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看了唐贵的笑话, 又用上了拖拉机,唐墨犹如吃了化肥,精神头儿大得不行, 当天晚上就把棒子全挪进院子里,靠墙堆得高高的。
第二天刚过五点半,他就提着䦆头去地里锛棒秸,等姜秋红和高明从家里赶过来,他已经独自整完差不多五分地了。
姜秋红赶忙催着高明下地,自己去后面掰棒子。三个人你争我赶的,终于在天黑前把棒子全从地里拉回来了。
“拖拉机就是快, 攒够钱了咱们也买一台,哪怕先买个车头也行。”姜冬月把饭桌摆院子里开始盛饭,又问唐墨, “今天小贵子掰得怎么样啊?用拖拉机了吗?”
唐墨一边拿筷子一边应道:“就拉了半车斗, 也不知道白天干啥去了。待会儿吃完饭我把拖拉机开他巷子口, 等用完了他得还给李建军。”
想想又补两句, “没给他加油,里面顶多剩个底儿。”
姜冬月放下一半心, 说道:“那就好。往年你们兄弟俩搭伙, 你是当大哥的,咱们多出点油钱我不说什么。今年小贵子干这事儿太过分了, 不吃点教训明年更不把你放眼里,可别再给他加油了。”
“我又不傻。”唐墨将铁锅里的菜盛出来,“别说明年,后年、大后年也不跟小贵子搭伙了, 让他自己反省反省。”
每逢秋收麦收,姜冬月都很舍得在吃食上花钱, 晚饭炒了猪肉豆角、猪肉茄子和韭菜鸡蛋,再配八个咸鸡蛋和新蒸的白面馒头,很是丰盛。
唐墨三口并作两口地吃完饭,又喝两大碗米汤溜缝,就去还拖拉机了。
他一走,姜冬月便趁高明去厕所的空当叫住姜秋红,小声说悄悄话:“姐姐,有个事儿跟你商量……”
姜秋红边听边点头,末了挑起个大拇指夸道:“好,就这么干!唐贵真是个属野鸡的,有点儿米粒大的好处就钻头不顾腚,白天看见老黑用拖拉机,自家地里装不满一车斗非要拉,早该跟他拆伙了。”
姐妹俩商量好了,姜冬月便去门口等着,看见唐墨回来,就说让他直接跟着去高家屯。
“我刚问过姐姐,挨着他们的地昨天都开始掰了,掰完就得抽水浇。你干脆过去住两天吧,棒子掰差不多了再回来。正好拖拉机还了,棒秸也得在地里晒两天,就剩个剥棒子的活儿了,我在家慢慢干。”
唐墨有点儿迟疑:“你跟笑笑俩人在家行吗?要不我早去晚回,还能在咱家剥会儿棒子皮,不耽误大姐家秋收。”
“你就住两天吧,省得来回跑麻烦。”姜冬月压低声音:“我姐夫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肚鸡肠得很,他和姐姐俩人来咱家帮忙,你就出一个人,他心里能满意吗?回头又得跟我姐姐置气。”
想到高明的温吞脾性,唐墨挠挠头,很快拿定主意:“对,咱们不能叫大姐吃亏。高家屯的地也少,早干早了,你就在家照顾笑笑吧,别心急剥棒子皮,等我回来再干。”
他为人忠厚实诚,不但立马拿了䦆头,还往二八大杠的后座上捆了半袋子梨,“今年冬月买的梨挺好,又脆又甜,带着下地吃。”
“行,回来给你捎一袋红薯。”姜秋红边说边把䦆头绑到自行车大梁位置,“咱们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下地猛干两天,肯定就掰完了。”
高明这才知道唐墨要上自家住两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开了腔:“不用吧?”
他们家一个人才七分地……
“有人窜忙还不用?真是黑瞎子坐轿,不识好歹!”姜秋红瞪他一眼,骑上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高明和唐墨赶忙跟上,丁零当啷地迅速走远。
实心眼儿也有实心眼儿的好处啊……姜冬月把剩下半颗心放回肚里,拎着板凳坐棒子堆前面开始剥皮。 刚掰回来的棒子皮很厚,带着新鲜的水气,并不好剥,等放几天外皮打蔫了,就会轻松许多。
但乡下人靠种地吃饭,甭管多累都希望粮食越多越好,自然舍不得让棒子堆在一起捂着,家家户户都会赶时间尽快剥完皮,好将棒子晾晒到房顶上,晒干后再脱粒。
往年姜冬月会特意找一根窄长的木头条,在末端钉上大铁钉,剥棒子皮的时候,先用脚踩住木条,把棒子上半部分在钉尖用力划过,然后再动手撕皮,不但节省力气,也能保护手指。
但今年她肚子太大,坐板凳上看不见钉子在哪儿,只好忍痛将高椅子搬到院里,比划着在靠背位置打上钉子,再开始剥皮。
“妈,这个真好,不用弯腰了。”唐笑笑绕着椅子转来转去,给自己挑个好位置,然后也抱着棒子用力划,划开一个就往姜冬月身边放一个。
她人小力气弱,干一会儿就没兴趣了,又跑棒子堆上跳来跳去,假装自己在翻山越岭,趁机体会高处的视野。
“妈你快看!我差一点点就能够着房檐了!”
正玩得高兴,忽然听到有人拍门,姜冬月比了个“嘘”的手势,让唐笑笑别出声。
唐笑笑两手捂着嘴巴,用气声问道:“为什么不开门呀?”
