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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先生,我儿子的病,可就全靠你了!”
“你放心,这个恩情,我柳家都记在心里了,以后但凡你开口的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私人会所里姜正新红光满面,假作谦逊朝对面说话的人举了举杯,笑道:
“可使不得,柳先生您真的言重了,救人本就是悬宁作为医生的工作。我回去就问问她,让她挑一个最近的时间,为柳小公子手术。”
“咱们都是自己人,总得行个方便。”
听了这话,那原先的说话人眼神激动,:
“好,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杯酒我先干了,咱们的情谊都在酒里头!”
一旁陪席的人也感叹:
“姜先生真是有福气,两个女儿一个成了全国知名的大医生科学家,一个进公司接手家业,您这一辈子呀,真是没什么遗憾咯!”
姜正新被吹得飘飘然,抿了一口酒:
“哎,您过奖了,悬宁这姑娘啊,虽说现在有了点成绩,但是也实在不让我省心。一个姑娘家,整天忙于工作,连个对象都没有,我也愁啊。”
此时酒已过三巡,席上的人开始互相称兄道弟,纷纷开腔:
“老姜啊,你这是多虑了,悬宁这么优秀,要是想找男朋友,还愁找不着?”
“是啊,我家两个小子,只要悬宁侄女看得上,二话不说,咱们直接结亲家!”
那有求于人的柳家家主也说:
“姜兄,你这可就是那什么,凡尔赛了!悬宁是做大事的人,为国家做贡献的,我要是能有这么个闺女,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就拿我小儿子的病来说,国内外看了多少专家,都说手术风险高,有一半的可能性下不来手术台。只有悬宁侄女,至今没有一例失败案例,这是什么?这要搁古代,那就是国手啊!”
“我这是实在办法了,否则也不至于厚着脸皮来给你添麻烦,来,喝!”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精和奉承的双重刺激下,姜正新不知道拍胸脯保证了多少次,一定能帮柳家小公子搞定手术名额。
回程的车上,他扯了扯领带,让司机开慢点,然后拨通了悬宁的电话。
悬宁此时正在实验室采集一个数据,看到姜正新的电话还有些意外。
她这几年她实验室医院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已经有三年没有回过姜家了。
但是对于原身的父母,悬宁自问问心无愧,亲生母亲佣人孙姨,即使是她的私心才一手造成了原身的不幸,但在她被赶出姜家后,自己还是想办法联络上,这些年每年都会固定给她打一笔钱,保证她的生活。
亲生父亲姜正新,两人意见不合,在明确拒绝进入家族企业后,她也并没有和姜家断绝联系,逢年过节会有些问候。
只是今天不年不节,忽然给她打电话,悬宁眉头一跳,有了点麻烦的预感。
“悬宁啊,忙什么呢?”
“工作。”
悬宁一边盯着仪器上跳动的数字,一边言简意赅回道。
姜正新继续扮演好父亲的角色,寒暄道:
“这么晚还在工作啊,再忙也要记得休息,身体是第一位的,还有,爸爸都好久没见你啦。”
此时屏幕上弹出最终结果,悬宁检查好数据,停顿了一会儿走到窗边才问道:
“直说吧,有什么事?”
“呃,”
电话这头的姜正新被窗外的晚风一吹,脑子有了瞬间的清醒,这些年他和悬宁的关系好像确实没有到这样关心挂念的程度,他这个话让气氛有些尴尬了。
不过电话中就他们两人,倒也不必担心脸上挂不住,姜正新重新组织了下语言,说出了这一通电话的真实目的:
“爸爸听说你现在在医院手术的时间很难排到,柳家的小儿子说是托了人,还要等到明年,你想想办法,给他提前吧。”
悬宁拧眉:
“柳家?”
