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被救赎后宿敌们视我为白月光>第111章 尼禄之章

  “——啊!!!”

  明明是从自己的喉咙里迸出的惨叫,却仿佛远在天边,朦朦胧胧地什么也听不清楚;又好像穿透耳膜,直接炸得脑髓像烟火一样绽放爆开,嗡嗡作响。

  安迪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个是不是已经昏迷过去。他感觉不到全身的存在,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变成了斑驳的色块和重叠的幻影。恍惚间他觉得鼻腔滚烫,几乎将气管和喉骨撑得裂开的殷红液体一涌而出,温热又黏腻。

  我是死了吗,他模模糊糊地想。

  肯定是死了吧,毕竟被那个看起来外表温温柔柔,实则残忍凶暴的金发男人挥下来那么凶那么狠的一巴掌,以妖精与侏儒的柔弱程度难分高下的体质来说,我绝对怎样都熬不过去。

  他感到眼皮很重,有种无形的力量拽着他坠向昏沉与酸痛铸起的深渊。那里黑茫茫的一片,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悲伤与绝望都被抽离,只有他像在腹中的胎儿一般,安心又孤独地飘荡在这万顷深海之内。

  ——可是我还不想死啊。

  薄薄的眼睑颤动,但他惊惧到极点的精神就像被黏合在一起似的,怎样也无法撼动。

  妖精的寿命是很长很长的。直到现在他也不过是度过了其中大约五分之一,然后还有好多好多年没有开开心心地和哥哥一起走过,就这么突兀地迎来了结束的时候。

  我只是不希望哥哥因为那个“玛利亚”而离开我,为此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再说我也只有这么一个愿望,还是非常容易实现的类型,凭什么就判定我是错的,还要对我用如此重的刑罚?

  想要达成这个心愿,那杀死玛利亚不是必须的吗?我明白的,那个有着蜜金色长发的人族女孩很懂得怎么诱惑雄性,不然与我立下彼此永不离弃誓言的哥哥,怎么可能会那样丢下我,选择羽化结茧,长到成年的模样?

  只有让她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和哥哥才不会因为这个平平无奇,却又别具只眼的人族少女互相分离。

  为了让她尽快死去不留后患,我可是在做出决定的第一时间就赶去找她,很可惜那时候她已经被人族的女神庇护,住在那座被人族国度环绕的王城彼弗罗斯特里,被赫赫有名的三大骑士团严严实实地保护着。没有办法轻易接近她的我们,只能借助其他种族的力量,所以哥哥和我才会去找那个害怕孤独一生的侏儒,还有疯狂地思念着“女仆小姐”的不死者。

  这又有什么错呢?要知道我们可是妖精啊,没有体力不能战斗,也被所有金属拒绝的妖精啊!不找其他种族帮忙,我们怎么能完成我们那份强烈的渴望?

  玛利亚躲在彼弗罗斯特里不出来,我们又进不去把她偷出来或抓出来,那就只能让可以制造出庞大的机械傀儡群的侏儒,或是能将死去的生物化为己方兵力的不死者,把这座藏着玛利亚的城池推平,这有什么不对?

  没有不对,他想,所以我们一点错也没有。

  不过是死几个人族而已,谁让他们要拦在阿尔弗雷德和他的机械傀儡军团前,不让他攻进彼弗罗斯特里?再说了,谁让他们全都是人族,而我是妖精族,我和他们都不是同一个种族,所以他们死多少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动手杀掉他们的,也不是我,而是阿尔弗雷德啊?我只是给阿尔弗雷德编织了一个只属于他的美好梦境,而他为了停留在这个美梦里,做出了什么,也不是我能掌握的了的啊?

  而且他们死都死了,还要追究他们因为什么而死,这有什么意义?

  ——况且死的也不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能替他们对我做下的这些事穷追猛打?