姜冬月同样气声回答:“因为你爹没在家,我们要注意安全,晚上不给陌生人开门。”
“哦~”唐笑笑竖起手指比在脑门左右,“小兔子乖乖~”
又等了一会儿,拍门声越来越大,马秀兰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老黑!老黑媳妇!快开门!是我!”
唐笑笑放下手指:“原来是奶奶,不是大灰狼。”
姜冬月心说你奶奶还不如大灰狼呢,慢吞吞地起身往过道走,隔着门喊道:“妈,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啊?”
马秀兰:“你赶紧开门,都喊半天了。”
“唉,我现在身子重嘛,干什么都费劲。”姜冬月说着,慢吞吞把门打开,然后问马秀兰,“有什么事跟我说吧,老黑没在家。”
马秀兰吃了一惊:“老黑没回家?这么晚他能干啥去?”
姜冬月:“我哪儿知道呀?许是上城里或者住我姐姐家了吧,也不知道托人捎个信儿。”
马秀兰气得跺脚:“肯定住高家屯了,老黑就是太实诚!”
“住不住我也不知道,没准出去鬼混了呢。”姜冬月故意拉下脸,“挺大个人了一跑没影儿,剩我跟笑笑在家里剥棒子。”
“你别瞎说。”仗着天黑看不清,马秀兰翻个白眼,“老黑天生就没长那根花花肠子,等明儿他回来了叫他上家里找我。”
姜冬月故意道:“你到底有有啥事啊?要不坐家里一边剥棒子一边说?”
“嗨呀,我腰都快断了,哪儿坐得住呀?”马秀兰扭头走了,只是背影透着点沉重。
姜冬月心头暗笑,重新拴好门,回院里继续剥棒子。
“妈,奶奶找我爹干什么呀?”唐笑笑坐在棒子堆顶上,两只大眼睛咕噜噜转,“是想让爹给二叔开拖拉机吗?”
姜冬月把棒子皮掐到化肥袋上,说道:“你二叔会开拖拉机,但是他太懒,你奶奶想叫你爹给他帮忙掰棒子。”
唐笑笑立刻撅起嘴巴:“我才不要!我爹多累呀!”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你爹又不傻。”姜冬月安慰闺女,“待两天你爹回来了,让他领你去地里烧棒秸,逮蚂蚱。”
唐笑笑心说她爹好像有一点点傻的,但很快被烧棒秸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找塑料瓶。
秋天的蚂蚱又大又肥,用塑料瓶装得多,嘿嘿。
姜冬月剥一会儿歇一会儿,看看表快九点了,便拉着唐笑笑回屋睡觉。
此时唐贵家院子里还亮着灯,马秀兰和唐贵一人一个板凳,坐在棒子堆的东西两侧剥皮,谁也不搭理谁。
俩人刚吵过一架,唐贵恼马秀兰拉偏架,明明唐霞没事儿,还挑刘小娥的刺,正掰棒子的时候把人骂回娘家,害得他自己忙累。
马秀兰则气长贵没脑子,叫不回来媳妇就自己回来,干啥吃饱撑的光把俩孙子带回来?不知道家里正忙着吗?
她赌气剥到了十一点,转天醒来顾不得去地里,先跑大儿子家求援,结果点卯似的颠颠跑了三趟,到晚上才敢相信,唐墨真住在高家屯了!
“你大姐是想把老黑扣家里当长工呀?”马秀兰数落姜冬月,“我长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这么会使唤人的!”
这话姜冬月可不爱听,她把脸一板,严肃道:“笑笑奶奶,你这样说就不讲理了。今年我大着肚子不能下地,你跟小贵子不帮忙就算了,还早早打招呼要拆伙。没有我姐姐跟姐夫起早贪黑地过来干,单靠老黑一个,现在地里棒子还掰不完呐。”
“我姐姐给老□□忙,老黑当然也给我姐姐帮忙。他天生实心眼儿,可不是那种光占便宜不知道回报的人!”
马秀兰:“……”
她当然听出来姜冬月在指桑骂槐,但秋收这事儿她理亏在先,丢脸在后,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好含糊两句“咋的还挂上脸了”,就拖着越发沉重的胳膊腿转身走了。
回到家,唐贵正被俩儿子哭缠着要妈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看马秀兰回来,他立刻伸手一指,“找你们奶奶要吧!又不是我把你妈撵走的。”
“小兔崽子!”马秀兰登时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冲过去狠狠打了唐贵几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妈还不是为了你好!一个大老爷们叫媳妇支使得团团转,家里能过日子吗?”
“我告诉你,那刘小娥就是个狠心贼,专门派俩孩子回来磨你的!也就你这猪油蒙了心的,还当她是个好东西!”
马秀兰又打又骂,连哄带吓,终于将一儿两孙镇住,老实回屋睡觉,自己也气咻咻地躺下。
隔天村里公鸡刚叫两遍,她就把唐贵薅起来,让他去小卖铺里割肉买果子。
唐贵睡眼惺忪,迷迷瞪瞪地问道:“干啥呀?一大早不叫人睡会儿。”
“睡什么睡?赶紧买东西去!”马秀兰拧唐贵耳朵,“今天啥也不干,咱全家都去古家屯,先把刘小娥叫回来!”
天杀的懒鬼,可不能再让她躲娘家逃避劳动了,呸!