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替身的确很卑微，不得不抹去个性、磨灭灵魂，去成为另一个人。
温无舟盯着镜子，脸色阴沉，像是下一秒就要把镜子里的脸砸个粉碎。
几秒后，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还是出门了。
秘书昨晚看球赛没睡好，正在打哈欠，车门拉开的那一刻才紧急闭嘴，坐直了身体去踩油门。
吱——
轮胎尖叫一声，启动中的汽车戛然而止。
后视镜里，温无舟双手交叉，环抱膝盖，后仰靠在椅背上，是惯常的稳重姿态。
——如果没有身上那件赛车服的话。
平心而论，那件赛车服款式新潮，配色优秀，是件只凭肉眼就知道价格不菲的潮服。搭配上亮黄色斜挎包、字母Logo机能裤，是放在时尚杂志上都不逊色的潮男穿搭。
但，绝不是在温无舟身上！
就算这身衣服再怎么年轻时尚减龄潮流，在温无舟，温氏唯一的霸总身上，就只有大写的两个字——浮夸！
“温总？”秘书用力揉眼睛，“温总，你怎么了？”
“......”
秘书惊恐的注视中，温无舟缓缓拉下墨镜遮住双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暴自弃：“开你的车。”
全程魂不守舍地把人送到赛车场附近，远远看见向他们招手的江星默，秘书才缓缓回魂。
哦，懂了。
情侣间的cosplay是吧？
温无舟刚一看见江星默，就大步走过去，全然忘了这身不自在的装束，仿佛只是看见面前这个人，就能弥补所有的不适。
江星默打量他一眼，点点头：“不愧是兄弟。”
温无舟脚步一滞，笑意淡了点。
但这些天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时时刻刻的刺痛感，不仅没有表现出异样，还动作自然地给江星默添了一杯果汁。
这是他第一次以“替身”的身份和江星默出行，倍感别扭，但自从两人关系破裂，已经很久没能好好相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
江星默缓缓抬头，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温无舟下意识微笑，却发现江星默目光的聚焦点并不在他身上。
一股隐约的不安涌上心头，他立刻转身，却已经晚了。
“好久不见。”
温无舟瞳孔里映出秦泽野个高腿长的身影，脸色铁青。
同样脸色难看的，还有站在秦泽野身旁的叶白烟。
不久前还是远近闻名的一对爱侣，此时却各自牵着新人，隔着无尽的沉默遥遥相望。
像全然没有察觉气氛的微妙 ，江星默仍旧靠在躺椅上，信手搁下玻璃杯：“真巧，二位出来游玩？”
秦泽野刚想回应，一旁的叶白烟跨出去半步，脱口而出：“是约会。”
秦泽野瞬间咬紧牙关，一把将人拉回来，叶白烟眨眨眼，懵懂无知般反问：“不对吗？”
“......”
温无舟浮现笑意，先前的阴沉一扫而空，前所未有的温和起来：“原来是约会啊。后面半个场地风景不错，推荐小情侣去逛逛。”
秦泽野下意识看了眼江星默，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不由垂下眼皮。
半晌，他扯了下嘴角：“我是不是还得说句谢谢？”
在他身旁的叶白烟久久没有动弹，连指尖都是发僵的。
“无舟，”叶白烟嗓音有点哑，“你就没有想对我说的吗？”
作为人群中的聚焦点，叶白烟所有情绪都像经过包装，楚楚可怜、精致动人，放到大荧幕上也毫不违和，无懈可击得像个假人。
可此时此刻，他那份茫然无措不掺杂任何表演的成分。
温无舟却只是避开他的目光，细细整理半只手套，亲手为江星默戴上。
“......”
叶白烟闭了闭眼，自知得不到回应，再睁眼时泫然欲泣的双眸朝向了江星默。
“哥哥，你明知道我和无舟......你是故意的吗？故意勾引他？”
江星默推了推遮阳镜，随意咬住吸管：“你愿意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所以是真的？”
说着，叶白烟捂住嘴，像受了太大的打击以至于无法站立，颤抖着歪倒一旁，恰到好处地落入秦泽野的怀里。
“哥哥，我真的不愿意相信，你竟然是这种人，我......”
江星默懒洋洋的，甚至没什么兴致去看温无舟和秦泽野是什么反应。
说实在的，都已经互相揭过老底了，还用这招绿茶攻击，相当于游戏玩到中后期，BOSS还是只会平A。
弱，太弱了。
都是有系统的人，就不能有点新意？
他觉得无聊，一旁的温无舟却倏然抬头，冷喝一声：“够了没有？”
叶白烟愣住，含泪双眸微微睁大。
两人相识多年，叶白烟从来都是被捧在掌心的那一个，从来没有被这样粗暴地对待过，一时间惊愕难当。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欠他太多，”温无舟顿了顿，眉眼冷厉起来，“不准你污蔑他。”
“什么，污蔑......”