这个名字她没什么印象,因为每年在医院时间有限的原因,她所有的手术安排都是由医院和她的助手对接,没必要非她不可的手术,一般就不建议浪费时间等待。
听助手说,即使这样,现在也确实是排到明年了,没办法,手术重要,她手头上正在进行的研究也很重要,实在无法放舍掉任何一头。
听见悬宁的疑问,姜正新语带得意向她介绍:
“是啊,就是本市生意做得最大的那个柳家。”
这次被柳家家主求上门,他是真的意外,他这么多年艰苦奋斗,把姜氏集团做到了本市一流,但是人家是顶级,大家不是一个水准。
原本在生意场上碰见,一般都是他求着人家比较多,人家对他呢,最多也就是表面客气。
这一次柳家家主找上他,不仅十分恭敬,还给出了不少承诺,姜正新知道,这是因为得病的是柳老爷子最看好的孙子,柳家未来继承人。
悬宁则瞬间了然,姜家所在的申城算是个大城市,但是肯定跟首都不能比,柳家在当地手眼通天,来了首都,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想约她的手术,没有空子钻,只能排期,于是那些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姜正新头上。
悬宁当然不可能同意这个事,后面的手术,都是病情复杂手术难度极高的病例,就连几位极重要的人物,也都没有利用手上的特权来插队。
她冷声说:
“你告诉他们,要么等排期,想提前可以安排其他医生做。”
“首都医院的医生都不差,不一定非要等我的时间,就这样,先挂了。”
挂断电话,悬宁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今日的工作进度,然后才走出实验室,朝门口值夜班的警卫笑了笑,道声“辛苦了”。
她现在在的这个实验室不是A大的那一个,而是位于郊区,由军方直接负责管辖。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是她手头上现在在进行研究的B药实在太关键了,惊动了很多大人物,所以由军方出面,确保研发期间万无一失。
B药是她在首都医院工作一年期间逐渐形成的想法,回到实验室后,她和导师郑院士聊了几回,决心去做。
简单来说,研发的最终目标是通过药物的形式,解决绝大部分脑部问题,如果能够成功,将深刻改变脑外科治疗的方式,极大提升病人生存率,说句造福苍生都不为过。
当然了,伟大的药物当然进行得也很艰难,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不夸张的说,悬宁连晚上睡觉都在推算数据。
她很快忘了姜正新打电话这事,继续投入到最后的攻关之中。
然而,被她拒绝的姜正新却在第二天醒了酒之后,越发恼羞成怒。
尤其是听到场面上的人因为柳家的态度对他的阿谀逢迎,他的不满冲向顶峰:
这丫头真是要反了天了!还记不记得谁是女儿谁是爹!这么点小事都不给他面子!
他实在气不过,便让助手给自己订了飞往首都的机票,他要去找她,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好好把事情办了。
姜正新对悬宁的了解,只限于知道她在A大医学院和首都医院工作,下了飞机之后,他先去了首都医院,听说她近期不在这里,便又直奔A大。
恰好悬宁今天来找郑院士聊一个事情,两人确实见上了面——只不过是在姜正新被两个便装的军人扣住之后。
姜正新在A大校园里远远看见悬宁朝一栋楼里走,本想喊她,又觉得失了父亲的威严,便想着出其不意拉住她,然后训她两句再给个台阶,让她意识到自己过于不近人情,主动提出安排柳家的事。
没想到快靠近她的时候,却被人拦住了。
悬宁现在是重点保护人物,出门都有人随行。
“说,刚刚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姜正新被就近拉进一间没人的办公室,那扣着他胳膊的人呵斥出声。
他一个激灵,挣扎起来:
“什么鬼鬼祟祟!我来找我女儿!”
谁知这人的手像是铁锁一样,纹丝不动,不给姜正新一点挣开的可能,口中还继续问道:
“你的名字!你女儿是谁,来找她什么事!”
十分钟后,办公室外悬宁跟着一个随行的便衣军人过来,那人边走边说:
“姜博士,确认过了,是您父亲。不过啊,气势汹汹跟来打架的一样,我们还以为是来找事的就先给扣了。”
悬宁点头道:
“谢谢,你们很负责。”
说完便推开了门,看到才被放开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的姜正新。
姜正新一见到她,眼神一亮,莫名地来了底气,连珠带炮:
“悬宁,你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
“我告诉你啊,这属于非法拘禁,我要报警的!”
悬宁朝守在一旁的便衣军人温声打了个招呼,才看向姜正新:
“这是他们的军官证,根据部队安排,依法对你进行盘问,不过,你有意见确实可以上诉,这是你身为公民的权利。”
办公室的军人配合悬宁的话,掏出了自己的军官证放到姜正新眼前。
军人!姜正新瞳孔一缩,顿时讪讪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军人?这丫头干什么呢,怎么身边还有军人跟着?
悬宁眼看着他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最终勉强恢复了正常之后,才又出声问道:
“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两个军人站在悬宁身后,姜正新的胳膊还泛着疼痛,他聪明的没有提柳家的事,只尽力温和地说:
“爸爸好久没见你了,来看看你。”
悬宁闻言轻轻一笑,说:
“你来的很巧,要是我回了实验室,可就见不到了。”
姜正新也猜不透这“见不到”是怎么个见不到法,不过他不敢多问,和悬宁吃了一顿饭,除了谈些家里的事,没有提其他一个字,下午便回了申城。
悬宁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是场闹剧,之后还是0327告诉她:
“三个月后要等宿主你手术的那个重要人物让人找过他了,告诫他做事要按规则来。”
“哈哈那姜正新吓得跟什么一样,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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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B药问世,震惊了整个国际医学圈。
此前悬宁和郑院士联合研发的M药已经通过了几轮临床试验,进入药品目录被广泛应用,良好的效果使得她在国际上声名鹊起,近几年不断有别的国家来挖人,希望她能够来自己国家工作,只是她都一一拒绝了,一心研究B药。
如今,终于成功,悬宁也免不了兴奋不已,她清楚的品尝到了成功的喜悦。
当然,对于国际同行们来说,这就不见得是件纯值得高兴的事了。
M药还没有搞明白,又来个B药,大家为医学发展振奋的同时又哀嚎遍野,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短短几年时间主导研发两项惊人的成果!