  黑暗的牢房里,安迪手指一抽,喉头痉挛,猝然喷出满口血!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安迪剧烈地呛咳着,无数道纵横的血流顺着脸不停淌下,犹如蜘蛛结成的网覆在这张似人族少年般稚嫩青涩的脸上,有一种残忍却血腥的美感。他的视线摇摇晃晃,好半晌都无法聚焦,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和黑马裤的人影半蹲在面前,从腰间到大腿紧绷的线条无比流利,身前垂着一股浅金色发丝结成的长辫。

  他知道那是谁。阿尔弗雷德的执念太深,甚至能通过梦境将这个形象印进他的脑海里。曾经的他一点也不能理解,这个一头金发的人族青年有什么好的,不过是陪着阿尔弗雷德养的狗度过了那短暂生命里最后的二十天,就被阿尔弗雷德当作落进一座无人问津的枯井的绳子一样死死抓着,怎样都不肯松开——

  有那个必要吗?他很疑惑。不过是一只小狗而已,死了就换一条啊,换一个新的、健康的、可爱的,何必对陪伴过它一段时间的人念念不忘?

  “……安迪,解除那个侏儒的梦之锁吧。”

  他曾听过很多次的、与他极其相似又非常熟悉的声音,带着好像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粝和沙哑,在另一边幽幽的响起。

  安迪一怔,猛地抬起头来。

  天光被黑铁栅栏切割成近乎粉屑一样的扭曲碎片,零零散散地倾倒在那一边趴着的,与他同生这数千年来的妖精侧影上。安迪发着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张与他相像到分不出谁是谁的脸,看见那与他的虹膜颜色相反的一双眼睛里,燃烧着奇异瘆人的亮光。

  “我不想你……死了。”

  像是用光了所有的体力,另一个安迪才能吐出来这一句话,但模样看起来很是勉强。而他尽力扬起的嘴角,在下一秒,随着双子里的哥哥闷头倒下的同时,执着地在嘴边凝固成一个微笑的弧度。

  安迪胸腔不住起伏,但就像被一汪又深又重的热水灌注进整副喉腔,除了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之外,他什么也听不见,甚至听不到自己正在用含着血气的嘶哑嗓音,一字字地说出:“……那就一起死啊,哥哥。”

  ——就算我们不能再一同经过往后的岁月,但我们可以一并奔赴死亡的世界,这样我们互相许下的承诺,才会在各种意义上完美地兑现。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令那一端的安迪猛然睁眼昂起脸:“你——”

  “我们都一样……”双子里的弟弟断断续续地开口:“一样的……脸,一样……的爱好,一样的……想要杀掉玛利亚,所以……所以不论付出什么,都是……都是愿意的。”

  他说到一半,忽然吃吃地笑起来:“……你不记得了吗,哥哥?”

  “就算……就算惩罚我们这样做的,是……是死亡,你……你也跑不掉的,”左边暗绿右边深红的瞳孔急促地抖动,在一片淋漓鲜血中,安迪笑得特别可爱,又格外诡异。“我们……都死了,你就……就不会背叛我了……”

  他的脸迷离通红,这显然是被剧痛压榨到极致的意识开始癫狂作乱,又在上升至顶点后表现出来的情绪痴狂口不择言,并不能算作是本身的真实想法。但与他孪生的兄弟在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自己不能死的心态下,俨然把这当了真,哆哆嗦嗦地瞪着他,旋即用一双纤细的胳膊撑起并不怎么听使唤的躯体,用力一扑,径直压到他的身上!

  紧接着满是血痕的十指,微微发颤却无比坚决,牢牢地扼住了他幼嫩纤细的脖颈,细微折响的咔咔声陡然响起!

  尼禄:“!”

