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 宜上香拜佛,忌远行。
山林寂静,隐有几个路人在平坦的山路上行走, 皆是揣着竹篮子,内放提前备好的香和黄纸,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在巍峨的寺庙前停住。
车帘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右手撩开,走下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
被车外的阳光一晒, 他微眯了眼,瞳眸眼底反衬出淡淡的琥珀色,朝着车上的人伸出手。
少女没带幕篱, 脸庞净如白玉,右手放在青年的手掌里,任由他牵着。
二人都是出众的样貌, 如今一路走上去, 金童玉女一般, 格外引人注目,哪怕是两边匆匆赶路的香客, 见状也不免多看两眼。
一级级台阶, 风过山林, 带出瑟瑟之声。
裴景琛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而垂眸一笑, “去年九月, 我见你来寺中上了一炷香。”
去年九月,秦姝意垂眸思索片刻, 蓦然想起那时的事,“是。那时噩梦缠身, 祈求佛祖保佑,驱我心中恶鬼,保秦府上下平平安安。”
青年没说话,只是眸光更加幽深。
这一年,她竟活在这样的煎熬之中吗?甚至来寺庙寻一静心之所,以求片刻宁静。
少女抬头,目光落在前方的寺庙红匾上,释然般的笑道:“我当日许了三桩心愿,如今已然实现了了一半,也该再拜佛祖,谢其保佑。”
裴景琛脚步未停,牵着她走进寺庙。
“最后一半,是因为宿敌未杀吗?”
佛门净地,忌谈杀伐。但青年却并不放在心上,字句清晰,毫无退避之意。
秦姝意敛去眸中失落的神色,答道:“是。”
青年的手掌微热,虎口处还带着常年握刀长出的薄茧,这样的温度与熟悉感像是一根羽毛,挠在她的心上,让人不由得生出一分退缩之意。
前世那样的血仇,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于别人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哪怕是对秦府所有人来说,也是这样,只有她终日沉浸在无边的噩梦之中。
所以她如果不杀了呢?
既然痛苦,那就让她自己来承担这一切。两世的执念,有必要吗?秦姝意忽然生出强烈的质疑。
她的手指彷佛触电一般,往回缩。裴景琛察觉到她的变化,不由分说地将她牵得更紧。
青年的声音宛如清泉,又彷佛是吹过耳侧的微风,听不真切。
“等了结最后一桩心愿,我们再来上柱香。”
不过是简单两句话,秦姝意却听出了他话外的支持之意,不免有些恍惚,下意识道:“若是我想开了,不许这桩愿了呢?”
“那不是想开了,”裴景琛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只是你在为了我们而妥协。”
他松开她的手,替少女将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神色郑重,“哪怕是梦,你也真切地体会到了全部的痛苦,所以秦姝意,顺着自己的心。”
少女微怔,良久道:“好。”
裴景琛亦是点头,可是耳边却又响起一阵阵痛苦的回音。
这次的声音分外熟悉,带着哭腔,语调微哑。
“信女秦姝意在此立誓,如有来世,不入皇家,手刃宿仇,让萧承豫为冤死之人赔罪。”
“如有违背,便叫信女万箭穿心而亡。”
少女的声音由高转低,带着悲戚,她似乎在呕血。
“爹,娘,哥哥,好痛啊,我好痛啊......”
耳边是渐渐消失的哭诉,愈来愈响的火光声,宫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青年的耳膜几乎要炸开,好吵。
他的眼前彷佛出现了那样纷乱的情景,穿着龙袍的萧承豫,混在宫人中形容憔悴的秋棠,跪了一地的内侍,救火的侍卫。
裴景琛闭上双眸,隐隐见到一双含泪的桃花眼。
他入过生魇,所以比谁都清楚,在生魇中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有双重清晰的感受,心绪更是会严重受到梦境变化的影响。
倘如他如今听到的这些全部都是秦姝意经历过的事,那她当日又该是如何的钻心之痛?眼睁睁地看着血亲一个个倒下,自戕而亡......