不过,哀嚎归哀嚎,这些同行们手速一点儿不慢,全都迫不及待在第一时间通过各种手段拿到这款药品进行分析,想要知道这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药物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其中的原理又是什么。
B药不仅让同行们抢破头,也让才歇了挖人心思的各个国家对悬宁重新燃起狂热,这样厉害的天才,要是自己国家的人得有多好?
即使军方又提高了保护级别,悬宁仍旧通过各种渠道收到邀请,甚至有国家开出能让她一跃成为世界级富豪的条件,只希望她可以过来工作,她仍是坚定拒绝了。
M药已经给她带来了巨大收益,加上她这些年论文硕果累累,不少都转化成了实际应用,0327早就告诉她,任务进展喜人。
所以现在的悬宁,根本不缺钱,更不用说以后通过临床试验进入大众视野的B药还会为她带来更加广阔的收益,如今,她早已不需要为完成任务费神了。
但悬宁不会只躺在功劳簿上止步不前,休整过后,就开始准备投入新的研究。
这天,她到A大看望郑院士,郑院士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各机能已加速衰退,她说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要多待在实验室里,发光发热,直到死的那一天到来。
悬宁完全理解并尊重老师的愿望,只是尽力多抽时间来看她。
两人谈完手头上的研究,郑院士又关切地问:
“悬宁啊,最近有中意的小伙子吗?”
这话郑院士以往也问过,悬宁回答得熟门熟路:
“没遇见,可能是缘分没到?”
郑院士努努嘴,嘟囔道:
“好吧。”
悬宁失笑,老师这两年,性格越发像个孩子,喜欢和她谈论感情上的事。
郑院士自己和爱人感情极好,两人一生没有孩子,相濡以沫地走过了几十年人生之路。她曾经说过,科研之路很孤独,尤其是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是爱人治愈了自己。
悬宁理解老师的想法,作为亦师亦友亦母的角色,她完全是出于对自己的爱护,希望最得意的弟子能遇到一个人生伴侣相互扶持,之前还曾经为她牵过线。
只是不知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不少个年头了,也在事业上得到了很多收获,但悬宁却觉得感情上始终很淡漠,从没有动心的感觉。
动心,她的记忆有些混沌,想不起来在之前的任务世界里有没有过,但她很清楚,这个世界里没有。
从郑院士办公室出来之后,悬宁在校园里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悬宁!”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她转身一看,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了大步走上前的人是她的老同学,时准。
悬宁隐约听说他也在从事科研工作,不过因为不在一处,已经许久没见。
时准的个子很高,步伐也很大,很快便走到她身旁。
悬宁看着时准依旧英俊的脸,率先打了招呼:
“是你啊,好久不见。”
时准的冰山脸忽然漾起一抹微笑:
“你可能很久没见我,但我见你的次数不少。”
“啊?”
时准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发现的骄傲,解释道:
“我参与了B药的研发。”
悬宁讶然:
“我怎么不知道?”
B药的研发有庞大的队伍,她是负责人,虽然没办法跟每个人都认识,但是大家经常在实验室里见,还算脸熟,她从没见过他。
时准腼腆笑笑:
“当然不是核心人员,我才毕业两三年,我们研究组参与了其中一项化合物的分析工作,去年开始我才代表研究组入驻你的实验室,协助完成最后测试,不过那时候你都闭关攻关去了,所以没有见过我。”
悬宁听完点点头,觉得很奇妙:
“谢谢你和同事们的帮助,你应该联系我的,一起吃个饭的时间还是可以腾出来的。”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谈了谈之后的规划,时准忽然站住脚,正色叫道:
“悬宁。”
“嗯?”
身旁的人深邃又纯粹的眼睛看了过来,时准的脸顿时腾起红晕,眼神却是认真的:
“当我第一次知道B药这个项目,我觉得实在太疯狂了,但当我知道提出者和负责人都是你的时候,我就相信一定可以做到,并且下了一个决心。”
“在B药的研发成功之时,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笑了笑,诉说起自己藏了很多年的心意:
“我喜欢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先有仰望,也或许是先有倾慕,总之,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悬宁静静听着他的告白,灿然一笑,温声说:
“谢谢你。”
两人又并肩朝前走了起来,都默契地没有再说话,一直到学校门口,悬宁朝他告别。
时准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动。
这些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若是说一开始他还觉得自己有些可能,后来是完全不奢望了,他只是想要告诉她,自己喜欢她而已。
走出老远的悬宁嘴角仍旧挂着笑,引得0327疑惑不已:
“宿主,你这么高兴,怎么不答应他啊?”
悬宁想了想,才回答:
“因为我不喜欢他啊。”
“但是无论如何,被人喜欢的心情,还是珍贵的,所以我对他说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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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院士在弥留之际,将自己的医学协会主席的接力棒交到了悬宁手上。
这年悬宁不过三十岁,在医学这个领域年轻得过分,但没有一个人质疑她的资历,认为她不配。
之后的很多年,她也确实如郑院士期待的那样,带领祖国的医学研究事业攀登过一个又一个高峰,直到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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