“难道不是？”温无舟冷笑，“他小时候说话慢，经过你的一番宣传，就成了智商低；只是一次考试不顺利，忽然间所有亲朋好友都知道他成绩不理想；他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成了你们全班的敌人，是害群之马......”
“那是因为他真的害了兰兰！”
“真的吗？”温无舟目光仿佛穿透皮囊，直直地望向叶白烟的灵魂，一字一句地质问，“你确定算无遗策？”
叶白烟半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明明是在风景宜人的赛车场，四周绿树成荫，花草芬芳，他却仿佛置身喧闹嘈杂的菜市场。
暗沉的猪肉臭掉了，苍蝇四飞，污水流过脚面。
腐烂，陈旧，一如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曾是最熟悉的伴侣，未必真情实意，但绝对是最了解对方的。
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亲密却化作利剑，直刺他最虚弱的地方。
叶白烟用力扇动鼻翼，仍旧感到窒息。
一只手环着腰，秦泽野年轻却可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害怕，我在这里。”
那嗓音没有太多感情，却如同一剂强心剂，让叶白烟混乱的思绪稳定下来。
没错，只是一个温无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他还有秦泽野，还有......
恐惧绝望潮水般褪去，叶白烟反手握住秦泽野的手，满怀依赖地依偎进他怀里。
两人姿态亲密，就像任何一对情侣。
江星默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记得......秦泽野好像是直男吧，这么快就转变性向了？
原著里用他测试性向的桥段并未出现，这样也能成功把鱼钓上，主角光环有点东西。
手上力道忽而重了些，江星默回神，温无舟没有直面他的目光，只低低地说了声“抱歉”，最后调整好搭扣，为他戴上另一只手套。
秦泽野安抚过叶白烟，抬起头，侧脸轮廓冷厉清晰：“你们倒是浓情蜜意，就是不知道，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温无舟力道失控，又勒了江星默一下，匆匆道过歉。
“关你什么事？”他冷声回击。
“？”
秦泽野有意刺痛江星默，没想到温无舟突然跳出来，登时嗤笑：“真要我说破？”
“从你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把江星默当替身，现在又开始演情深，作为一个外人，当然得问问清楚——你到底把他当什么？”
听到“替身”两个字，温无舟眼皮快速眨动一下。
像听到了他祈祷，江星默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天气晴朗，天空比调过色的糖水片还要鲜明，江星默活动了一下双手，朝着不远处的半旧赛车走去。
“要玩赛车吗？”温无舟连忙跟上，低声问，“我去找个教练过来。”
话音未落，身后一只头盔飞了过来，温无舟反手捞住，皱紧眉头。
“切，问两句也不行，”秦泽野咕哝两句，声音恢复玩世不恭，“来一场？”
温无舟眉心纹路更深，沉沉望着不远处穿好全身装备的秦泽野向这里走来。
虽然厌恶这个不学无术的弟弟，但他不得不承认，秦泽野在赛车界获得的成就值得赞许。
只是，任何一个雄性动物也不会在心上人面前展现弱势，他并不打算和秦泽野在对方的专业领域比拼。
温无舟果断拒绝：“不玩。”
“？”秦泽野莫名其妙地扫他一眼，“那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温无舟随着他的目光瞥见身上的赛车服，霎时间想起自己今天的身份，狼狈地咬住舌尖，无言以对。
秦泽野却像明白了什么，唇边扯开一丝笑意：“啊，原来你还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是太关心，一个冷知识，”俯身靠近面前同母异父的哥哥，秦泽野勾着嘴角，好整以暇，“江星默赛车玩得还不错。”
温无舟猛然扭过头。
江星默接过他手中的头盔，熟练戴上，秦泽野紧跟其后上了另外一辆赛车，在发动前，冲着温无舟做了个鬼脸。
温无舟眼睁睁目送两人一骑绝尘，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咬牙让秘书去找江星默玩赛车的消息。
不搜就罢了，一调查，各大赛事的冠军头衔铺天盖地而来，江星默拿着奖杯的照片，竞争对手们恐惧又崇拜的采访发言，无数粉丝失去理智的摇旗呐喊.......
放下手机，温无舟整个人都是懵的。
“啊？”
他们在S城的时候算不上朝夕相处，但他也从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够生疏到这种地步。
秦泽野带着恶意的表情浮现眼前，直到此刻，他才读懂对方的笑容。
——“只有我才能和他比肩。”
温无舟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白烟不知在想些什么，难得没有和他说话，安静地坐在一旁。
两人同样的沉默，散发着同样的失败者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