裴景琛睁开眼,看见的依旧是少女平静的清冷侧脸,心中酸涩却更加浓郁,整颗心彷佛被攥住,他忍住涌上喉头的血腥味,并没说话。
此时的广济寺香客并不多,是以二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后院,正见到一个忙碌身影,身穿粗袍的僧人正拿着铁锨翻铲着花圃。
玄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却并不吃惊,依旧翻铲着最后一块土。
待全都做完,他这才将铁锨随手插在脚下的花圃里,拿肩上的汗巾拭去汗珠。
裴景琛和秦姝意静静地站在一边,等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才躬身行礼。
“有劳世子,世子妃久等,请进。”僧人双眸沉静,推开了屋子的竹门。
屋中布置一应简朴,正对的桌上立着一道紫檀木牌位,未署姓名。
玄空只是站在屏风前,并未多言。
裴景琛驾轻就熟地从一旁的木架上抽出两个蒲团,随后燃上三支香,插在灵位前的香炉中。
秦姝意心中了然,自然跟着他的动作,撩起裙角,屈膝跪在蒲团上,毕恭毕敬地叩头。
“不孝子裴景琛携妻秦家姝意,拜见母亲。”青年的声音不高,却分外郑重。
静了片刻,玄空亦是做了个长揖,轻声对着二人道:“世子和世子妃今日到访,夫人泉下有知,也会倍感欣慰。”
裴景琛扶起身侧的少女,只是点了点头。
屋中重新陷入寂静,谁都没有先开口。
秦姝意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玄空身上,却正好撞上他彷佛能看透一切的视线,心中不由得一惊。
少女凭空生出一阵无所适从之感,轻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角,对着僧人微微福身。
“我还要还愿,就不在这儿打扰夫君和大师探讨佛理了。”
说完也没等裴景琛多问,径直推门离开。
青年望着她略显匆忙的背影,并未出声挽留,接下来的话,她不听也好;若是让她知道了,或许又免不了一阵担心。
屋中只剩下两个人。
玄空端起桌上的茶壶,径自倒了一杯茶,示意裴景琛坐下。他轻抚着腕上的檀珠,沉声道:“世子今日缘何来此?”
青年不假思索地答道:“来解惑。”
“那世子想让贫僧解什么惑呢?”玄空反问。
裴景琛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我想问大师,梦会不会是真的?”
玄空摩挲檀珠的手指一顿,“千人千面,虚虚实实,不可妄言。”
裴景琛垂眸,目光落在茶杯里清澈的茶水上,又问道:“大师,倘若两人身陷命数纠葛,该如何破劫呢?”
僧人叹了口气,并未解答,而是反问道:“世子,你曾对贫僧说,尚书府于你有恩,其中的恩,世子还完了吗?”
“恩已尽。”青年点头,又道:“如今是情。”
他曾多次救下秦姝意,当年的感念早已一笔勾销,可缘何却与她成亲,结为夫妻?根因不过是一句“情”罢了。
玄空眸光空茫,沉声道:“世子,你与世子妃之间,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裴景琛唇角微勾,无奈地笑道:“从十年前就算不清了。” “非也。”僧人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世子诚心相求许多年,历经艰辛,这才为世子妃求来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虽是孽缘,可也是命中注定。”玄空长舒一口气。
裴景琛听得有些狐疑,下意识问道:“大师何出此言?”