  冷汗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汇聚到安迪小巧精致的下颌,掉进身下与自己相仿到近乎复刻的脸颊,再迅速地沿着下巴的线条,滚落进被压迫的脖间。

  他的手臂没有多少肌肉,但都在这一瞬直接绷紧到了尤其可怕的地步,似乎连淡青色的血管都要从白皙软嫩的皮肤下爆裂出来。他短促地战栗着,神经质地喃喃:“……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你去死吧,你去死的话……梦之锁就会解开……解开的话,这个……这个男人就会放过我……”

  同一秒钟尼禄飞身逼近至他们身前,啪的紧紧攥住安迪拼命用力去拧下方妖精脖颈的手腕。那力道如铁钳般强横,清脆的一声咔嚓,当场将安迪的腕骨掰断!

  “啊——”

  安迪惨叫尚未出口,尼禄飞起当胸一脚,迅猛堪称开山烈石,闪电般把他踹得横飞出去!

  所幸有锁链扣住脚踝,以及刚才被尼禄好好地治疗过一番,他没有直直撞到无比坚硬的墙层上,而是落到一边满是砂砾和尘土的地表上,浑身裂开般的痛楚,却没有被羸弱的躯体拖累得当即死去,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叫声乍然响彻整个牢房!

  尼禄没空理他,赶紧查看这一对共享名字的双生兄弟里的弟弟。只见那细软得好像路边野花般随便一捏就会折断的颈部,缠绕着一层层清晰的青紫掐痕,可以看得出他的哥哥在动手时是下了死手的,只是碍于体能方面的弱势,面对这样脆弱到其他种族一碰可能就会笔直断开的喉颈,做不到一下就给掐断。

  然而只是那么几秒钟的狠掐,也把这一对双子里最晚出生的妖精给干脆地拧晕过去了。来不及多想,尼禄将掌心贴在安迪的颈边,星辰的光辉同时泛起,变成一股温暖柔和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朝着弯曲到高点的颈项汇入,再流遍全身,仿佛在寒冬里偶然发现的一泉暖水,浇在身上,让半昏半迷的安迪舒服得不由自主地发抖。

  伴随着这奇异的治愈之力,安迪不断痉挛的身体好似通了电,猝然狂咳起来!

  这一咳简直天昏地暗,安迪整个身体蜷缩起来。他的身体太瘦太弱,蜷缩起来就像一只幼小的猫崽。他喷了一地星星点点的血沫,嘴角全是水渍。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有气无力地停止咳嗽,手脚不住地抽搐着,憔悴不堪地抬起枯槁的灰白色脸庞。

  尼禄见他犹自待着一声不吭,心说坏了,这看起来是要自闭啊!虽然妖精只顾自己高兴不管其他死活的性格是出了名的,但我寻思他们多少也是有点亲情和爱情,来维持一个妖精感情上的联系吧?不然这对兄弟当初也不能为玛利亚那么要死要活的!可现在安迪他同生同名的哥哥为了活下去,竟然能主动做出想把同胎弟弟弄死的举动,这搁我身上,我可能比他还要难过和怀疑自我……

  即便心里对另一名安迪弑亲的行为忿忿不平念念有词,但尼禄还是站起来,走到另一端去,一视同仁地为那个安迪施展了“治愈”的权能,将他浑身上下几近拆开的关节恢复到原本完好的模样。由于这个伤势痊愈得太快太好,寸寸骨髓的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痛感,令安迪在半昏半醒中不自觉地呢喃出声。

  看着这张被血流和灰土糊得满头的脸,尼禄知道自个肯定是永远无法理解这对妖精双子想法的。因为就在方才弟弟被他那一耳光扇得神志不清浑浑噩噩时,先被他教训一巴掌的哥哥晃晃悠悠地苏醒过来,看见他的第一眼,第一句话是:“……为、为什么只……只对我这样,又……又不是只有我……又不是只有我做了这些事!”

  尼禄懒得搭理这种一听就是想要拖他者下水的话。他早早就知道妖精是格外自私自利的,所以对于这位安迪哥哥说的话并不意外。但对他来说,这对坐在妖精王宝座上的双生妖精都做出了同等可恨的事,他的怒火不会因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谁的控制对象杀的人族少一点就降低一些。

  但接下来安迪哥哥的发言,让尼禄的思考豁然一顿:

  “要是我……要是我解除那个不死族的梦之锁,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杀我?”安迪哥哥的声音可怜兮兮,时断时续,“不仅……不仅如此,我也能让安迪……让安迪停止对那侏儒的……的操控,只要你……只要你不杀……不杀我!”

