日头寡淡苍白,他的脸上却颇有神采,唇角勾起时笑容稍露,颇有几分自在散漫的滋味。比起刚认识时冷清孤僻、寡言少语,总喜欢躲在树梢屋顶不肯跟人接触的模样,他这会儿堂而皇之的站在那里,竟比跑路的谢珽和阿嫣他们还要坦荡几分。

  看得出来,他已变了些许。

  阿嫣稍感欣慰,那边司裕却抬下巴指向不远处的一条路口,而后动身往那边走过去。

  谢珽、阿嫣和徐曜随即起身,跟了过去。

  两处碰见,竟是谢珽最先开口,“你怎会在这里?”

  司裕答得依旧简单——

  “游玩。”

  ……

  司裕来剑南,确实是为了游玩。

  那晚在徐家别苑里,阿嫣写了赠别的纸条,又一次劝他另寻前程时,他便知道,她是真的只拿他当朋友,并无旁的心思。而时日倏忽,司裕纵不太懂男女之事,也看得出阿嫣对谢珽的态度在变化,夫妻之间亦不似最初那样生疏。

  他潇洒离去,心里其实有些失落。

  尤其在那之前,周希逸曾问他是不是喜欢阿嫣。

  司裕不敢想那个答案。

  但他知道,阿嫣对他必定不是喜欢。

  她已经嫁给了谢珽,夫妻之间感情渐笃且兴趣相投,她明知留在王府有千难万险,仍舍不下一个谢珽。至于谢珽,虽则脾气冷硬得可恶,但他对阿嫣的照拂爱护,司裕也是看在眼里的。那是别人的恩爱情浓,他即便放心不下,也不能再掺和。

  司裕从不愿给阿嫣添麻烦。

  他听了她的话,决定多看看这世间。

  去哪里呢?

  司裕自幼长在万云谷中,先前做杀手时,也曾去别处做过任务,对那些地方都无甚兴致。京城没有她在,并无甚乐趣,河东虽有她,他却不好再跟过去。

  思来想去,最后想到的竟然是剑南。

  相识那么久,司裕知道她的性情喜好,也记得当日周希逸提起蜀中山水时,她眼底流露的些许光芒。

  那样的温山软水,诗情画意,她必定是心存向往的,只是为了谢珽有意克制而已。

  或许她这辈子都无缘去蜀中。

  他既无处可去,不妨代她去瞧瞧。

  司裕很快打定了主意,因气不过周希逸的纠缠,挑着地方揍了他一顿,不巧和谢珽的人撞见,周希逸又不够打,揍得不够尽兴。之后,他便孤身入剑南,看看那究竟是何等地界。

  自幼活在暗夜杀伐,他前十几年的心思都在生存争杀,几乎没半点闲情看风景。

  直到入蜀后,他回想少女曾在郊外念过的诗词、勾画过的山水,想象阿嫣站在这里时会如何看待眼前风光,才渐而领略出其中滋味。于是四处游走,顺道尝试蜀中美味多滋的食物,不知不觉的就盘桓到了如今。

  时而安静想念,时而云淡风轻,司裕很想去魏州告诉她蜀中究竟是何模样,又怕到了那里又不愿再离去。

  直到昨日,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司裕甚至怀疑是眼花了。

  但事实分明,骑马而过的人就是谢珽和阿嫣,还有影子般跟谢珽片刻不离的徐曜。

  司裕立时觉出不对劲。

  他没敢搅扰,只默默跟着,暂未露面。见这三人皆作不起眼的寻常打扮,谢珽在这座关隘前拧眉发愁,外头又无端派了精兵把守后,猜出了背后可能的缘故。

  遂现身与她相见。

  此刻角落里安静隐蔽,司裕听徐曜简略说了经历,得知谢珽的打算之后,竟自挑了挑眉。

  “这容易。我去捉人。”

  极轻松的语气,仿佛去捉个兔子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