玄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世子如今已经能听到世子妃往日的梦境,想必不久后就能将这些前因后果尽数探查清楚。”
青年缄口不语,而有些话他也不必再问。
如今进屋说了这许多话,他并没有提到能够共感秦姝意梦境的事情。但是玄空有所察觉之后却只提了这一件,想必也是因为不想再说其他的。
“世子,”玄空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似是想说什么,又有些局促,最后还是开口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但不破不立。”
裴景琛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道思绪,却又立时消散,只垂首道:“裴某谨记大师箴言。”
青年转身欲走,推门却见少女站在院中的古柏下,若有所思,而后伸手摘下一片柏叶。
玄空见状,先开口道:“世子且在此处稍等片刻,贫僧有些话要跟世子妃说。”
僧人说罢,大步走了过去。
“世子妃近日可好?”手持佛珠的僧人问道。
这人站在面前,秦姝意敛去心中的一丝慌张,干脆迎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闪,温声回答。
“谢大师关怀,一切都好。”
玄空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无奈,“世子妃,往后的事情总是不可预测的,若真要论,还是惜取眼前人吧。”
少女侧了侧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青年,轻声道:“谢大师提醒。世子是个很好的人,与我这样的恶鬼同处一室,是造孽。”
“这......”玄空摇头否定,“贫僧知道,当年的种种已然成了世子妃的心魔,您难免受此掣肘。可贫僧要提醒的是,就算要破除执念,也莫要失了本心。”
秦姝意思索片刻,只道:“谢大师提点。”
她就要离开时,身后的僧人又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世子妃,这世间哪有什么天道?只有人才能称得上是那个最大的变数,您能醒过来,实在不易。”
少女脚步一顿,一时之间有些迷惘,最后仍旧草草告别。
僧侣口中的箴言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是要靠人自己去猜的。
可她猜不出来,也不想猜。
——
夏初的风带着临来的燥意,吹得湖面微波轻荡,丛丛云层将日光团团围起,草长莺飞,敛了半数暑气。
巍峨肃穆的皇宫内亦是张灯结彩,因着北狄使团将到的缘由,布置的更加庄重热闹,宫人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后台的舞女们正忙着换衣服。
帝后同坐主位,左侧是皇室宗亲,右侧是身着官服的大臣,皆是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放松。
自大周开国以来,与北狄之间向来是大小摩擦不断。尤其是北狄那位卧病在床的老首领登基后,为人奸诈狡猾,又极其残忍好战,这几年边关的局势愈发严峻。
却不料,一场宫变,北狄王竟改了主意,听闻北狄的六王子是个颇有手段的人物,一夕之间竟然劝动了老首领,化干戈为玉帛。
秦姝意作为世子妃,自然也受邀参加了这场迎接使臣的宴会。
裴景琛虽只是个挂名的世子,可这次不知为何,竟接了御令,同父亲布置了这场迎接来使的宴会,这几天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他从前游离于官场之外,上次派他去扬州收盐引,也是因为高宗自己无人可用,更是因为他和恒国公之间的父子关系。
作为一个皇帝,高宗在这些国家大事上,一向拎得清楚。
可是这次,竟主动让恒国公世子在礼部挂闲职。裴景琛是裴家唯一的子嗣,裴家又是太子的后盾,有心人自然能看出其中流露的栽培之意。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秦姝意还是不得不承认,高宗在为太子铺路。
甫想通这一点,她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当了这么些年凉薄无情的君父,如今竟也柔下了心肠。
少女轻啜一口面前的茶,心中长叹一口气,算算时间,只怕这位陛下是撑不了多久了。
刚放下茶杯,隐隐察觉到不远处的一束视线,她抬眸去看,却对上萧承豫隐含期待的目光。
当下人来人往,不好发作,秦姝意只垂下眸子,权当没看见。
片刻,秦姝意又瞥了一眼,正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穆王,又蹲下身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起身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同时看着青年离去的,还有坐在原处的萧承豫,右手端着茶杯,左手垂在一边,指尖却攥得发白,出卖了他的不悦。
裴景琛方才忽然站在他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他的视线,姿态倨傲地警告,“还请王爷自重,管好自己那双眼睛。”
“否则,裴某不介意把事情闹得更僵。”青年比他年纪小些,脸上还带着一抹从善如流的笑容,任落在谁眼里,都是极和谐的一幅场景。
可谁能知道,他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顾及什么情面,尤其是对自己这位三皇子的敌意更甚。
萧承豫目送着裴景琛离开,撩袍坐在少女身边,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默契地笑了起来。