  没有给尼禄同意或拒绝的时间,而在紧跟着的那一秒,安迪弟弟幽幽苏醒,接着在这短短的数秒内,被自己最亲最爱的哥哥勒住了不堪一击的脆弱颈骨,极度缺血缺氧造成的眩晕,加上浑身关节都折断般的剧痛,令他的意识渐渐消散,灵魂恍如缓缓漂浮离开身躯,不受控制地向虚空中飞去,将所有的痛苦抛之脑后——

  真奇怪,我明明是不想死的,却又对哥哥说出了那种像是同归于尽的话,我到底在想什么?

  谁也听不见他在思考完全模糊前的那一瞬,自内心最深处发出的疑问,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听得很清楚,还以为这是自个在侵染全身的极端痛楚里产生的幻觉。

  ——直到他再度睁开眼睛,左边暗红右方深绿的瞳孔里,倒映出金色的人影。

  你果然和阿尔弗雷德想的一样傻啊,他半边唇角微微一勾,那细小的弧度里,全是不加掩饰又难以察觉的嘲讽。

  不是说不能原谅我犯下控制阿尔弗雷德杀死那么多人族的罪行吗?那眼睁睁地看着哥哥把我杀死就好了啊?哦,我都忘了,你说过不会让我们那么轻易死去,所以你现在做的,也不过是在我们偿还完那些人族生命前,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把我们救下来,对吧?

  这分明是一出至亲相残的好戏,演员都已就位,而你竟然不让它演完。难不成你还不清楚,这种为了一方活下去,于是主动杀死原本最爱的另一方的戏码,可比什么你对我们施与这种仅仅只是身体上的惩罚,更能让我体会到刻骨铭心的失望,最后哀伤心死到放弃活着——

  “我……”他开了口,嗓音嘶哑难听,却无比坚决:“现在就……就放了……放了那个侏儒。”

  ——不得不说,作为处刑人,你的出手可真不是时候啊。安迪余光瞄了一眼不远处的金发青年,自嘲地想。

  “但不是……不是因为……不是因为要和哥哥活下去,”

  他垂着头,谁都不看,好像什么都已经不在意了:“而是……而是……而是想让你,想让你……感受一下,你在他们那里……在他们那里犯下的原罪,有……有多么严重!”

  这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的妖精,想要让这个金发的青年骑士知道,这样不分对象不分地点不分时间的乱发善心,可是很难有什么好下场的啊——

  *

  厚重的铁门被哗啦一声推开,但刚清醒过来的阿尔弗雷德像是还沉浸在某个陈旧的梦魇里,歪倒在细碎天光也投不进的角落里,背朝着尼禄进来的方向。他的呼吸很轻,乃至细不可闻难以察觉。他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冰凉的石壁,推门时那一声又沉又重,都没能将他从中惊醒。

  把两个安迪都搞定后,尼禄就赶紧出来去找阿尔弗雷德,否则再这样耗下去,等到暴躁的陆衡说不准会亲自杀进来。而对于阿尔弗雷德,尼禄其实心里很复杂。他多少也明白,阿尔弗雷德会对他那么固执,是因为那只可怜的小黑狗,它原本应该在受到如此重伤的那一刻就死去,却硬是为了被带走的主人,硬生生地熬过了谁见了都无法相信的时间,尽管那只是很短的二十来天。而当时的他,不忍心看着它那么难过地挣扎着每一天,所以才会用“治愈”的权能,加上投喂食物,想着多少能帮它一点是一点,虽然这些对踩在死亡边缘的它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它能这样拼命地去等,证明阿尔弗雷德平日里对它真的很好。对它来说,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主人,给了它足够多的爱。