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可是萧承豫却生不出任何艳羡的心思,只恨不得将他们拆开,无论秦姝意身侧坐的是哪个男人,他都觉得碍眼。
近几日他已经不再做那些噩梦,可是梦中妻子的脸却愈发明显,总在他的脑海中晃来晃去。
至于他那所谓的发妻,自然是如今坐在席上的世子妃。
若说只是一场梦,可是梦中的情景又彷佛是亲身经历,而且也确实是他会做出的事,事情演变得正常到让人不安稳。
裴景琛奉旨前往扬州的前一夜,萧承豫做了最后一场梦。
他已经登基成为万人之上的新帝,却无意中得知秦家父子知道了他和母妃的身世,彼时他也曾想过就此当不知道,将这件事囫囵瞒下去。
可是母妃却给了他最后的选择,要么秦府满门抄斩,留秦姝意一条命。
要么连被贬妻为妾的贤妃娘娘也不必再留,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自懂事起,母妃就将当年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他,多年蛰伏,萧承豫同样养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秦家父子的存在就像是梗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倘若不除,他终究难以安眠。
所以他还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仅用了一天定了整个尚书府的罪行,甚至将来求情的秦姝意关在殿外,打入冷宫。
萧承豫自认不敢赌,人心向来是最浮动不明的东西,彼时已经被尊为太后的母妃所提醒的话,对他来说终究只是一根导火索。
真正给这群人判死罪的人,是他自己的疑心。
梦醒之后,萧承豫出了一身冷汗,还沉浸在梦中复杂的情绪里,一时有些微怔,但并不后悔。
他披衣下床,自顾自倒了一杯水,看着天边高悬的明月,整片夜幕黑沉沉压下来,宛如掩藏着无数秘密的野兽。
“就算是真的,可她为何要怪我?”男子抬眸望向月光,喃喃自语。
时至今日,他依旧在疑惑,就算是真的,可是他自认也给了尚书府荣耀,何况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下属掌握着能够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命脉。
秦姝意既然已经被封为贤妃,尽管被贬妻为妾,后宫中却并未立后,她只是没有中宫元后的名分,却有着恩宠事实,又在伤心什么?
他已经说过许多次,自己是有苦衷的,另有隐情,只是不便告诉她。
她为何那般刚烈?竟直接在冷宫里放了一把火,这把他这个新帝的尊严置于何地?
今日来之前,他也劝了自己许久。
想来那不过是一场梦,又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也没必要将心思放在那样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但坐在这儿,见到不远处的少女的那一刻,才发觉原来思绪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
恰在此时,外面太监尖细高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紧跟着进来一列身着异服的外邦人,正是昨日刚到京的北狄使团。
满殿的人循声看过去,为首的男子年纪与裴景琛相仿,身形颀长挺拔,戴着一副银质面具,面具上的图案宛如一道延伸的狼纹。
青年身着一袭赤色盘领窄袖衣,脚踩乌皮靴,乌黑的长发一半结成发辫,垂在耳侧;另一半则披散在脑后,不显累赘,却露出几分异域的风采。
他就这样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进殿中,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左手停在胸前,缓缓开口。
“北狄百里昀,拜见皇上。”
百里昀的嗓音不同于中原人,却也没有大多数北狄人的粗犷,恰好是在二者之间的中音,温和悦耳,宛如碎玉。
高宗见他不卑不亢,自有一道风骨;虽是王子,可礼节周到,心中的不安也被冲淡一分。
秦姝意坐在一边,打量着坐到对面的男子,眸中不由得带了几分探究。
上一世死得早,也不知最后这北狄究竟是怎么个境况,细细想来,内乱也是有的。
但却正好是在明昭公主和亲之后不久,至于明昭嫁过去的情况,她并没有细心打听。
少女蹙眉细思,她记得有人跟她提过明昭公主和亲之后的事,现在却有些记不清。
那边,百里昀已经开始向坐在主位的高宗敬酒,高宗大喜,席上亦是一片觥筹交错。
两国交战无论是对谁,都算不上好事,劳民伤财,如今能了结,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杯酒,也是一件喜事。
又过了一会,北狄使团中站起来一个端着酒杯的老者,颌下留须,眸光锐利,对着高宗拱手。
“久闻贵朝人才济济,老朽想斗胆求陛下一件事。”
高宗眉头微皱,这时候提起来的能有什么好事?
但北狄人就坐在席上,也不好直接拂了他们的面子,只好笑道:“如今两朝正在交好之际,使臣但说无妨。”
老者闻言,笑道:“我们北狄是沿水草而居的国家,北狄儿郎也都是马背上长起来的人,从小到大都是饮风沐雨。”
他的话音一顿,目光扫过在座的大臣和皇室中人,复又补充道:“古语曰弓马、弓马,如今在贵朝宫中,按草原规矩来赛马自然是不合宜。”
“所以禀大周皇帝,我朝来使想与贵朝臣属比一比弓箭。”老者含笑说完最后一句话,语调微扬,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皇宫之内,公然动武,简直不成体统。
高宗正要婉拒,却见外面候着的北狄人已然摆好了长弓和箭靶,只等应战。
这下当真是箭在弦上而不得不发。
高宗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转头正对上北狄那位六皇子意味深长的视线,只好讪笑着开口。
“百里王子打算派哪位勇士来挑战我朝臣属呢?”
百里昀露在面具下的薄唇勾起,笑得人畜无害,“托赫。”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个身形高大壮硕的男人就站了起来,胸前腱子肉一颤一颤,两只胳膊上的肌肉虬劲,扬声道:“王子!”
百里昀看他一眼,又朝高宗说道:“皇帝陛下恕罪,我们这次的使团中都是一群粗人,就算在北狄也都是一群在军中打杂的小兵。”
高宗的神色却更加凝重,看着他的眼眸也深了一分。
两国如今是在皇宫里的比试,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派一位与之身份相符的人。
胜了北狄,这才能既不折损两朝和气,又不损伤大周颜面。
可是如今这位北狄六王子先发制人,派出来一个壮汉,显然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练家子,偏说这是一个打杂的小兵,倒为难住了高高在上的皇帝。
在座的都是文官,唯有裴景琛和在外面守着的顾长靖会武,偏偏身份上又都甩了这个托赫一大截,就算赢了也会被人说一句“胜之不武”。 可若是连与之对战的人都找不出来,那又何尝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白白让北狄人瞧一场热闹,还会灭了大周的威风。
忽然席上传来青年清冽的笑声。
“既是比试,百里王子又何必找个打杂的小兵?裴某早在雍州时就听过北狄人善骑射,不如由......”
他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却传来少女娇俏的声音,“不如由本宫来比!”
她的话音娇而脆,人已如一阵风,进到殿中,呆在殿中的众人见状更是面面相觑。
少女穿了一身大红色云霞宫装,脚上穿了一双绣白莲花鞋,一头长发挽成精致的灵蛇髻,宛如一株盛放在夏日的芍药花。
她冲着主位上的帝后福身行礼,正要开口时却被裴皇后冷声打断。
“胡闹!这里有你什么事!赶快下去!”
裴皇后素来温婉贤淑,鲜少有在众人面前这样发怒的时候,如今却秀眉紧蹙,恨不得亲自下去将这位小公主带走。
秦姝意却看着站在殿中的少女,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平心而论,明昭此举虽有些突兀,却也不是不可行;至于裴皇后,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这是她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小女儿,想要阻拦自然也无可指摘。
如今正值进退两难之际,高宗自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破局的机会,果然悄悄伸手将一旁生气的裴皇后按住。
而明昭却侧身看向戴着面具的百里昀,扬了扬下巴,姿态高傲,宛如一只要强的小孔雀。
“本宫是大周朝的九公主,萧珞,萧明昭,想要与王子的下属托赫比试。”
似乎是担心百里昀反悔,她又语速飞快、有理有据地补充道:“本宫虽是大周的公主,可是无论再如何显赫,都只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并不算欺负了你的下属。”
少女的话掷地有声,北狄早先提议比试射箭的使臣见横空出来这样一个牙尖嘴利的刁蛮公主,脸上神色也变了变,只看着自家王子。
明昭的话和姿态难免咄咄逼人了些,殿中的文武百官,连带着坐在一边的秦姝意都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百里昀眸中却闪过一丝期待的神色,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唇角的笑意愈发真切。
“公主身份尊贵,恐怕托赫会辱没了您,倘若公主不弃,在下愿与公主比试。”
青年站起身,接过长弓,指着殿外的箭靶,笑道:“三局两胜,公主意下如何?”
“萧明昭!”
“好。”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明昭只是看了一眼一旁已经站起来的萧承瑾,眉梢微挑。
“皇兄不必担心,我的箭可是父皇和舅舅两个人一起教的!”
说罢,少女还扭头对着高宗和裴皇后眨了眨眼,接过长弓,站到百里昀身侧,一双杏眼熠熠生辉。
“可不要因为我是个女子,就手下留情啊,百里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