  也正是因为他很爱它,所以才接受不了它的死亡,而且还是在他们重新见面的那一瞬,它就像终于支撑到了那看似遥不可及的终点一样,十分满足地阖上眼皮,当场死去了。

  ——陪伴着他那么多年的它,就这样以生命戛然而止的方式,突兀地告别了他。

  侏儒是执拗到偏执的种族,这在他们与人族通婚后留下的后代——矮人身上有着很好地体现,更不用说作为纯血侏儒的阿尔弗雷德,其血统里自带的偏激与执念自然是要更加疯狂。于是不肯接受霍克已经离开了的他,就将这份浓烈的感情,全都转移到当初愿意帮霍克苟延残喘地存活到他回来的尼禄身上——

  这是我很难理解的思考方式啊,尼禄很是无奈。要知道帮小黑狗的人族可多了,虽说机械玩具店的位置藏得很隐蔽,但附近还是有零零碎碎一些店铺的,譬如面包铺的苏珊娜大姐,她每晚都会把卖剩下的面包都送给小黑狗;还有成衣铺的裁缝老唐尼,他给小黑狗拿来过一条可以抵抗晚夜寒凉的棉花小被子,还给它缝了个很保暖很厚实的窝……

  所以他怎么偏偏就挑中我了,尼禄下意识地托着下颌,百思不得其解。我要是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他的狗,我肯定会能跑多远就多远!

  哦不,还是会给治疗一下再跑的……不然看着还是受不了……

  怎么处理阿尔弗雷德也是个问题。一方面他是实打实的入侵彼弗罗斯特者,能使用那成团机械傀儡的,除了继承一半侏儒血脉的矮人就只有他,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无可抵赖的事实;但另一方面,阿尔弗雷德并不是清醒且自愿来侵略彼弗罗斯特的,他是被安迪那个混蛋妖精制造的梦境迷惑和操控了。作为被安迪用过同样手段的受害者,尼禄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

  “你杀了我吧,”

  半晌,阿尔弗雷德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嗓音虚弱无力,难以分辨,尼禄差点没反应过来是他在说话。

  “……我那天看见,你很熟练地坐上了秽鸦走了,所以我想你大约就是那位人族女神斯塔提娅的骑士。想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什么的,除非你自己放弃不当骑士,或者我带着机械傀儡打上人族王城,把你抢出来。”

  ——只不过在你被我掳走以前,就会在抵抗机械傀儡的进军时死去吧。

  就是从那时起,他忽然觉着,自己再怎样坚持,都没有意义。

  阿尔弗雷德慢慢地扭过身来。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灰败得无比明显,先前偏软的亚麻色发丝像枯草一样凌乱干燥;还有被咬出细小血痕的干裂嘴唇,此刻正微微颤动:“但是我不甘心啊……霍克已经把我独自一个丢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孤独活下去的勇气,于是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果你不是女神的骑士就好了,那样你一定会乐意陪着我生活的;再不济如果霍克没有死就好了,它是世界上最不会抛弃我的存在了——”

  “那真是一个美好的梦啊,霍克在你的陪同下没有死去,而我带着机械傀儡杀向人族的王城,逼着你辞了职,再也不做女神的骑士。”阿尔弗雷德顿了顿,缓缓扬起一个难看的笑容:“所以我不后悔做了这些,就算是报答给我这场美梦的那个妖精吧。”

  “动手吧。”

  侏儒闭上了眼睛,把早已流不出泪的眼底,那其中闪烁着的悲哀、不舍和怀念全部掩去,轻轻地说。

  “……确实,就看你目前干出的那些破事来说,光是把你关上一段时间,或者用三五个刑具轮番拷打你,都是不够的。”

  阿尔弗雷德没回答,他能听见尼禄一步步地走上前,还能感觉到尼禄抓住他衣领的力道,把他当头揪起来。这让他心下有些惊讶,虽说侏儒不是个头很大很壮的种族,但他也不是那么随便就能提起来的份量。可尼禄看起来体型清瘦,却极其的有力,一下就把他从那阴暗的墙角里拖了出来,其势之狠可以从铺满地面哗哗翻动的草垛里听出——

  砰!!!

  这一拳又凶又猛,准确无误地砸在阿尔弗雷德的脸上,令他当场喷出两管鼻血和一颗碎牙!

  “——但我知道真正的凶手不是你。”

  尼禄把他随手一丢,听着他重重摔在地上的动静,面无表情:“想要不让自己寂寞的话,就多向其他人敞开一点心扉吧。每天都给关在机械玩具店里,一来二去,只有小黑才会理睬你。”

  “可能是出于不想让人发现你是纯血侏儒的心态,你的机械玩具店开得很隐蔽,但好在周边也有些在做生意的人族店面。”尼禄淡金的瞳孔里满是不经粉饰的冷漠和平静:“你走后,有个四十岁左右,面包做得很好吃,有着一头棕色卷发的、胖胖的大姐,她几乎每晚都来给小黑送她卖剩下的面包,还都是肉填得很满的那种;还有一个六十岁上下的,戴着一副老花镜,不怎么爱笑的老爷爷,他给小黑做了个很不错的窝,不过小黑可能是没得到你的同意,一直没敢进去睡过……”

  “等到你能从这儿出去的时候,记得去感谢他们对小黑的照顾啊。”

  阿尔弗雷德一怔,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早已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金发青年虹膜的深处浮着一层难以言描的微光,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就走。那修长的身形如新生白杨般挺拔,他愣住了。

  *

  全身都被光元素编成的锁链捆着,爱德华感觉很不舒服。这些多到能在他的四周漂浮成一条河的光元素,屏蔽了他对亡骸和死灵发出的召唤命令,也让他的脑内晕晕乎乎。青白色的魂火在猩红的眼眸深处淡淡地燃烧着,这是他此时状态并不清醒的写照。

  他知道自己还是很不走运的被那个女神的骑士团抓住了,也记得自个被绮丽温暖的梦乡俘获,做出了很多并非他想做的事——要知道他只想和姐姐维多利亚去收集足够多的尸骨和死灵,而那些人族国度互相冲撞而爆发的战争,就是产生这些素材最好的温床了。

  他不明白,那位名叫斯塔提娅的人族女神,为什么会那么厌恶,那么蔑视,乃至极度地排斥不死族?

  又不是我想要变成这样的,他懵懵懂懂地想。可以选的话,我也不想要成为不死族啊,虽然我对转生成不死族并不后悔就是了。

  可我什么坏事都没做,既不像当年的六面死神米克特兰特库特利那样,趁着各种族打得精疲力尽时悄悄发动足以覆灭整个世界的“亡灵天灾”,也没有为了恢复力量四处吸食灵魂。再说了,我只不过是想要打造一支可以打败女神斯塔提娅的不死军团,把我亲爱的女仆小姐从她的手上夺回来啊?

  ——仅仅只是因为我是一个不死族,她就不允许女仆小姐和我在一起,果然她不是什么好人……不对,应该说,不是什么好女神!

  可是都被抓了,还被这么多这样密的光元素铐在这,他得好好想想要怎么逃出去——

  “……我知道你早就藏好生命之匣了,这样不管我们如何对你处刑,你都不会有任何痛觉,更不会死掉。”

  微带着奇特腔调的熟悉男声,还含着些许软糯黏糊的鼻音,在爱德华耳畔不疾不徐地响起。

  听见这一声,爱德华立即抬起惨白却英俊的脸,一对浓密剑眉高高提起,唇尾高度上翘,整张脸都亮了不少。他兴高采烈地叫出声:“女仆小姐!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不,”尼禄静静地注视着他兴奋开心的脸庞,“你会永远留在这儿,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

  爱德华一愣,无意识地呢喃着问:“……为什么?不让我去外面的话,我还怎么和女仆小姐结婚啊——”

  “女仆小姐是被那个女神骗了!”

  他转而清醒,立即斩钉截铁地开口,像是试图要让自己深爱的女仆小姐从那个可恶的人族女神掌控下逃离,不要被那种荒谬可笑的言论欺骗,坚持认定不死族就是那么可怕、恶心、不能接触的种族——

  “不死族、不死族没有你想的那么坏!比如说我,我是不死族,可我是不会把我最爱的女仆小姐的灵魂和身体做成不死者的!”他有些慌乱,“我那么那么地爱女仆小姐,所以我怎样都不会伤害女仆小姐的!只要女仆小姐和我在一起,女仆小姐会一辈子幸福的,我发誓!”

  “爱德华,”尼禄神情冷酷,“以爱为名,就可以不顾对方的想法,强制他必须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事吗?”

  正在滔滔不绝的黑发不死族猛然滞住:“我没有——”

  “我知道你在各个人族王国的战场上收集死骸,”因为坎特雷拉骑士团对你的追踪报告我起码看了有五遍,“你想用最快的速度拉起一支不死族军队,但又不想引起女神大人的注意,所以你选择了去那些地方,只为了把我从这儿拐走,成为你所谓的‘妻子’。”

  “不把你从斯塔提娅手下带走,”他反射性地反驳,“不在我的身边亲自体验,你就无法了解到,我会是多么完美的丈夫啊……”

  “对不起,”尼禄冷冷地盯着爱德华,“这样只顾自己满意的‘丈夫’,我是不会要的。”

  “即使你偿清了穆勒家族那二十多条人命,你也不会再有离开这里的可能。”

  丢下这句话,金发的青年骑士转身就走。那个背影清瘦矫健,从后颈到埋入衬衫领口的肩背线条都流畅得不可思议,在浅金的发色掩映下,形成一股分外特殊,又相当引诱目光流连的奇异吸引力。

  他想着女仆小姐说的那番话。一直以来他都默认女仆小姐也是爱着他的,不然也不会对他们的每次相见那么不抗拒,毕竟他可是人人喊打的不死族。但如今细细一想,他猛地想起,女仆小姐每一次面对他的靠近,都会迅速地扭过脸,一点都没有想要看他的意思。

  ——那是爱吗?原来女仆小姐不爱我吗?可我那么爱他,他怎么能不爱我呢?

  许久后爱德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留在这儿,直到他能够让女仆小姐像自己爱他那样,疯狂地爱上名为爱德华的男人,然后他们就会去结婚——

  *

  尼禄也曾想过,如果自己在第一次轮回结束后,没有那么执拗地想要从玛利亚手里夺回被她抢走的一切,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成为这个故事的“反派”,也不会反复地经历相似的情节,直到度过十回相同的时间?

  一再的死去,曾一度成为他的噩梦,让他害怕着每个夜晚的到来。

  他把自个撞得头破血流,却怎样都找不到逃出这个永无止境的“迷宫”的路。他毫无异样的外表下,灵魂深处最软弱的地方,发出了绝望的哭泣。

  他曾以为自己再也没有被救赎的可能,直到第十一次循环的开始,他提前赶到所有故事的起点,遇见了那个外貌分明很帅,但脾气极度暴躁,于是谁也不敢靠近的男人。

  那个男人性格粗暴,说话还很难听,却为保护他而奋不顾身,一点也不在意生死。

  ——那是只属于尼禄的守护骑士。

  在走出地下监牢的路上,尼禄想着想着,唇角忽然浮起一丝隐蔽又羞涩的微笑。

  他走到地下监牢入口,看见那扑面而来的月光,忽而一愣,骤然意识到——原来已经那么晚了吗?!

  尼禄不敢相信,陆衡居然没有因为让他等了那么久,暴跳如雷地冲进来找自己?要知道搁平常里,只要自个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超过三秒钟,他马上就会跟点炸的烟花一样蹦起来,开始臭着脸过来堵住自己,嘴上还要稀里哗啦地抱怨一通什么的——

  “——你是不是觉得,”

  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怅然若失的尼禄,耳膜被陆衡那富有磁性而略微沙哑的嗓音透过,少顷一呆。

  他清晰地听见,那里面含着显而易见的怒意:“让我在外面抓心挠肝地等你,每时每刻都想着你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又被那帮家伙偷袭,你觉得很自豪?”

  “……”尼禄只觉得哭笑不得。陆衡这家伙,明明很关心也很担忧,但为什么能把这话说得那么奇怪?虽说他经常用这种方式向我表达不满,可这回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很对劲啊!

  “你还笑!”从尼禄身后走出,黑发男人怒斥道:“真要是被他们偷走了,我看你还怎么笑得出来——”

  “那我抓着你,”尼禄眯起眼,眼角的软红聚成一朵艳丽的花。他伸出手,把赏心悦目的五根手指,一并塞进站到他面前的陆衡怀里。“就不怕他们了。”

  陆衡一怔,旋即下意识地两手抬起,一同包住了那只光滑好看的手掌,像是要把它的主人揽在身边,再牢牢地护在他的身后。

  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尼禄含着笑,看他回过了神,才用那只被攥得死紧的手轻轻一拉:“回去吧。”

  ——回到这个找寻了我十五年,而且每个轮回都或许不曾放弃,但我却用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才被发现的他身边去。

  一对彼此相依的身影,沿着被清冷月华铺成镜面的长长道路,走向远处到夜暂停施工,但已经能看出原本庄严肃穆的王宫雏形。

  微凉但明媚的月色下,空气中飘渺着夜息香的芬芳。风从远方悠悠奔来,穿过他们相互紧握的手,向这座王城之外,那个并不怎么和平,却让人族这最后的神祇,因为某一个男人的拯救,和某一段过去的结束,故因此再度无比眷恋的世界,逶迤而去。

  世间无人知晓他们相遇的故事,只知那孤身一人数万年的女神,从此再也不用那般伤痕累累,走过那条哀伤与痛苦都永无止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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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至此完结,接下来还会有克劳德和陆衡的番外。   虽然结局有些仓促,甚至有点烂尾,但我还是想和看到这儿的读者打个招呼:你好,我是祥琼,是个大龄萌新作者,谢谢你能看完这本书。   这并不是一本很好的作品,譬如我对官配的感情线把握十分垃圾,而且在文笔这方面,我还被吐槽过“写得像作文一样”。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会写不完的,但没想到的是历经七个月,我在一次又一次的emo中,坚持到了写完。   感谢你们包容我时不时的emo。   关于这本书,一开始我想要写的是一个穿越到游戏里的玩家,拯救了一个被官方剧情描述为“因为内部权斗,加上重病,最后被献祭给某个怪物吃掉,但本身并不想死,最后融合在一起的怪物”的BOSS。   这个设定,如果是玩黑暗之魂的玩家,一定会很眼熟吧。   尼禄的初设就来源于此。   我看过很多万人迷文,一直心想为什么大多数万人迷文的配角看起来很空洞,他们对主角的喜欢感觉就是很莫名其妙不讲道理?这样看起来不是很奇怪吗?   于是这本书的核心,被我定在了“主角魅力”的表现上。   在决定了重点是体现“主角魅力”后,我就兴冲冲地开坑了,没有定大纲,主线也只写了“反派拯救了女主角的10个后宫,成为了他们的白月光”,以及“每个后宫是什么样的经历,怎样被主角魅力俘获的,怎么用9章来表现”。   陆衡的人设被我推翻过三版,最后留下的就是这个嘴硬心软脾气炸裂但有事真上的男人。顺路一提,因为开始想写的是游戏穿越,所以陆衡的名字才是国风,在我换了题材后也依然没变。   总之,就是这么多了,再次感谢你们能看到这儿吧。   在这之后我要消失一段时间去备考以及收集灵感和素材,预计在12月回归开无限流的坑。   愿你我能在下个故事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